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3)(2/2)
孩子们一片叽叽喳喳。
下了山梁,穿过沟豁,娶亲的队伍从老榆树下经过。
村口的硷畔上站立着看热闹的人,坡下唢呐一片喜色,坡上鞭炮炸得脆响。
方家粉刷一新的几孔土窑外人声鼎沸。虽说是穷人家娶亲,但该有的排场还是不能简略。当鞭炮响起、纸屑飞扬、响器更是呜哇的时候,冯巧芳被方福德从草驴背上抱了下来。
总管高喊“落轿(下马)”并扯着嗓门高唱:“九宫八卦现安排,新人新马入院来”,随即吹鼓手进洞房吹长号,俗称“撞帐”。走进方家院落的巧芳踏上红毛毡,刻意偷偷地掀开红盖头看了一眼,霎时,心凉了,知道被媒人哄骗了。所谓的家境殷实,还有接口石窑,原来全是谎话,她看到的是和平常人家没啥两样的几孔靠崖式土窑,当下泪水扯成了线,想反悔已经迟了。
一入洞房,巧芳知道这都是命中注定的,一张涂满胭脂的脸上被泪水留下了痕迹。有长辈抱枕头送进洞房,称“抱孙子”。接着,两个妇女进窑将巧芳的长发搭于方福德的头上,用一把崭新的梳子来回梳理,口中念念有词:“一木梳青丝云遮月,二木梳两人喜结缘。三木梳夫妇常和气,四木梳四季保平安。新女婿好像杨宗保,新媳妇好像穆桂英。荞麦根儿,玉米芯儿,一个看见一个亲。养小子,要好的,穿长衫子戴顶子;养女子,要巧的,石榴牡丹冒铰的……”之后便是抢“鸡冠”,就是用米面捏制的鸡冠,新郎新娘谁先抢到手,以后这个家里谁就是主事的。巧芳没有抢,“鸡冠”顺顺地落在了方福德手中。他觉没了趣,笑容僵在脸上,怔怔地望了几眼新媳妇,把“鸡冠”递了过去,似在讨好地说:“还、还是你插吧!”巧芳不接,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很尴尬的方福德只好机械地把“鸡冠”插在了墙缝上。
也就是方福德的这一动作打动了巧芳那凉透了的心,她的泪止住了。旧时,妇女婚后须从属于“三从四德”,备受夫家虐待,正是方福德的体恤,使进了方家门的巧芳对媒婆的怨恨也轻了些,她从方福德礼让的举止上,知道自己遇上了一个懂得体贴婆姨的好男人。
夜已深了,闹房的人散去,巧芳依旧面壁而坐。
“睡吧。”站在炕沿边的方福德早已眼巴巴望着,充满了激动中的期待。
瞄一眼这个男人,巧芳心里有了从未有过的慌乱。
既然任命,巧芳只能把自己的将来托付给这个人。她开始铺炕、宽衣,在脱至红肚兜时,因羞怯使她的脸颊在红烛下格外艳丽。就这样,认命的冯巧玲给只见过几面的方福德做了婆姨。平静下来后,方福德给她解释说,原先确实打算要给土窑接石口,只是她娘家索要的聘礼太多,再加上这几年家里老人得病、去世、发丧,耗干了他多年的积蓄。恍然明白了的巧芳不再怪罪媒婆,转而恨起了娘家,只怨爹妈心太狠,可着劲要彩礼,也不管女儿以后过得惜惶不惜惶。想通了,她告诉男人,娘家冯家岔那儿的光景比芳草湾还苦,只是村上的大姑娘们听说她嫁了一户好人家,羡慕得要死。谁知她被媒人哄骗,如今跌到这份上,往后咋好意思见那些姊妹们,脸没处搁呀。
冯巧芳发誓自此三年不登娘家的门。
说过了,巧芳的心里也好受了些,主动把自己的身子贴过去,答应自己的男人从此好好和他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