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我的人生信念(2/2)
精神的死亡。这几个字听来倒很有宗教味道;而且令人有异常严肃之感。今天我们的时代特别严酷。人类的整个问题以及我们对它的看法都有着生死存亡一般的严肃。对每个人而言,尤其是对艺术家,这是一个精神的存亡的问题;用宗教的术语来说。这是个救赎的问题。我深信:一位作家如果不能面对并且为他自己解决人生问题,而致背叛精神界的事物,那么他自己本身已经是不可救药了。不可避免地,他将会发育不全,他的作品将蒙受损失,他的才能将会衰退,直到他不能赋予他的创作以生命。即使在他受责难以前所创造的作品,而且一度是上乘又有生命的东西,最后也将不再给人如此的印象。它将在人们眼前呈现完全崩溃的景象。以上这些便是我的信念;我的脑子里确有这样的例子。
当我说人类是一大神秘时,我是否夸大其词呢?人类来自何处?他来自自然,来自自然界的动物,而且行为与其同类毫无差异。但是在其身上,自然发觉到他自己。自然创造了他,不仅仅是要他主宰他自己。也在他身上,自然敞开胸怀承接精神的奥妙。他探询、赞赏和判断自己,就仿佛是在一个既是他自己又是属于更高一层的一个创造物身上。发觉自己,便是有良心,能辨别善恶。较人类低一层的自然不知道这些。他是“无罪的”。但在人类身上,他便有罪了——也就是“所谓堕落”。人类便是自然离弃纯洁之后的堕落;这不是下降,而是上升,也就是说,有良心之情况乃是高于无罪之状态。*徒所谓的“原罪”不仅是使人们接受教会控制的一种策略。那是作为精神体的人对其天生的柔弱、犯错的倾向、以及在精神上能够超越这些弱点的一种深切的觉醒。这是对自然的不忠吗?绝对不是。那是对自然最深邃的要求之反应。自然之创造出人类就是为了他本身的精神化之目的。
这些概念既合乎*教义,又合乎人情;而且很明显的,如果我们今天特别强调我们西方文化的*教性质,对我们将会有益处。对于今天那些未受足够教育而企图“征服*教”的一些人,我最具反感。我同样深信未来的人类——也就是现在正从各种的努力和试验汲取生命,且为当代优秀人才努力奋斗的目标,那是即将诞生的,包含全人类的一种新知觉——在*教信仰的精神里,在*教的二元论(亦即灵魂和**、精神和生命,真理与“此世界”)中,这种人文主义将永不会耗尽其生命力。
我深信人类的一切努力,必须能有助于这种新的人类的知觉之诞生,才能算是好的,值得的,当我们这个无望又无领导者的阶段过去之后。所有人类将生活在这一知觉的庇护与支配之下。我深信我这些分析和综合的努力,只有当它们与这即将来临的诞生有关时,它们才有意义和价值,事实上,我相信一个新的、第三类人一定会到来,在面貌和基本性质上都将与其前辈不同。他以乐观的态度注视人类,但他不是过分夸赞人类,因为他有前人所没有的经验。他勇敢地面对人类的黑暗、凶恶,这些极端原始的一面;而对其超生物的精神价值也怀着敬仰。这新的人将是全世界性的——他会有艺术家的态度;就是说,他能认出人类伟大的价值和美好乃在于人类是属于两大领域,自然界和精神界。他会知道在这一事实内,并不含有浪漫的冲突与悲剧的二元论;而是命运和自由抉择之完美有效的融合。基于此,才有对人类的爱心,而人类的悲观与乐观在此爱心中也会互相消融了。
年轻的时候,我迷惑于那将生活和精神、肉欲和超度互相对立的悲观而浪漫的宇宙观。从这宇宙观中艺术得到一些最迷人的结果——虽然迷人,但对人类而言,却没有什么真实的意义与合理的价值。简言之,我是华格纳的信徒。但是大概由于年龄增长的关系,我的爱心和注意力逐渐地集中在一个更适当更健全的典范上:那便是歌德。他是恶魔和文雅的混*,也因此使他成为人类的骄子。我并不是轻率地选择他作为我穷毕生之力以赴的史诗之英雄,他是一位得到天地万物赐福的人。
约瑟夫的父亲雅各曾对他如此祝福。这并不是说他真可以得到这样的赐福,而是说他就是这样子受到赐福,是希望他幸福的一个愿望。就我而言,这是对我理想的人类最简要的说明。不管是在心灵和人格领域内的任何地方,只要我能发现我把这些理想表现出来,例如黑暗和光明,情感和理智,原始和文明,智慧和愉快的心灵等之融合——简言之,即我们所谓人的那有人性的神秘体:我就献出我最诚挚的忠诚,我的心就有其安心的所在——让我说得更清楚些:我的意思并不是把浪漫变得更微妙,也不是将野蛮变得更精致。我只是将自然阐明,那便是文化;作为艺术家的人类,艺术乃是人类步向了解自己的崎岖道上的向导。
对人类的一切爱需留待未来,对艺术之爱也是如此。艺术就是希望……我并不是断言人类未来的希望落在艺术家的肩膀上;而是说艺术是所有人类希望的表现,是幸福而平衡的人类的影像和模范,我喜欢常常想着:一个未来即将到来,那时一切非由智能控制的艺术,我们都将斥之为魔术,没有头脑不负责任的本能之产品。我们之斥责它,就如它在像我们现在所处这样无能的时代里受到赞扬一样。事实上,艺术并非完全是甜美和光明。它也不全然像地球深处那么黝黑、盲目与古怪,它不仅仅是“生活”,未来的艺术家对其艺术将有更清晰、更恰当的见解;艺术是天使的魔术,它是生活和精神之间有翅膀、有魔力、有幻影的调和者,因为一切调和之本身便是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