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折桂令（九）（2/2）

若他依照此前的想法，对那少年进行刺杀，恐怕对方，亦有手段等着他。西岐城易守难攻，若他所算不错，此刻城内的粮草，已然近乎耗尽。

所谓穷则生变。他原想继续围困直至对方粮草断绝，可这等情形下……如若再守，其后的变数，却又难测。

先前他已然差官送信向朝歌求援。若要等援兵到来，少则半月，多则两月。而西岐此刻既有大能坐镇，为了粮草与物资，那些饿极了的军士必将在短期内集结，奋起冲击这一处阵地。

先前他与那少年一战消耗太大，师门种种术法，恐无法如之前一般如意。若要坚持到那援军到来，面临的，将会是数场接连的恶战……

张桂芳抓起骨符，微微攥拳。面色在那灯火映照下，显得极为狰狞。

他年纪轻轻便已然在大商混得一席之地，所依靠的，自然绝不仅是师门秘术。

虽说朝中许多老将认为他年轻冒进，对他很是不以为然；可作为修者，他又怎会不给自己留几条后路。

然而就这般离去……他到底，还是颇有些不甘。

白袍主将低头。几案上，银色的凤翅盔在灯火映照下，显现出瑰丽且神异的光华。

他沉沉地吐出一口气，终究咬牙掀开帐门。颈上，青筋凸起。

——“押粮官……何在。”

……

……

是夜，西岐内城。

显庆殿中灯火通明。周主端坐殿内，看着案头的数封竹简。

枝形灯架上的烛火，摇曳着浸泡在灯油之中。那青年一封封地翻看着竹简，深若夜空的眸底，不见一丝波澜。

城内的粮草眼看便要告罄。眼下已有数人上奏，示意他召集城内贵胄，开仓支援前线。他虽对那姜尚代表的道门有所芥蒂，却也到底作下准备，暗中派人试探了各方反应。

姬氏王族之中，那些子弟反应各异。三世子叔鲜、五世子叔度，一面声称存粮不足，一面又有所应允，看去，似大有邀功之意；八世子叔处，目前正在西北征讨，未有明确表示。其余诸多世子，但凡已有家业者，虽言辞各异，但到底，都显示了捐物之意。

若粮草当真告罄，想来，尚可支撑一段时日。

青年沉吟片刻，看向那案头灯火。眼中，有一丝复杂掠过。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那姜尚虽名噪一时，若不依托道门异士，便久无破敌之策；真到了紧要关头，能够为大周撑起这座王城的，还是他姬氏一族之人。

他若有意味地仰首，一声长长的轻叹。起身，那腰间张口的饕餮玉佩，在夜风之中闪过流光。

举步踏出了雕饰精美的殿门，他仰首，无数星辰在薄云流淌里熠熠生辉。

周主闭了目，忽而毫无征兆地抬手、振袖，对着五里沙场的方向，遥遥一拜。那面上的笑容，博雅敦和，似是苦涩，似是感慨。

“乾弟……一路走好。”

……

……

相府。少年躺在屋顶，仰首望着上空的星辰，眉头无意识地微蹙。

三月的夜风尚且带了微凉。一根草茎，在少年的唇边轻轻颤动。

午时前后的劫雷声势，早已引来了长宁身边值守的侍女。若不是那獬豸奔来吓退了众人，他又及时隐匿了身形……之后的情形，恐怕会极难收拾。

少年起身，顾自揪下那一截草茎。他扬手，那一截草茎顿时如箭矢一般疾射而出，直刺苍穹。

一丝带了不羁的笑容渐渐舒展于少年的唇角。下一刻，他宛如想到了什么一般，忽而翻身跃下了屋脊。

灵果续命，獬豸现身，劫雷退避。

谁说命不可变。修者向天争夺机缘，逼得天道退避，则此后，势如破竹。

都说长宁命不过二十四。可晚山凝翠，至少能延续生灵十年的寿元。

何况那时他隐匿一旁暗中护法，自是知晓那少女的状况，更比自己事先预料要好上数倍。

少年双瞳明澈。看向天穹的神情中，那一股飞扬之意，竟是罕有地少了三分戾气。

一声带了自在的轻笑倏忽掠过夜风，仿佛一点星光，在瞬息之间拨开了薄云。少年微微握紧了双拳，随即浑不在意般地拍了拍身侧的豹皮囊，穿过院落，步入房中。

那双深墨色的眼瞳，此刻，神光湛湛。似是一瞬间，藏了某种逼人心魄的势。

——吾当长生不记年。

——我命由我，不由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