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北极天柜（2/2）

－－注：《山海经》所记这四类小人都属于侏儒—族，学者袁珂认为周饶、焦侥、菌人、靖人，都是侏儒转音。令：《淮南子·墬形训》载有我国古代的八大水泽，即北东方的无通大泽；东方的大渚少海；东南方的具区元泽；南方的大梦浩泽；西南方的渚资丹泽；西方的九区泉泽；西北方的大夏海泽；北方的大冥寒泽。）

落日熔金，暮山叠黛，火云布霞，气象浑圆，中土人间呈现出一片雄浑壮丽的夕阳暮色，连极北之地的大冥寒泽也沾染出祥和安宁的黄昏之景。

极北之地在创世神盘古开天劈地时，阴阳之气没有分化仍胶合在一起，而形成出一片冥糊不清的混沌景象，连日月之光都无法照射进去。极北之地是一片荒凉的不毛之地，由终年不化的冰川雪地、酷暑难耐的沙漠、黑色寒冷的玄冥之地、广员千里的沼泽组成，是凡人不能履足的地方。

钟山神烛阴看守着这片地方，这里的昼夜由烛阴的阴阳两只眼睛控制，充当日月。

钟山脚下的大冥寒泽，得益于守护神烛阴的眷顾，却是一处人间仙境。那里不像极北之地的其它地方，雾气终年不散、晦暗迷蒙一片。这里的云雾悬浮在半空，像云朵般纯净，似梦境般飘渺轻盈。一缕缕云雾连绵起伏似白色罗纱，能折射出日月之辉，投射地面，在日暮会被渲染成一匹匹七彩云霞，西南边神山昆仑虚上的织女常来裁撷，织成霓裳云衣。

大冥寒泽原是一片广员千里的冰寒沼泽，烛阴呼出的长风携带着钟山四周的泥沙和种子，落积在泽面上，不知何时泽中长出一棵参天盤木树，尽情吸取泽中泥沙养分，舒展枝叶，树干耸入云霄，枝叶盘曲百里，远望犹如一把巨型大伞护罩水泽上方，阻挡泥沙来袭。几万年过去了，大冥寒泽缩小只剩百里，其余槃木遮挡不到的地方被泥沙覆盖，渐渐变成一片肥沃绿洲，但是大冥寒泽的名字却留了下来，成了这片世外桃源的全称。那里长出各种奇异草木，不时有珍禽异兽来栖息。

水泽旁百只各色异鸟洗濯梳理羽毛，婉转鸣啼着天籁之音。碧绿的泽面上飘浮着五颜六色的鸟羽，如飘零的繁花。不时有闪着金色鳞光的大鱼跃出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袖卷着羽毛一**荡漾向泽畔边缘。涟漪如起皱的轻纱，浅浅掠过泽面一长排白色卵石，退回后在石沿留下淡淡深色水印。

在泽边最后一块卵石上，立着一个靛黑色的泽精，是凡间孩童的个子，身高不足三尺，神色面目却是青年人的模样。此刻这张娇小的面容充满坚定的神色，眼睛定定地看着自己小小的双手，最后挥掌向前方的虚空拍去。水泽边缘的水陆交界之处，突然显现闪着水青色光泽的结界，纹丝不动地接受对方的巨力。他再次感觉双手如触碰了烈火一般灼痛，却咬牙继续坚持运力，疼痛传遍全身，再也抵触不住，只好收力后退。

一不小心踩空卵石跌落水泽中，双掌赶紧伸长过臀部，向水面发力，身子才平坐于水面之上，没有跌落下去。一声惨叫突然从水下传来，一条黑影疾游到几米开外，才露出了水面，是一个和他差不多高的小人，一手揉着脑袋后方，另一只手攒着稀奇古怪的海物，面露痛苦之色撅嘴说；“我的力牧王子，你又用你的巨力手发力了吧，幸亏隔得水面深，要不今天我可小命不保了。”

力牧歉意地笑说：“不好意思，我没想到泽中现在还有人，我来给你揉揉。”说着脚尖点水如蜻蜓掠水般走过去，对方连忙后退说：“别，别，再给你的手揉一下我真要丢小命了。”看着力牧止步才放下心，自己一边揉后脑勺一边说：“难怪几素族长专对你设下结界，防止你外出，否则你这双手不知无亦中会闯下什么大祸。”

看到力牧面露忧色，连忙转移话题，拿出一个金色大海螺说：“这是我今天在北海找到的海货，送给你。”说着远远扔给力牧，然后抱着其余东西，转身踏着卵石走向槃木，粗大的槃木上一对大门洞开，重又关上。

力牧端详手中海螺，有飘渺的音调从海螺中隐隐传出。力牧也有一只，那是几年前他和好友鬼容区一起去北海上的孤岛聂耳国，跟随聂耳人潜入海中寻得的。那时还没发现自己的双手有这么大力气，父亲也没有设下结界，他整日和鬼容区随意游玩。那次他和鬼容区比赛看谁先到达北海中的聂耳国，他发挥了泽精的特长，潜入水泽中顺着地脉泉流先到达目的地，虽然鬼容区骑坐的是日行千里的驺吾，那是林氏国特产的珍兽。他有回忆起自己用飞车，和鬼容区赛跑的情形。

可是随着他渐渐长大，越来越发现自己双手上蕴藏的强大力量，虽然是身矮力薄的侏儒一族，他双手的力量却大得惊人，可以比得上巨人国五丈高人的力气。与身材不相称的巨大力量，给他带来许多不便，常误手伤人，父亲怕出意外禁止他外出。可是年轻人狂野好奇的心怎能被关押羁绊得住，他几次悄悄溜出去，父亲忍无可忍于是布下了这个只有自己不能跨越的结界。

泽畔蓝色鸢尾和红色睡莲繁茂盛开着，泽边连绵如茵的苔藓琪草间，不时有星星点点的五彩光芒如黑夜萤火般闪烁，那是散落遍地而未被覆盖的各色美玉的流光。女萝攀缘着乔木努力蜿蜒向上蔓延，三株树上缀满了密密麻麻的白色珍珠，不知何时已长得硕大如凤鸟卵，泛着莹润的光泽，赤色的甘柤树已结出了紫黑的甘柤果，摇曳点缀在金叶银花之间，散发诱人的香甜。三青骓马在跳跃驰骋，青鹿在悠闲踱步，空中白鹤鸣皋，彩凤翔云到处是怒放喧嚣的生命，如无启国寻木树上的火焰般，灼灼燃烧着浓郁的活力。

而我就要如这泽中之水一样，死寂沉沉到永远吗？

几牧恨恨望着自己的双手，又眼巴巴地看着泽外。一只异兽突然映入几牧眼帘，有老虎大小，挥动着比身子还长的尾巴，悠闲踱步凌空而来，身上的五彩斑纹在暮色下灼灼生辉，这正是驱吾兽，兽身上坐着银色的鬼国人鬼容区。

鬼容区笑着从兽身下来，如入无人之境，越过结界飘在几牧面前，面带神秘笑容说：“又在做无用功呀，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今晚我们幽都国的任炫尘大族长，要入土安眠了。”

力牧兴奋地瞪大眼睛说：“我还从未参加过无启人的葬礼，听说会有北极光出现，那可是很壮丽的景象。可是，”几牧端详着鬼叟区，“你不会是为了让我高兴，才骗我的吧。十年前我随父亲拜访他时，完全看不出苍老的迹象，不像需要入土安葬休息，孵化出新的躯体的样子。”

鬼叟区不置可否地看着几牧：“你父亲把你关傻了吧，你忘了他现在已经一万九千八百八十岁了，过完了他在土地上的‘做梦时间’，要回到土地里过他余下一百二十年的‘睡觉时间’，他的身体才能腐化再重新生。”

力牧反驳道：“我当然知道，无启人死了之后埋进土中，心不会腐烂，一百二十年后重新长出身体，从土中走出来，前尘旧梦他会忘得一干二净，不会记得我们之间发生过的事情，开始新的人生。”

鬼叟区道：”你没发现这几日你父亲早出晚归吗？我父亲也是，听他说是为了选新的大族长而忙碌。”然后看着闷闷不乐的几牧道：“听说你父亲今晚会带你去参加葬礼的。”

力牧的脸上立刻雨过天晴：“真的吗？不过他怎么没告诉我呢？”

鬼叟区道：“你整日想尽办法想逃出结界，他怎么会提前告诉你？只怕你早设法逃到外面去了。”

力牧双眼放光：“你来不只是告诉我葬礼的事情吧？我想你也为我准备了更多的透风机会吧。”两人相视会心一笑。鬼叟区低声说：“宴会举行到明早，我们可以去大人国的海市转转，听说那里新进了许多新鲜好玩的东西。”力牧突然间浑身充满了活力：“一切都要靠你了。”两人击掌而鸣。鬼臾区骑上兽摆了摆手，消失在力牧的视线中。

力牧转身走进槃木大门，槃木的树干内部是空心的，被心灵手巧的泽精修砌成螺旋向上的台阶。散发着清香的碧色树汁汇成水流飞泻而下，溅起青色的水珠雾气。力牧拾阶走上大殿，走进自己的房间，倚着树洞窗棂，搜寻父亲归家的踪影。

暮色已完全四合，远处有一片黄色如云团模糊影子，影子没有越来越近，却渐渐拉长向远方延伸。力牧抬头寻找源头，正在自己上方居住的菌人。一辆辆黄色小车如蜂群般源源不断飞出。力牧把头伸出窗外向上看，这些黄色小车，正从上方枝桠中间筑成的如蜂巢一样的房子飞出。

力牧伸手用金螺罩住了一辆小车，放在手掌上，车中走出一个只有十几寸高的小人，穿红衣戴着高高的黑帽。力牧问：“你们要迁徙去北海吗？现在好像不是迁徙的时间呀。”

小人细声细气地慌张答道：“幽都国要毁灭，我们要迁徙到东海去逃命。”

力牧嗤一声笑，道：“从那听来的胡言乱语？你们菌人又开始神经兮兮了。”

小人撑着腰说：“哼，不信算了。怪不得我们族长说不用告诉你们。原来说了也是白说。别耽误我正事。”说完扶着高冠钻进车中飞走了。力牧笑着摇摇头。（《神异经·西北荒经》：“西北荒中有小人，长一寸，其君朱衣玄冠，乘辂车马，引为威仪。居人遇其乘车，抓而食之，其味辛，终日不为物所咋，并识万物名字，又杀腹中三虫，三虫死，便可食仙药也。”）

菌人也是泽精一类，他们和力牧所属的周饶国比邻而居。周饶人居在槃木树的树干里，他们在里面开洞挖阶作房而居，以数汁为食，周饶人性喜在地下活动，常沿着树洞钻进水泽中，在地中水脉里出入往来。而菌人在槃木树顶的繁叶枝桠筑巢而居，虽然矮小却异常聪明灵巧，用柔韧的树枝造飞车喜欢四处飞行传递信息，可以日行千里。

很早时中土居住的还是半兽人，他们称菌人为肉灵芝，认为吃了菌人可以消灭体内三虫，使身体六根清净而轻盈，然后再吃神药就可以飞升九天。他们大量捕捉菌人，甚至穿越天阙险阻来大冥寒泽寻求菌人。守护神烛阴就派凶恶的九凤护卫在北极天柜山上，半兽人无一人再回到中土，余人因此断绝了念头。死菌人却因此迁徙到东海海荒，像大雁迁徙一样常年来往于东海、北海之间，他们认为这样中土人无法找到他们真正的居所。

烛阴闭上了本眼，夜幕完全落下。南边的火树寻木被燧明鸟啄燃，火花层层绽放，繁如灿星。树冠之颠即刻有一枚盛放的烟火升起，迅速在半空平行划出一条火线，那正是烛阴的两个儿子窫窳和鼓、轮流飞来取火时的踪迹。

火焰落在钟山上，烛阴口中衔的那只巨烛燃起一支烛火，被阴眼龙鳞反射，明亮如月，高悬在天门之中，给北极之地带来夜的光明，也照彻着上天、地狱、世间三界。

一团巨大的黄影扑入眼帘，急速移近，力牧认出那是自己跟菌人学习制作的飞车。父亲最近早出晚归，忙碌异常，他抱怨从地脉中出入不便，就要来了飞车使用。

飞车停近窗前，和力牧一般身长的父亲－－周饶国的国君沉檀，敏捷地从飞车上跃进窗内地板上。力牧伸手摘下树墙上挂着的金螺，满盛碧绿色的槃木汁捧给父亲。沉檀接过一饮而尽，得到了食物的补充，疲劳的神情霎时容光焕发。

沉檀道：“你知道吗？今晚大族长的魂灵要被接引。我带你去透透风，去无启国参加他的葬礼宴会。”

精灵族没有谎言，力牧知道自己如果回答知道，父亲一定有所怀疑，只好默不做声。看到儿子波澜不惊的样子，以为关押有效心中大喜，沉檀连忙催促道：“快随我上车走，再晚就迟到了。”

两人坐上飞车，飞车在靠近结界时，几素伸手轻轻划落一线，结界裂开一个椭圆形的洞，飞车穿越过去，朝着寻木树的火光之处飞行，徐徐飞向寻木。

龙雩案：1、周饶国、焦侥国等小人国的特点，与台湾原住民神话的小黑人、地底人近似，又被称为乌鬼番。

2.力牧、大鸿（鬼容区）和风后，是黄帝轩辕的三位大臣，在中国第一次大战－－涿鹿之战中，斩伐了蚩尤。史载:黄帝举、力牧、常先、大鸿以治民，得力牧于大泽，进为将，称拜将台，又称力牧台（位于河南省新密市境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