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雪花的永恒(6)（2/2）
克劳迪女孩张着嘴，却叫不出来，像喉咙被噎住了一样。她就这样看着她好不容易打磨成的作品被粗鲁地碾成了粉末，赚到的金币被他们一枚枚塞进了腰包，而自己却被按在地上，什么也做不了。
“看到没？”雇佣兵捏着一枚金币说，“我告诉你，实际上你的这些垃圾一文不值！根本不能叫工艺品，叫破烂还差不多。”
说完，雇佣兵们哈哈大笑起来，而那小独角兽则在害怕地呜咽着流泪。
“好了，就这样吧。小女孩，看这个世界最后一眼吧。不要怪我们，我们也是看钱办事的，永别了。”说完，他一蹄子打到了女孩头上，女孩额头上顿时多了一抹鲜血。她在眩晕中无力地挣扎着。
但正当他准备打第二下的时候，一个黑色的身影突然从上面落了下来，说时迟那时快，甚至凌步都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那个雇佣兵就倒在了地上。他的同伙一听不对，刚刚一抬头想看看发生了什么，只看见一个蹄子飞了过来，接着就眼冒金星，什么也看不见了。
凌步和麦林这才看清楚，那是一匹和凌步一样，披着深绿色斗篷的小马。兜帽遮住了大半边脸，看不清他长什么样，也看不出是什么种族，只能隐约看见斗篷下淡褐色，或是淡橙色的皮肤和吻部。
那小马俯下身，摸了摸小独角兽的额头。还好，伤势并不严重。他从斗篷上撕下一小块，掏出一个水壶倒了点水，擦掉了女孩额头上的血，敷在上面。而她半睁着眼睛，一只蹄子直伸着，好像想要对施救者说些什么。但最终没说出口，她的腿就搭在了地上，头歪过一边，慢慢闭上了眼睛。看起来晕过去了。
他放下女孩，帮她换了一个比较舒服的躺姿。然后用斗篷把那些碎成粉末的冰晶包了起来，和那几枚金币一起，倒入了篮子里。而那两个雇佣兵，则被他抱了起来，扔进了一旁的下水道井。
凌步迟疑地向前走了几步，想看清楚他的样貌。但还没走近他，那小马就转身跑去，消失在了巷子里。
“你认识他？”麦林问。
“很眼熟，感觉在哪见过。”
话音刚落，凌步却瞥见长大的淡蓝小马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好像听到了什么感兴趣的事情那样。是因为他好像认识那小马？还是因为他和那小马很像？还是……
麦林前走了几步，到了昏睡的小克劳迪身边。看见她身旁有个信封，便捡了起来，上面写着：
“瑟拉顿家族委托状，
致盖尔兄弟。”
“看来是从那两个流氓身上掉下来的啊。”麦林看着那信封说，“而且还是瑟拉顿家族委托的，真是无耻的赏金。对了，上次我们见到他们，隔了多久来着？你们知道我的意思吧？”
“三百二十九年。”淡蓝小马静静地答道。
“三百二十九年？天哪！那这些该死的家伙到底干了多少这样的龌龊事！”
她没有回答。
“一群强盗，我记得过去的东西带回现代会消失对吧？”麦林说着，拿出了一张纸，把那条目抄了下来，放进了斗篷上的口袋里。
“你的家人……也是像这样，被他们谋杀的吗？”小梅问。
她没有回答。
“很抱歉……”小梅说。
她还是没有应答小梅，也没看她一眼。只是低下头，像在想些什么。
“唉……”小梅叹了一口气，面对墙壁坐了下来。
“我看着家人一个一个离开身边，”她抬起头，看着躺在地上、昏迷的小时候的自己，开口说，却像在自言自语，“而我在这一天，也应该和他们在一起了。我也不想继续这样活下去了。但是那匹不知名的小马救了我，后来再也没见到过他了。感觉就像欠他了什么。”
“所以这些年你都在找他？”小梅问。
“不。”她回答，抬头看着远处的水晶山脉。
“所以你并没有找到他……真可惜。本来你们可以成为一对好朋友的。”
淡蓝小马没有继续说什么了。只是头转过一边，看了看正在和麦林讨论的凌步。
“所以你没有找到当年的恩马，家人也都离开了你，没有邻居，没有任何朋友……真是太可怜了。”小梅面壁掰着蹄子(合着后蹄就四个)数着说。突然，小梅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眼睛一亮，跳了起来，“朋友！你有尝试过去交朋友吗？”
她看着小梅，还是没说话。
“那么说是没有啰？为什么不去试试呢？这个城市里有那——么多小马，一定有与你合得来的。”小梅在空中比划了一个大大的弧，笑着说。
她只叹了一口气。
“啊……那为什么不去试试呢？”
她踱了两步，想了想。“像毕维斯说的那样，孤独。”她的语气越发沉重了，“被从这个城市孤立，然后被他们一个一个地谋害，那时候都没有任何小马帮助过我们。所以也没有尝试的必要了。”
“为什么没有？这个城市的小马不全都是瑟拉顿啊。”
那小马叹了一口气，像在叹年轻、无知那样。“在这个城市里，”她说，“贵族会把别的小马看得非常低下，不屑一顾，而那些穷马，同样贪得无厌，见钱眼开。在家族繁盛时，他们都跟在后面奉承;现在，当我们沦落到只能靠工艺维生时，他们又弃之而去，看不起我的家族。”
小梅沉默了。那小马顿了顿，接着说，“我的工艺品，被所谓的鉴赏家数落，也被那些可悲的贵族嘲笑。无论我生活困难到什么程度，遇上了什么事，他们都毫不理睬。总有一天，我也会永远离开这里。这个世界，至少在这里，根本找不到真正的朋友。他们不会同情，或者关心任何比他们‘低下’的小马。所以也没必要去关心或同情他们。也许毕维斯说的没错，我们永远是孤独的……”她突然打住了，也许是意识到自己无意间说得太多了。
她缄默了。一言不发地看着远方。而远方那水晶山脉的雪顶，此时正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我同情你……”小梅走上前，说。
她看了看小梅，没说什么。而那目光好像在说，“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我完全理解你的悲伤，但是……”
“你不会理解的。”她看着远方的山脉，冷淡地说，“没有马会理解另一匹马所承受的痛苦。”
“我理解……我也失去过那些你曾经拥有的东西。”
但那小马依然望着远方，也没有看她一眼。
“我其实……不是来自这里的。我其实也是从北方来的……”
淡蓝小马愣了一下。而凌步和麦林一听，却像被吓到了那样，睁大眼睛都看了过来。
“我的故乡，被龙袭击了，龙焰烧毁了一切，”小梅仰望着天空，仿佛它浮现着当年的情景，正被冲天大火染得腥红，“我的家被烧成了灰烬。我的家人也全部去世了。我看着他们被火焰包围，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
她愣住了。
“然后我就来到了这片土地，来到了小马谷。”小梅回过头说，她脸上的几滴泪水，甩到了地上。“苹果想吃就吃的甜苹果园，在阳光下散发着清香的稻草屋，还有那些可爱的小马们，都是那么美好。”
淡蓝小马嘴唇动了动，好像要说些什么，但没说出来。
“虽然他们可能没有那么多钱，可能看上去没有那么光鲜，但是他们内心都真诚善良。他们不会亏待，或者算计别的小马。”她看着那小马，说，“这个世界还有好多很美好的东西等着你去发现，好多小马等着你去认识，既然连坎特洛特都没离开过，”小梅的眉头舒了开来，“那为什么要急着离开呢？为什么不去认识一下其他地方的小马呢？你看，即使我失去了我的家人，我的家乡荡然无存，我失去了所有我曾经拥有的东西。但我没有因此自暴自弃，自我封闭，所以还是有小马陪伴我，我并不孤独。”
淡蓝小马低着头，默默听着。
“如果你觉得孤独了，你还是可以去结交其他小马的。无论看上去多么困难，只要放下过去，去做了，依然会有希望。”小梅说着，把一只蹄子轻轻搭在小马的蹄上，“如果你愿意，现在就可以。”
她挪下了小梅的蹄子，冷漠地说，“为什么我要去。他们对我们家族，对我如此冷漠，毫不关心，只会一味地数落、歧视。”
“因为你之前也是这样对待他们的。”小梅说。
那小马愣住了。
“从我们第一次见到你，你对我们就一直都很冷漠，没有表情，也没有多少话，连动作都是冷冰冰的……而且你一开始就对我们说，他们歧视，他们对你不好。你连机会都不给他们，这也是对他们的歧视呐。”
小马沉默了。
“我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我也看到了这些事情……我知道你爷爷的死、还有你的作品被否认给了你很大的打击，但你没去找过原因吗？为什么不试着去改变自己呢？如果一味地希望别的小马去改变，而自己却无动于衷，只会让悲剧一遍又一遍地重演。你爷爷不会希望看到这些的……你也知道，他是多么疼爱你。无论何时都想着怎么让你开心让你笑，在他眼里你就是他的一切！难道他会希望看到自己的孙女重蹈覆辙吗？”
她的眼睛湿润了。
“他希望你能比他做得更好。即使他的怀表不转了，他也一样看着你。因为你是他最爱的孙女。要坚强，不要放弃，因为还有希望，还有事情等着你去做。放下过去，别再孤立自己了，就算是为了你爷爷，为了那个救了你的那匹小马，也是为了你自己，好吗？”
小梅把蹄子再次搭在了小马的蹄子上，“而且……你也不是孤独的。你可以和我们一起。一起承担，一起经历。只要你愿意，就可以走出过去的阴影，我可以和你做朋友。来吧。”
那小马的嘴唇在微微颤抖。为什么这些小马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同情我？为什么要对我说出自己的往事？这样对待一个贫穷的破落贵族？
她的蹄子不知觉中握住了。小梅见了，便起身抱住了那小马。她并没有抗拒。小梅脸上则堆满了笑容。“感谢你接受我，今后的路也是一起走，你不再是孤独一马啦。”小梅突然感觉背上一凉，好像有什么东西滴在了上面，“呀，你怎么哭了？”
那小马雪白的脸上挂上了几行眼泪，滴落在小梅的背上，冰凉如晶。她慢慢伸出了蹄子，也抱住了小梅。她就这样哭了出来。像是十几年没哭过了。
“好啦好啦，没事的。世上不一定所有小马都这样，但是你不必忍着痛，你可以找一个朋友去倾诉。像这样不就挺好的吗……”
凌步和麦林在旁边看着，心里也舒坦了许多。也许是为她们而高兴吧。又或许是因为有了一个新朋友？他们微笑着。但是没有小马注意到，小梅偷偷擦去了眼角的泪水。
夕阳西下，坎特洛特笼罩在橘黄色的阳光中，远方若隐若现的水晶山脉随之渐渐黯淡下来，但它的雪顶在初升的月亮下散发着越发闪亮的银白色光芒。看来这次糕点节，是赶不上了。
随着一阵强光闪过，四匹小马又出现在古老的图书厅里。耀眼的光芒随着那本书的合拢，也收敛进了书中。
“呜呼！我们回来啦！”小梅跳着喊道。
凌步走到落地窗前，擦了擦玻璃，往外望去。
“好吧，”麦林站在他旁边，说，“看这时间，糕点节应该是赶不上了。不过这次旅程还是蛮有趣的不是吗？”
而那小马什么都没说。她看着他们欢乐的样子，低头思考着什么，默默走了出去。小梅见了，也放下讨论，匆匆跟了过去。凌步和麦林也跟着小梅出去了。
傍晚的阳光挥洒在布满裂痕和藤蔓的石墙上，克劳迪公馆在斜射的阳光下，像阴阳一般，半暗半明。
她正坐在院子里的长椅上，看着渐渐落下的夕阳。
小梅默不作声地慢慢走过去，坐在了她旁边。
她们就这样，不说一句话，只是坐着。太阳渐渐落下，山下的草原随之一寸一寸地覆上了黑夜的地毯。而月光慢慢变亮了。
“话说……我的名字是佛罗雅德，”小梅甩了甩一头粉发，说，“别的小马一般都叫我小梅。但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安娜。安娜贝尔·克劳迪。”
“好的，安娜。谢谢。”
安娜答完，长吁一口气，抬起头看着满天初现的星星。太阳渐渐落入地平线下了。
“你一般都是自己一匹马住吗？”
安娜点了点头。
“那……你还有其他亲戚吗？”
“有一个妹妹。不过很久没联系，也忘记她住哪了。”
“哦……”
“时候也不早了。”安娜说。
“嗯。”
“可以问一下，你们住哪里吗？你们看上去不是这里的小马。”
“暂时住在坎云山庄。如果不是旅游，就住自己家了。在小马谷。”
“好的。你们去吃饭吧。”
“好，再见。”
“再……再见。”
三匹小马挥了挥蹄，沿着大路向城区走去，渐渐消失在了安娜的视线中。她叹了一口气，走回了自己的大宅里。
她穿过了长长的走廊，又回到了那个她再熟悉不过的房间里。她突然看到了桌子上的那个小盒子，还没给凌步呢！不过这也不急，已经知道他们住哪了，送去也很简单。她松了一口气，坐了下来。回忆一下今天的事情，同时也理理思绪。
“那匹粉红相间的头发的小马，小梅，好像在走廊里的某幅画上见过。但是那些画上的小马早就去世了。她说她在北方的故乡被龙烧毁了，但是最近几年没有听说过关于水晶盆地，或者寒冬河谷的事情。而那些地方也早已荒废了。
“记得书本写过，最近的一次龙的袭击也是在1871年的事了。据说那一次袭击中，瑞尔斯家族的城市，银光城被夷平了。但已经过去近两百年了。或许我想多了，她也许只是一匹普通的独角兽？一次微不足道的袭击的受害者？改天再去画廊和图书厅查一查。”
她拉开抽屉，随意地翻了两下。但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也许是习惯吧。
“还有，那匹小马到底是谁？很久都没注意过了。为什么他要救我？而今天看到的这匹小马，穿着的斗篷，还有发色都和他一样。是他吗？但是他只是说，看得眼熟。也许是他不记得了？或者说，不是他？但如果不是他，他也可能认识那匹小马，不然……”
突然，她摸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
只听得“铛啷，铛啷”的脆响。
安娜愣了一下，那是什么？她轻轻扯了一下，把它扯了出来。那是一根老旧的项链。
她继续拉了几下。
一个老怀表滑了出来。
她愣住了。
这是一个黯淡的冰晶怀表。
安娜看着这个表，仿佛回到了过去。爷爷还在的日子。
她把怀表轻轻放在了桌子上。
“都是过去的事了……”
她长吁了一口气。
她回过头找了找，大大小小的工具、坩锅，还有冰晶碎片，正整齐地码放在桌子上。
调好光学镜的焦距，把怀表放在下面，对着它，一点一点地凿，一点一点地补，认真地打磨、补洗。
她认真地修着老怀表。像一个好工匠。像她的爷爷。
也许，这是一种追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