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府试(2/2)
此文章立意不难,难得是写出新意,从府试千千考生,首场千千答卷,写得从万万时文里脱颖而出。
回忆着程溁搜集知府吉惠的资料,吉惠字泽民,号兰轩,江苏镇江人。明景泰四年,癸酉科叶琦榜中举人,天顺元年,丁丑科黎淳榜中三甲进士,授任浙江绍兴府上虞县知县,后升授绍兴府知府,其父吉漩、祖父吉信,均为正四品中宪大夫。吉惠在任时严惩豪强、立变风俗,为民感仰。看来此人重个性,有主见,好名誉,看来是必要写出四六骈文的那种美感。
众所周知,科举有三重,重八股,重首场,重首题。此题节自《荀子·尧问》,此文章立意很高,枝干也不错,理气也足,修辞比喻更是稳妥。
当下谢迁在心里给文章润色了一遍,便不假思索地在草稿纸上,破题时言简意赅,洋洋洒洒一大段气势磅礴的骈俪句,提笔入墨信手拈来。
就在场考生还都在寻思如何破题时,谢迁已将首场、首题一口气答毕。
第一道题若是在府试里给吉惠留下好印象,录取的可能性便有了一半,是以一题还不够,下面几题虽没首题关键,但若是遇上与首题在伯仲之间的学子时,便要参考第二题、第三题来断考生的名次了,这次他是必要拿下案首,让程溁高兴高兴,自古人逢喜事精神爽,说不定这样程溁的病就好了。
一鼓作气继续第二题,“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
此题出自《中庸》,仲尼曰:“君于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
简单的大意是,仲尼说:“君子中庸,小人违背中庸。君于之所以中庸,是因为君子随时做到适中,无过无不及。
小人之所以违背中庸,是因为小人肆无忌惮,专走极端。”
看着这一题,谢迁不禁陷入了沉思之中,此题看似简单,实则有难度,以往所背的程文之中,倒是有,但是想出彩可是不易。
若是按照程文上的题来答,八成不会取一个好名次,眼下要争取案首之位,是必需拿出真本事了。不禁搁笔沉思,他眼下有足够的时间,因为其他学子还有三题,自己则仅剩两题,没必要把自己逼紧了。
此题正破有些难,反破更容易破得独具匠心,既然已了解知府吉惠喜欢四六骈文,这一篇文章还是要在格式辞藻上下功夫,即刻把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部分在心里润色一遍又一遍,即刻提笔入墨,借着灵感行云流水般把腹中文章写于草稿上。
这时候云板再次响起,考生们可稍作休息。
谢迁早上从吃了干拌面,不渴也不饿,更专注于文章之中,无心其它,把第一题和第二题又再次润色一边,这才仔细抄录在答卷上。
到了日中,云板一声响,几名书吏随即下来收首题的答卷。
按照历次的规矩提坐堂号的学子,可在午时先写完首题,提前交给主考官,上呈浏览一遍。这样做,既方便知府吉惠有足够的时间,检阅其后考生的答卷,也可以给提坐堂号的考生,多一份留下好印象的机会。
这时谢迁已把两题抄录完毕,见书吏来收卷,便连着两道答卷一齐交了上去。
拿出小银锅倒入点素油,夹出腌制好的牛排,文火煎起牛排,同时琢磨着下一道五经题和末题的五言八韵诗。
公堂吉惠坐在椅上,拿起考生的答卷,铺在案子上,一篇一篇看了起来。
按照科场重首题的惯例,若是知府吉惠中意,便在首题上画一个圈,如此这考生也就八成拿下了童生的身份,通过府试概率自然也就很大了,倘若划一个竖,则表示候补,但要是划一个叉,就表示直接被否定,后面就算学子答的再出彩,吉惠连一阅的可能,都最多不过仅一层,十有八九这次是不会取得童生这一身份了。
看了几十份答卷后,吉惠面色均是淡淡的,除了少数几份勉强可以,剩下的就连第一句立意都不合他的意,简直是四六不通,阅了这些学子,便深感这些人名不符实,甚至都在怀疑,他们通过县试都是走了后门。
随后拿起下一张盖着堂字小红戳的答卷,稍微扫了一眼,入目的一行字,嗯,破题还算可以,这才接着往下继续阅下去,不禁面有喜色,竟是一手他最喜欢的四六骈文。
即刻精神一醒,捋着胡子喝了杯铁观音,暗道,好文如好茶,一遍读完桂馥兰馨,意犹未尽。将椅子拉近了一点,直起身一面用手指叩着杯子,一面一字一句地默读起来,看完之后不禁赞道“此文不仅词格律精妙,用词准确,略带疏放凛然,还隐含着爱国大义。”
且文章也是意味深长,理一分殊。合天地万物而言,只是一个理;及在人,则又各自有一个理,把程朱理学说的透彻又不失美感,这等好文,不取案首也难,天下读书人之钟秀毓秀可真真都出在绍兴,苏杭。这等才子,这等才情,这等上上之文究竟出自谁手?
吉惠忍不住翻过卷子,偷偷扒开糊着的名字,霎时,一口气没上来,咳嗽的脸都红了,竟是谢恩长子!那个传说败北李东阳的谢迁,九重楼的千古绝对,他可是至今回味着,那“上联是烟锁池塘柳,下联为秋照银杏坡。”但他吉惠却是如何思索,都对不出再好的下联了。
不禁吉惠愣住了,心思百转,又拿起方才那篇谢迁的文章,重新再读一遍,暗叹“直抒胸臆,格律严谨,华丽而不失浮夸。”不由仰天长叹,竟读一遍,便多了一份更深的领悟,这种水平,简直可以直接去考会试了,考他小小一个府试实在是屈才。
但随即想到这可是程家暗示过绝不可取中的人,即刻吉惠犹如浇了一盆凉水,笔也虚了一半,拿不定主意,这等游龙困浅沙滩的人物,究竟他吉惠该如何处理,才能不得罪程尚书。程家在金陵,可是随便跺一跺脚,便天塌地陷只手遮天的掌权人啊!他吉惠一个微末同进士出身的三甲编外小芝麻官,该如何才能两全。
一旁的衙役靖忠瞧着自家老爷,一张老脸皱成一朵菊花,忍不住上前给吉惠添上热茶,凑到一旁低声问道:“东翁有何困扰”
吉惠连眼皮都未抬,皱眉道:“你家老爷在自己良心和未来官途上正摇摆不定。”
靖忠听了也是奇怪,有什么事儿竟连两榜进士都为难呢他当下左右瞧瞧,又瞥了眼被吉惠握在手里的答卷,名字一栏赫然被揭开,写着“谢迁”二字,眸子一凝,见没有外人这才道“东翁,可知这谢迁来咱绍兴府住在何处?”
吉惠没有好气的疑问道:“本官哪有心思打什么哑迷,快说”
靖忠附上耳来,低声道“回东翁,小人日常埋伏的眼线小鳅儿,发现万贵妃的私宅居然住进了主子,小鳅儿出卖色相,才勾搭上那大丫鬟嫣红,这才得知内幕,万贵妃居然是溁仙乡君的表姨,溁仙乡君的表哥便是这谢迁。”
吉惠抹了把额上溢出的汗水,大喘一口气道:“你怎么不早告诉本官,既然谢迁和万贵妃有这层关系就算不考这小小的府试,日后也可走举荐一路。那余姚教谕竟然还暗示我不可取了那谢迁,否则惹恼程家后果不堪设想。我看不取,本官不说官位不保,就连命都没了。”
靖忠拱手作揖道“东翁,是小的不是,还请宽心。”
吉惠眯着的眸子闪出精光,道“本官之前还纳闷,小小的余姚县怎么会突然多了个乡君,一小女娃献了区区三匹马也要册封,那大明岂不是要有千千万万的乡君!”
靖忠把声音放的更低了,嘀咕道“东翁,小的还有一事不知该不该禀明。”
吉惠轻拍着桌子,无奈道“少废话了,快说!”
靖忠弯着腰,疑惑着道“万贵妃的私宅里共住了十个人,个个穿的锦袍,到是没有什么特别,但是其中八人的佩刀则和咱们衙役的大腰刀不一样,有些像东翁画稿里面的倭刀。”
吉惠顿时犹如一个晴天霹雳,摇着头,低声道“倭刀?不,那是锦衣卫的绣春刀,绣春刀综合了唐刀和少林梅花刀、单刀的特点,相当轻巧,同时狭长略弯,便于携带和中距离攻击,样子类似倭刀。”算着日子锦衣卫传完圣旨,便随谢迁而来。
顿了顿,继续道“本官那时在宫里听过,锦衣卫可以不穿飞鱼服,但不能不佩绣春刀,传说绣春刀每一柄都是千锤百炼而成,所以刀锋犀利无比。双手持刀,一刀砍下,足可把整只马头砍断,也只有天子亲军锦衣卫,才会人手一柄!”
压着狂乱的心跳,深吸一口气,吉惠继续低声道“难怪堂下谢迁早上食的那搬面,中午的肉排,连他这为官多年之人都闻所未闻,看来是御赐的好东西,难怪如此食香肆意。溁仙乡君竟舍得把圣人的恩宠,分给谢迁,看来……靖忠,速去请白于提学宪副刘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