1.三十年前(1/2)
东京都关下,日落天阴,凉风习习,空气中一股暴雨的味道,杵尊街上一家咖啡馆正要打烊,店老板正收拾街边的桌椅,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走过来,坐下要点饭食。
店老板忙鞠躬道:“小兄弟赶紧回家吧,要下大雨。”
那少年相貌还算周正,锦衣华服,只是皮肤黑了些,他手撑在桌上,拄着脸颊,望着天边落日,却不回答,随手拍下几张万元钞,几秒后才道:“老板,关下这里可有个二刀流的剑术大师,名叫御阶坂人的?”
那店老板一张老脸上立刻涎满了笑,皱纹一团团,小心地将钞票摸进口袋,收好,这才笑道:“小爷,要下雨啦!咱们里面坐,您是要关东煮还是铁板烧都成,咱们围着火炉,现吃现做,要多少有多少。”
那少年不理,依旧面无表情,盯着他问:“我的问话你听不见?”
那老板略踌躇,颠着手道:“这个小老儿就不知了,小生意人,哪里去打听什么大师?”
那少年一听,不生气也不变脸色,抬屁股就要走人,店老板假意挽留两声,便欲继续收拾,这时空桌上又坐了个少年,虽然人生得白净又好看,穿得却意外的寒酸老土,和这大都市的潮流格格不入。
这白脸少年开口便是问有何吃的,不似旁人,坐下只管要。
店老板颇不耐烦道:“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要下暴雨啦!快走,快走吧!”
那白脸少年依旧不动,指着走了的黑脸少年道:“刚才我听到你叫他进去用饭,为何到我就不行?你怕我付不起?”
店老板依旧不耐烦,甩甩手道:“不是不是,要下雨,你快走,我得赶紧收拾!家里还老婆孩子呢!”
白脸的少年要走,黑脸的忽然又回来了,在他肩头拍了一下。
白脸少年颇为惊讶,问道:“你会武功?”
“不,”黑脸的笑笑,示意他坐下,随后说道,“只是有一膀子力气。”而后招呼店老板奉茶上食。
店老板面色有些难看,劝道:“我说小爷,咱进来坐吧,外面怪凉的。”
黑脸的道:“你把阳伞撑上,我两个随便吃点就走。”
店老板只得遵了。
黑脸的看这街上小吃店都关了,便明白了些,问道:“我初次到东京来,人生地不熟,不知能否向你打听打听?”
那白脸少年瞧了瞧自己,又看看黑脸的,慌道:“我非东京人氏,来这里是寻一个人。”
黑脸的笑道:“如此甚好,天黑哪里去寻人?我订的房间甚大,不如你今晚就随我住一起吧,也免得寂寞。”
那少年推辞几番,终于应了,黑脸的与他又闲聊片刻,才问:“不知兄弟名姓,来这里寻什么人?”
那白脸少年回道:“我乃神奈川三浦郡叶山町人,名叫麻生日久,来这里寻我的父亲。”
黑脸的笑道:“麻生可是个大姓,你该去千代田寻呀!不会是来找麻生首相的吧?”
麻生日久稍显紧张,陪着笑:“兄长取笑了,我父乃是二刀流的传人,名叫御阶坂人。”
黑脸的很惊讶,惊讶的却是另一层意思:“兄弟在逗我?不是亲生父亲?”
麻生摆摆手,倒显得轻松了:“是亲生父亲,只是我出生的时候,父亲去了另一个地方,一直未归,我便随了养父姓氏。”
黑脸的点头,麻生便问:“不知兄长名姓?”
那人不答,笑道:“怎知便是兄长?”
麻生一愣,黑脸的道:“渡边武仁,十四。”
麻生脸色微红,道:“如此误会了,兄今年已十六了。”
渡边哈哈一笑,道:“不妨,江湖上的兄弟,怎么称呼都行。”
两人聊了会儿身世,渡边只是一直打听麻生的情况,却一点也不提自己,麻生也没注意,一直是渡边问,他老实回答。
御阶坂人游历到叶山町时,麻生的母亲小野百合正在银杏树下唱歌,虽然御阶坂人岁数已经不小了,但仍和御阶坂人一见钟情,两人在银杏树下快活一晌,之后御阶坂人离去。发现出了意外的小野百合只得匆匆嫁了麻生,瞒了麻生十几年。
渡边欲笑不敢笑,他倒不是心里嘲笑麻生。
两人正聊着,忽然一阵马达轰鸣,一辆红色跑车从街角窜了出来。渡边一听便知是喜欢张扬的坏小子改装的车辆,故意叫马达声音变大。
渡边没在意,自己喝着自己的。不远处那跑车停了,停了有一会儿,从上面下来一个浓妆艳抹、布料可怜的少女,瞧着十五、六岁。渡边只看了一眼,还是不在意,麻生却看得痴了。
那少女朝麻生招招手,麻生怔愣片刻,对渡边说道:“来了熟人,我去看一下。”
渡边疑惑:“你不是初次来东京?”
麻生点头,结巴道:“是、是呀,有个远亲,碰上了。”
渡边心里七上七下的,也不知说什么好,只吩咐他快点回来,还与他有话说。
麻生说个“好”,便急急忙忙去了。
那店老板一直眯眼瞧着,见麻生走了,坐过来,将一个平板电脑摆到桌上,看新闻。
“那小鬼要倒霉。”店老板趴在桌上,随口说。
“你说他?”渡边指指麻生坐的位子。
店老板点头道:“那小妞是朝合会的大少爷刚田麻友的人,他如何识得?癞蛤蟆吃天鹅肉。”
渡边心里五味杂陈,瞧了瞧那边,见两人倚着车门,聊得似乎还开心,便又转回头来,不愿多想。
电脑上播着朝日社的新闻,一名男记者显得很紧张,焦急地向身后比划,身后正大火熊熊。
“……震惊世界,就在半小时前,作为国家重要象征的伊势神宫内宫——皇大神宫意外起火,消防人员除尽快灭火外,最主要的任务便是抢救国之重器八咫镜,而作为神社负责人的最高神官、伊势巫女、大官司殿下竟对此缄口沉默,一言不发——”
男记者正飞速解说着,忽然一只手指向后方,男记者迅速让出镜头,只见熊熊烈火下,大官司伊邪藤乃正从石路上缓步走来,从容不迫、面无表情。
“抱歉。”
伊邪藤乃在镜头前深深鞠一躬,竟再没说什么,头也不回地走了。男记者目瞪口呆,忙吩咐架着相机去追。
“瞧瞧,”店老板紧盯着屏幕,显得饶有兴趣,“多美好的年纪啊,只可惜没有钱、没有权势,再年轻三十年也不行。”
渡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是觉得那神官大人很美,走路轻盈如飘,很有一股巫女的味道。
“女人就三个岁数,”渡边以为他要说“十八岁之前、三十岁之前和四十岁之前”,没想到他说的却是,“十六岁、十七岁和十八岁。”
“十六岁是三月,十七岁是四月,十八岁是五月,五月刚刚好。这女神官今年便十七岁,真是青春漂亮得很呐!”
“作为男人女人,有钱和漂亮是多么重要。有钱的男人,早早便能享受数不清的美女,而漂亮女人,也早早品尝禁果。现在的小屁孩,一个个小学没毕业就先把大学的课程学完了。”
渡边奇道:“不可能吧?这样的全国也没一两个呀!”
店老板嘿嘿干笑,有一股狡猾的神秘。
“那小妞是刚田麻友上个星期才交往的,他们经常来这边活动,我清楚得很。刚田那小子,口味越来越重了,我怕他头脑和精神都要完蛋——”店老板说到这,不停打量渡边。
“瞅我做什么?”渡边颇不在意地冷撇撇嘴,似笑非笑。
“你也是公子哥呀!跟我说搞过多少啦?”那店老板声音忽然低了,凑过来一些。
渡边失笑:“你在想什么,老伯,我今年只十四岁。”
“哎!莫要讲笑话,我瞧得出来,你是有钱人家的少爷。”
“有钱就要乱搞吗?”
店老板愕然一忽儿,道:“不然呢?挣钱为什么?”
渡边还没说话,店老板就表情厌恶地拉开些距离,警告似的:“别说屁话!”
渡边笑笑:“我有时候确实搞不明白,可能是我没遇到心仪的姑娘,似这个女神官,我便很想摸摸她身子,和她睡觉。”
“哎,对喽!别藏着掖着,说那些个违心的话,我和你一个感觉。”店老板重新凑过来,显得也高兴了。
“你?你喜欢这神官?”渡边很惊讶地看着店老板。
“怎么,我很老吗?老了就不可以喜欢了?我八十了也喜欢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啊!”
渡边陪着干笑,那边忽然咣当一声。渡边瞧见那少女把麻生撞到了车身上,按着他,疯狂亲吻,周围三个不良少年,围着看,哈哈大笑。
“嘿!邪了!”店老板惊奇一声。而后那少女捧着麻生脸蛋,使劲嘬了一口,随后伸手去捏他裤裆。
周围的笑声明显不怀好意,麻生对那少女的行为颇反感,生硬地推开了她。
只见那少女立定,凶狠地盯着他,忽然冲上来拧他脸颊,紧跟着接了个响亮耳光。
周围起了哄笑声。
麻生不悦,推了那少女便走,身后的三个不良少年变脸,追上来就打。
渡边担心,身子刚升一寸,便被店老板按住了。
“那刚田麻友就在附近,随叫随到,劝你莫要惹祸才是。”
渡边还没回答,只见那麻生已经将三个不良少年打趴下了,那些人躺地上直叫唤,边叫边打滚,也不知真的假的。
店老板脸上变色,直愣愣的看着。
麻生要走回来,那少女在后面破口大骂,越骂越难听。麻生脸色很难看,猛地转过身去逼近,吓得那少女连连后退,躲到了车尾。
麻生瞧了会儿那少女,正不打算和她计较,又一阵马达声,风一过,便有一辆高档suv停下,车上下来八个人:七个虎背熊腰的大人、一个年纪相仿的公子哥。
那公子哥披着件浅灰色的高档西装,抽着雪茄,倚在车上看。七个大人中一个领头的过来揪麻生衣领,大声呵斥。渡边一见,立即站起来,不想冷不防被一股大力又扯下了。
“别!别去!”店老板小声慌道,对渡边说话,却一直盯着麻生那边。
“你多手,那是我兄弟!”渡边说完,只听拳脚声大作,那边已经打起来了,加上先前的三个,十对一。不想那麻生却没落了下风,还渐渐地有了优势。渡边和店老板都是一愣一奇。
麻生料理完那十人,大声问“服不服”。刚田麻友一愣,微弯了腰,轻点个头,忙道“服了服了”。
麻生刚转身,刚田便给那几个爬起来的大人亮个眼色。渡边暗叫不好,只见那些人已袭击了麻生后脑,将他打倒在地,一顿狂揍。
渡边大喝一声,神速站起,噌噌两步迈到间距一半,店老板不能止,慌的藏了头,遮面跑进店里去。
“叫你嚣张!叫他妈你嚣张!你个乡下土包子!穷瘪三!傻逼!”
刚田走过来,拎起喘不过气的麻生,左右开弓,扇了俩嘴巴,骂道:“叫他妈谁服呢!傻逼!”
那边几个人听见渡边脚步声,停了手,也停了骂,一齐站直了,盯着渡边。
渡边加速飞奔,哪知疼得奄奄一息的麻生忽然爬起,给那公子哥跪下了,磕头道歉,不待刚田说话,又去给那少女磕头,说尽软话。
那少女蹲下摸麻生的头,像摸狗,笑着与他言语,却也像在同狗说话。刚田的人狂笑不止,刚田也笑了笑。
麻生突然狗叫两声,那少女先吓了一愣,随后咯咯咯的笑,爱怜地摸着麻生,看向刚田,要刚田饶了他。
渡边愣一愣,走过去,只见麻生对那少女小声说了什么,过来止住渡边,悄声道:“我家亲戚爱开玩笑,我随她去玩一会儿,兄弟不必担心,也不必等我了。”
说罢上了那少女的车,两车陡然间来,又陡然间离去。
临走,那suv上一人伸出窗外,冲渡边竖中指。
渡边愣在雨里,心想可能真是麻生亲戚,便走回那咖啡馆。
店老板慌忙出来收伞,风雨好大,伞摇得像雨荷。两人合力将伞收了,收拾了桌椅,一同在店里躲避。
店老板望着门外瓢泼大雨,叹道:“不是你两个小鬼,我现在即便没到家,也是在车上。”
渡边略感抱歉,又掏了些银子。
店老板看了看,将钱推回来,想了想,道:“罢了,有些东西,钱也不能弥补。”
渡边忽然觉得温馨。
半小时后雨停,渡边踩着水回酒店,恰碰上了麻生。
“你怎么来这?”渡边看麻生身上的湿漉还新,明白他淋了会雨。
“我想起来你也在打听御阶坂人,还没问你详细,也没问你住所,便过来瞧瞧。”
渡边心想:“确实,那么大的雨,我也只能留在咖啡馆。”
渡边携了麻生,上了计程车。
到了酒店房间,麻生用热水冲了身子,渡边随意洗洗,出来和他说话,见他身上除了挨打落下的红紫,还有一些小的红斑及一些牙印,细看,嘴唇还渗着血。
渡边看得惊讶,见麻生神色慌张,便也没问。
麻生已经问了医药,他全身筋骨不适,渡边就帮他上药。
渡边说自己师父是二刀流传人御阶坂人的徒弟,自己则是再传,眼下是奉了师命,来东京寻御阶坂人,要问他安康。麻生知道他会武功,又惊讶又后悔,但却没有表现。
“安康?”麻生奇怪,有时江湖人怀着恶意却说反话,哪有弟子问师父“安康”的?
“哦,兄弟莫急,我师和师祖数年前闹了些别扭,是以断了联系,最近听闻师祖身子欠安,这才打发我来寻。”
“啊?”麻生大奇,“既是心中有师父,何苦不相往来?既然挂念恩师,又何以不亲自探访?”
“这……”渡边陡然被问得哑口无言,他从来没想过这一点,此时经麻生提醒,觉得确有道理。
渡边偷眼瞧麻生,觉得麻生和自己顿时疏远了。
夜里两人睡在一起,麻生背对着渡边,被子裹得紧紧的。渡边将手伸过去,抚上他肩头,觉得他的皮肤冰凉凉的,细腻柔滑,绸缎一般,很是舒服。麻生扭过头来瞧了渡边一眼,很是不悦,裹着被子去了外面。
关下没有探到消息,两人又辗转寻访了文京和台东,最后来到中央区。
满大街的热闹繁华,高楼大厦,人来人往,像这种大都市,外来人居多,本国的、外国的,很多人都只熟悉和自己生活相关的那一小片区域,其他的则不怎么关心,想寻些土著,已经非常困难了。
一家汉式餐厅里有唱菜名的小哥,看起来挺热情,渡边便问他御阶坂人。
那小哥琢磨了琢磨,虽没回答,但给了个主意:“您自个也说了,老师傅60多了,恐怕知道的人已经很少了,就是出来开武馆,那也是他的儿子、弟子,您要找这类人其实简单,奔着武馆、剑道场去就行了,满大街问得问到什么时候呀?西北边就有个御阶道场,”那人掏出手机,给两人看了看,“您瞧,就在本参道国际大厦。”
两人恍然大喜,渡边忙赏了大钱,饭也不等了,急急忙忙奔那道场而去。
到了本参道国际大厦,却见大厦外正施工,一台大吊车正向厦体上吊装广告牌,上面写着“小笠原剑道场”。
二人大奇,打听了打听,确认就是“御阶道场”改为了“小笠原剑道场”。
这下两人可琢磨不透了,只得带着疑惑上了电梯。
这剑道场开得很大,占了三层。二人寻服务员找来了剑道场的经理。渡边假意要学剑术,问那经理何故改名。
经理道:“原主田中三介不干了,将道场转给了我,我自然要改个名字,干嘛还用别人的?”
渡边道:“那你便是小笠原了?”
经理点头微笑。
渡边又问:“不知原主为何不做了,又去了哪里?”
经理不悦皱眉:“你究竟是来瞎打听捣乱的,还是来学剑道的?剑道似你这般啰嗦,还有何威力?只怕连女人的花腰带也斩不断!”
渡边忙陪笑,悄悄递了几张大钞,塞给经理,又说道:“我和这道场原主人有亲戚,乃是特来寻他的。”
经理脸上立刻绽出笑容,还要责怪:“你看你,你这是干什么?大家都是出门在外,都不容易,既然是寻访亲戚,你就与我直说,哪用这么客气?”说罢大大方方将钱收进荷包。
随后又说道:“你别说,我还真知道田中去了哪里,他临走时告诉了我。”
渡边来了兴趣,忙问。
“田中本是二刀流大师御阶坂人的三弟子,”经理说到这顿了一下,观察二人一眼,见二人眼里都兴奋得冒了光,“因此这道场才叫‘御阶’。当然了,这都是他们师徒的集体产业,要卖掉,必不是田中一人主张。”
渡边心急,不耐道:“哎呀,你真啰嗦,剑道似你这般,只怕面也切不动!你只说田中干嘛去了?”
经理笑了笑:“小兄弟莫急,正要说到。田中对我说,他恩师病重,急需赶回师门所在地——新宿武藏野,前往陪护、照顾,因此这才要卖掉,不然打死他,他也不会如此贱卖。”
渡边又问:“那是武藏野什么地方,你可知道?”
经理颇感作难:“哎呦,我只是个生意人,人家肯跟我说在武藏野已经够出格了,我又不是包打听,也不是老八婆,买卖做成了,能赚钱,那便成,管人家那么详细做什么?”
渡边扑哧一笑,和经理道别。
两人出去,麻生回头看了一下,见经理面色铁青,眼神凶狠,心里便“咯噔”一下,心立刻突突跳起来。
“渡边,我觉得不太对。”麻生撇撇嘴,有些丧气。
“怎么了?咱们不是知道你父亲在新宿了吗?”
“即便是恩师病重,托个信得过的下属打理也就是了,干嘛非要卖掉不可?还有,那个汉式餐厅的z国人帮了咱们,收了钱,脸上是笑的,这个人怎么当着咱们的面客气和气,背过脸去便显得阴狠恶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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