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兴妙(2/2)
初九开始,师兄们都陆续回来了,初十那天,已经全部回来了。
他们每个都穿着光鲜的新衣服,很明显都胖了。我看着他们,忍不住羡慕起来,羡慕他们可以穿新衣服。四哥笑着给我拿来了一只熏鹅,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吃鹅肉,饥饿的我顾不上许多,在几个师兄面前狼吞虎咽。五师兄带回来很多腊肉,整整两小箱,看起来很好吃。
我的冬装都是去年冬天买的,现在已经穿不进去了,大师兄对我说,老七,大哥领你去买衣服。我拒绝了,对那种热闹的地方,我向往,也恐惧,在观里的几个月,我感觉那种繁华已经不属于我。
终归那时的我还是个孩子,最后还是没有禁住诱惑,大师兄带着我们走在街市,唯独我穿着最寒酸,身上的外衣已经系不上扣子,鞋子也脏的不成样子,和他们走在一起,自尊心极强的我立时无法言喻的自卑。
大师兄给我从里到外从上到下换成了全新的衣服,年前我自己去理了头发,头发短了,风吹在头皮凉飕飕的,但是心里却是暖的。
那天也不知道是谁提议的,说不如结拜为异姓兄弟,次序不变,私下称呼也不变,从此,我稀里糊涂的有了六个哥哥。
结拜那天我才知道六个哥哥的俗家名字:大哥法通名叫刘文田,老实,很疼我;二哥法杰名叫王海杰,神神叨叨的,一根筋;三哥法永名叫孙永明,喜欢武侠,喜欢西门庆,喜欢一切禁忌小说,梦想是仗剑走天涯,采遍天涯花;四哥法平名叫张彦平,呆头呆脑,爱傻笑,内心不单纯;五哥法阳名叫张阳,心机颇重,城府极深,但是最疼我,我们七兄弟是每两天轮一个人负责餐饭,他总爱哄骗我替他做饭,;六哥法友,心地善良,总爱在师父咳嗽两声之后跟随师父进入房间,出来之后必定嘴角泛油,在师父众多弟子里面最胖的一个;我是老七叶福禄,喜欢哭,不喜欢说话,讨厌却习惯一个人。
时间真的很快,转眼在观里已经快三年了,师父还是那么爱喝酒,他是个可爱的小老头,这几年他的白发黑了许多,脸上的皱纹也没了不少,他说这就是修习道法的好处。
三年来他传授给我很多心法口诀,教完就回到禅房一个人待着,我已经习惯了,他每天都爱躲进禅房里不出来,除了六哥,他谁也不见。
兴妙依然每年都陪我过春节,有一年还和我一起去了餐馆帮忙,她没有再问过我那女鬼的下落,我也没告诉她那个女鬼来看过我几次,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女鬼阿姨每次来都好像很害怕。有一次她颤抖着缩成一团躲在了我的背后,师父也正巧走过我的禅房,他朝我房内望了望,见没有异样就嘱咐我按时练功,我猜想一定是女鬼惧怕师父的正气吧。
家里来过几次信,我每每回信都是简短问候几句,不敢透露丝毫想念之情。
陆伯母说爸爸去年摔伤了,腰摔坏了,不过现在已经好了,只是下雨阴天儿的时候会疼的睡不着觉。陆有财上高中了,老师隔三差五会让陆伯母去学校,当着陆伯母的面数落有财,其实是以批评的名义索要礼物,不给送礼就在学校收拾你孩子,看你有什么办法。二姐也上初中了,很爱学习,在整个年级成绩名列前茅,小小的年纪居然少白头,可见学习有多刻苦。
家里都好,我也就放心了,家里寄来的钱我都给寄回去了,因为我说我在这边过得很好,吃住不花钱,出去师父会拿钱。
几个哥哥每天都陪我练功,师父嘱咐他们每天都要监督我是否认真修习道法,我自己也争气,打坐念经和阵法心法符箓口诀之类的道门必修我都比几位师兄领略的快,基本都是学一遍就能自己运用,虽然有时稍有偏差,好在几个哥哥对我比较严厉,看到我的错误都会及时指正我,让我远离魔道。
师兄们都会吸烟,四哥说吸烟能顶饿,我也试着吸了一口,但是下一秒就呛得像个泪人儿,嗓子里像堵了块骨头一样,咳嗽了几天以后,我也加入了烟民队伍。
那时候没钱买烟卷,只能去买那种烟叶,两块钱一大捆的那种,晒干了搓碎然后卷进薄薄的纸里。
六哥因为某些原因,可以在观里随意走动,他总是从藏经阁偷心咒秘法给我们练,练完了就撕下来卷烟抽,他自己抽的最欢,五哥说,这混小子偷自己爹的书亏他也下的去手,六哥嘻嘻笑却还是照抽不误。
夏天的某个傍晚,师父提着一个小包从我的房门经过,看样子是要出去,我起身问候师父,师父说要出去一段时间,故作莫测高深的让我安分守己,不得再不开窍。
我不擅长语言表达,这和我的性格有关,师父偶尔讲经的时候,我都会盘着腿睡着,师父当然不会惯着我,每次都是那付臭脸伺候。我睡糊涂的时候,压根不清楚他在讲些什么,他也不知道得到哪位高人的传授,竟然让我的那六位哥哥用小人书的方式帮我画出经书里面的典故。
苦了三哥了,愣是把灵宝天尊画成了武二郎的头像,手里的拂尘换成了哨棒,好好的三清祖师愣是让他变成了金瓶三人组:西门庆,武二郎,花子虚。
我问师父去哪里,他说去大连,我以为是去我家那边。此时的我已经多了一份淡然,三个春节过去了,我对物欲的追求少了一些,对家的思念更多了一些。这时我十二岁。
师父走了十来天,这时正值暑假,四哥说他家里人给他找了个好大夫,也许能治好他的病,我真心希望他别被治好,因为那样,春节之后就又有人给我带熏鹅了。小小的心理总是为了满足口舌而变得自私。
八月份,师父带了一个女孩回来,很瘦,很清秀,不大,听说才六岁。
师父说她是我们的八师妹,道名叫法明。
八妹的眼睛很特别,很亮,很黑,很深邃,她注视我的样子令我至今难忘,很瘆人。
她的嘴很馋,人很单纯,声音很好听。笑起来甜甜的,有酒窝,很多年后,有人告诉我,那叫有坑。
法明的家在金州,离我家只隔了两个县,听她说北方很热,我问她难道比这里还热吗,她说这边是死热死热的,咱老家那边儿靠海,多多少少能多一点凉爽。
时间还是一天天的过,我们几个师兄妹的关系也随着时光变得越来越近。
一日诵经,八妹突然说她不喜欢师父了,因为她总能看到一些身着奇装异服的陌生人偷偷进入师父房间,师父还不承认。
其实我也看见过一次,那是一天入夜后,我在庭院里乘凉打坐,忽然瞥见师父的门里钻出来两个人,我还没来得及追赶对方就消失在夜色中,我跑去告诉师父,师父却说无妨,那些人是其他门派的道友,深夜前来切磋道术。
八妹走了,我们事先都知道,但是谁也没和师父透露,他老人家知道后也没太在意八妹的偷偷离开。
他已经过了六十岁了,但是看起来却比小时候初次见他还要年轻。
有次我看到他胸前的八卦不见了,已经好几年没见过他胸前冒金光了。
问他原因,他说我小徒弟都已经长的这么大了,你师父我老了,没几年活头了。
我听后莫名心酸。
我想家了,二姐来信问我为什么不给家里去电话,我回信说我这边挺好的,再过几年我学好了本事就回去。
三年又三年,我已不再是那个孩童。
这年除夕刚过,初一一大早,我还在床上睡觉,女鬼阿姨就把我叫醒了,我看到她来很开心,她却和前几次一样躲在我身后瑟瑟发抖,我打开门往外望了望,一个人也没有,关上门转身见她好像很害怕,我揉了揉脑袋,她口不能言,比比划划的我也看不明白,我刚要开口问她,她却向我使了一个眼神,示意我门外有人。我闪身快速的拉开门,却看到兴妙持剑站在门口,我心头一凛,难道她在追杀女鬼阿姨?
“兴妙,怎么大清早就练剑?”我没话找话的说着。
“七师叔,你在房里没听到外面的动静吗?刚才我看见有个人在你屋外往里边偷看,我没抓住他,刚要追,你就开门了。”说着便进了屋。
她说今年真冷,眼看开春儿了房里还是这么冷。
我见她没看见女鬼阿姨,摸着鼻梁说:“是啊,哪年也没今年冷,兴妙,你上山几年了?”
“不多不少,十二年。时间真快啊,你不是也来了快七年了?”兴妙说的声音很轻,听起来很无力。
她让我自己保重,她要走了,她要回去再找找女鬼,她说她一刻也等不下去了,她一想到害死自己父亲和弟弟的女鬼在逍遥法外就受不了。我让兴妙如果有路过我家就去住几天,她说肯定去。
我始终没告诉她其实她苦苦追寻十几年的仇人就在我房里,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在心里骂自己不是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