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2/2)
然,九娃在以后的日子里才知道,闹红除了行军打仗流血牺牲外,吃不饱肚子也是常事。为了躲避井岳秀部队的围剿,游击队不得不经常转移,有时只能夜宿在山林里看满天星斗闪烁。兰子恩给九娃讲革命道理,“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推翻资本主义制度,为自身乃至全人类的解放而奋斗,实现共产主义。高深的理论九娃不懂,但他知道,闹红就是为了打破一个黑暗的旧世界,将来让劳苦大众不再受穷挨饿。
就在队伍宿营的子午岭,九娃竟见到了芳草湾王家堡子的三少爷王绍坤,他不但也闹了红,还是个分队长。穷人吃不饱肚子这才闹革命,三少爷这是为啥呢?
“九娃,是你?”
“三少爷?……”九娃疑惑。
“可不能再这么叫,咱们现在都是同志。欢迎你加入革命的队伍。”王绍坤笑意盈盈地向他伸出了手。
九娃从没和别人握过手,也根本不懂得革命队伍里的这种同志间的礼节,更不明白三少爷所称呼的“同志”是干什么的,搓手往后缩。
王绍坤明白了,微微一笑对九娃说:“‘同志’就是有相同的志趣,就是我们革命队伍上的人有共同的理想与信仰,这就是共产党!咱们革命人,官兵之间人人平等,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来了。”
九娃虽说频频点头,但听得稀里糊涂。他惊异的是,就一个“同志”让三少爷解释了那么多深刻的道理,他学问可真多啊!
王绍坤知道九娃一时半会还理解不了,他说:“既然加入到革命队伍中来了,慢慢悟吧,时间长了你就体会到了。”
平时队伍分散,要么居住在老乡家,要么隐蔽在浓密的山里深处。部队缺衣少粮,尤其稀缺药品,打仗负了伤只能靠土办法救治,至多用中药、南瓜或敷或喝。命大的活下来,伤重的大多眼睁睁看着倒在战友怀里。有新人不断加入进来,也有惧怕死亡或吃不下苦的人开小差。
王绍坤对九娃说:“这里可比不上你当羊倌,不但饿肚子,还要流血牺牲。怕不怕?”
九娃心想,你贵为少爷都能吃得了这苦,我还怕个啥。他说:“没麻达,这有啥。”
那时候整天不是走路就是打仗。不是撵着敌人跑,就是被敌人撵着跑。耳边枪子儿乱飞,不定啥时就革命到底了。和九娃在一起的一个游击队员,被身后飞来的子弹击中,连哼都未哼一声,栽倒在地,血从脑门像泉水涓涓而出。那时的九娃从根本上还闹不清“革命”这两个字到底是啥意思,反正从队伍上经常听到革命就是为了过上好日子,解放那些受压迫被剥削的穷苦人,让受苦人翻身作主人。没文化的九娃只知道将来革命成功了,好日子就来了。于是,他在打仗时勇敢地向前冲,连眼都不眨。如果遇上了子弹,他只能认为自己倒霉,根本没想过“光荣”了会成为英雄、烈士,被后人凭吊、追忆。他不可能想那么远,偶尔他会觉得如果死了,最大的遗憾就是连个婆姨也没娶上。尽管他还很懵懂,不知道婆姨的实际意义,脑海中仅有的是娶了婆姨能生娃娃。
到队伍上已有大半年了,有行军,有打仗,也感受到了同志间的关心和温暖。他想念家里的父母,不知他们得不到他的音讯该怎样着急了。
不久,方福德和冯巧芳很快就从刘生元的口中知道了九娃的下落,冯巧芳被刘家外甥带回来的消息吓坏了,身子发抖,那害怕的神态自然是不言而语。
直到多日后的一个深夜,执行任务路过芳草湾时,九娃偷偷钻进自家的窑洞给父母亲算是报了声平安。
“九娃哪,你真闹红了,这是真的吗?被官府知道了我们一家人可就没活路了呀!”冯巧芳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妈,既然我们穷人家没活路,只能造反。当年米脂的李闯王还不是被逼得举了造反的大旗,一口气打到了皇城,改换了朝代。”
方福德接了话:“可李自成还不是被满人给灭了。”
“我们和李闯王不一样,我们是共产党的队伍,就是为老百姓打天下,让穷苦人过上好日子,翻身当家做主人。我们的刘总指挥家庭很富裕,就是他拉起队伍,拿家里的钱购置枪支,开展轰轰烈烈的闹红。”
这让他父母想不明白了,穷人家闹红甚至当土匪那是没法子,那个叫刘志丹的又为了个啥?
革命道理他父母是无法弄明白的,但自此以后他们开始整天为儿子提心吊胆,生怕他们的九娃就此永远也回不来了。方福德和冯巧芳还不知道,他们的大儿子占元跟随谢子长几年前就闹革命了。
之后的那些时日里,时常枪声阵阵,不断有消息传来,说红军被消灭了,尸首连狼都吃不及。方福德两口子更揪紧了心,却又无从打听,更不敢对旁人言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