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除夕(2/2)
?“老七,你家是哪儿的?”大师兄突然问了这一句。
?“龙庙村,离大连很近。”
?“过年回不回家?”
?“可能回吧,不知道我爸来不来接我。”
?不知为何,说完这句话,年幼的我竟然不自觉的叹了一口气。
身旁的六个师兄都低着头不说话,外面是阴天,屋里也很昏暗,气氛把人压抑到窒息。这种天气,这种氛围,很适合想家吧?
我过年回不回家?这个问题在除夕夜,终于有了答案。
??外面真冷清,过了腊月二十三,师兄们都陆续有了各自的去处。
师父自打我来了道观就没再亲近过我,过年前两天,他就带着大师兄嗣通和六师兄嗣友不知道去了哪里,但是后来的日子,在酒桌上吐露真言的六师兄说漏了嘴,原来被师父搞大肚子的道姑是大师兄的姐姐,六师兄的妈妈。
大师兄是师父的小舅子,六师兄的亲舅父,每年春节他们三个都坐火车去沈阳过年。
其余的四位师兄都被家人接走了回家过春节,春节是合家团圆的大节,我却没有回家的方向。
??看门的老大爷也一声不吭的走了,已经两天了。
腊月二十五,刚下过一场雪,天更加冷了。
没水了,我提着桶来井遍打水。
井口的冰冻的那么结实,就像瘦弱的我提着那桶三四十斤的水从上面走过滑倒在地时,摔得那样结实。
水洒了一地,瞬间流到了我单薄的裤腿里,真刺骨。
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委屈,坐在地上的我竟然哭出声来,一边哭,一边照着那硬的发亮的冰打了一拳又一拳,打的红红的小手没了知觉,打的瘦瘦的胳膊感觉发酸:“你也欺负我,连你也欺负我!”打累了,裤子凉凉的,低头一看,裤脚部分已经结了薄薄的冰碴。
手好疼,指节有几处渗出血迹,我不知道自己打了多少拳,只是在想,师父教的拳法我没有白学。
爬着起来,无力的拎起了空空的水桶,坚持着又打了一桶水费劲的提回了灶房。
没办法,我想活着,我要吃饭。
缸里已经没有水了,米袋也见了底儿,他们正月初八之后才会回来,我不可能挨到那时候。
?去年春节,我还在家帮着贴春联,包饺子,每年除夕爸爸都会给我单独准备一盘我爱吃的三鲜水饺,我能一口一个。
?躺在床上,屋子里空荡荡的,突然想起还在学校时语文老师教过的一个成语足以形容此刻的境遇:孤苦伶仃。
他们已经走了三天了,我一个人怎么守这么大的道观?
师父不是答应过爸爸会照顾好我吗?现在连师父也走了,我真的手足无措了。
我还小,我才八岁半,我想吃好吃的,我想有爸爸和陆伯母在身边疼我,我想在夜里有人哄我睡觉,我想在白天有人陪我玩耍,我想有人和我说话,哪怕是我犯了错训斥我。
我想家,虽然我根本找不到家,但我想离开这个地方。
爸爸在火车上曾偷偷留给我一个电话号码和两个地址,一个暨阳的一个龙庙村的,告诉我有事或者想家了可以打电话去村委会给三伯,那个号码我一直记得,每次想到爸爸我都会看一遍,今天我下山的时候找到了一个公用电话亭,拿着话筒我想了很多话,我想告诉爸爸我很乖,很想他们,我想回家。
犹豫了很久,心跳加速,呼吸急促,冻红的小手颤抖着按着数字键,好像拨通了电话就可以离回家近一步似的,紧张得无以复加。拨通了,提示空号,我慌了,反复拨了好几次,都是空号,空号,空号,我心里在喊着,爸,我只想有人在我身边和我一起热热闹闹的过年,我不想一个人在这个吃不饱饭的地方,虽然我不想克死你们,但毕竟那里才是我的家啊!
我心里在想,别的师兄过春节都有家可回,有新衣服穿,过节可以吃到好吃的,而我,死了都不知道遗书该写给谁。
??撂下了话筒,说不出来的失落,不知道怎么走回的观里,只知道想回家的我在那条小小的山路上跌跌撞撞,回到屋里倒在床上痛哭流涕,却无人问津,死一般的冷清。此刻我深切的领略到,被遗弃是如此可怕。
这条路是我自己选择的,没出几月,我便已经后悔。
??我又不死心的跑到电话亭试了一次,还是一样的结果,商店老板看我的眼神很复杂,像是怜悯。
我饿了,走到一家餐馆门口时实在走不动了,不知哪来的勇气,竟走了进去。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进餐馆,不是消费,而是打工。
餐馆老板是个黑瘦的叔叔,看着仅比桌子高出一头的我,摇着头笑着让我别开玩笑。我低着头咬着嘴唇,颤抖地说:“叔,我不要钱,我来帮忙。”
年幼的心受不起孤单,在那里的两天,我觉得并不孤独。虽然在厨房里面帮工,但是我觉得我不是一个人。
很快,腊月二十八,餐馆也放假了,我又回到观里,冷清的过着一个人的居士生活。
在餐馆里帮忙那两天,时隔数月第一次吃到米饭,馒头,蔬菜,肉食,这些食物在观里是吃不到的,老板看我可怜,我走的时候给了我半只烧鸡和一些炸丸子,还有一坛子酒,让我带回家给家里人喝。
在观里,只有一成不变的米汤水就着红辣椒,没有咸淡味儿,没有任何油水可言,肚子吃不消,但还是挺了过来。偶尔大师兄会从很远的市场用自己的工资买回几条鱼或者一斤猪肉,只是偶尔,一年一次,就像我一年一次的去餐馆帮工。
??睡了一觉,醒来时天已经蒙蒙黑了。
我放在厨房的烧鸡和丸子不见了,我猜也许是看大门的大爷给拿走了,也罢,是个人都能欺负到我头上。
菜拿走了,酒却留了下来,我提着酒坛子回到了禅房。
天黑了,远处传来轰隆的鞭炮声,我隔着窗户看到外面些许光亮,那是有人在放烟花,也许是某个家庭的爸妈带着孩子在嬉笑着点燃烟火,我红着眼睛,依稀能听到那些大人孩子的欢笑声。
也许是三师兄给我的禁书看多了,也或者是假装惆怅,更可能是此刻很冷,我哆里哆嗦的打开了酒坛子。
这酒好苦好辣,比配粥的红椒还要辣,呛得我直掉眼泪,我仰脖猛地灌了一大口,又忍不住吐了出来。
我想哭,却欲哭无泪,我凭什么哭,这不是我自己选的吗?想到此处,一阵苦笑。
??我看了看墙上的时钟,七点半了。
望着山下的万家灯火,不由得眼角湿润了,我转过身,看了看书桌上给自己准备的年夜饭,一碗早已冷了的粥,和一碟足以辣到流泪的红干椒,抬手又是一口白酒入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