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蒙尘的明珠--司马翎的武侠小说1(1/2)
司马翎是台湾武侠小说发展史上值得重视的一位作家,其作品节奏舒徐沉稳,复又充满智性的内涵,因此,曾搏得许多旧读者的喜爱。近十几年来,由于时代节奏迅快,司马翎稳健的风格逐渐少人问津,且在金庸盛名的影响下,更少有人愿为之推介,以至如同一颗蒙尘的明珠,亟待识者为其拂垢扬尘。
司马翎的作品以稳健与理性的架构取胜,推理缜密,在武侠小说中别出一格,无论是在人物的刻画和情节的布局上,皆处处呈显出智性的阅读效果。司马翎擅长以其广博而精深的杂学,在武侠小说中设计新颖而不失其合理的武功,同时透过武功的设计,展现了他对人性和道德的关怀。
更重要的是,司马翎的江湖世界中,女侠不再只是花瓶的附庸角色。
司马翎往往不吝于让其小说中的侠女展露其丰富而深刻的内心世界,情感自主,女性的智慧备受强调,可以说是武侠小说中唯一能让女性发展出个人生命境界的作家。
武侠小说是台湾通俗小说的主流,几十年来,以其精采迭见、丰富曲折的情节,委婉细腻、深刻入微的人性刻划,风靡过无虑百万计的读者。据估计,在此期间,至少有四百位的作家投入武侠创作的行列,而创造了逾四千部以上的作品,可谓名家辈出,各领风骚。
纵观台湾武侠小说的发展,凡经四变,早期的先驱作家,衍传着民国初年诸大家的余烈,如郎红浣(1952年的《古瑟哀弦》)之取法王度庐,以‘英雄儿女的悲欢离合’为主线;成铁吾(1956年的《吕四娘别传》)之与蹄风同步,杂揉民间传奇与历史题材,写清宫旧事,属草莱初辟之创始期。其后,卧龙生(1957年的《风尘侠隐》)以宏伟的结构、精巧的布局崛起;司马翎(1958年的《关洛风云录》)以缜密的思致、严谨的推理见长;诸葛青云(1958年的《墨剑双英》)以斯文的雅致、缠mian的情致取胜,鼎足而三;其他如伴霞楼主(1958年的《凤舞鸾翔》)之精警生动、古龙(1960年的《苍穹神剑》)之初试啼声、上官鼎(1960年的《剑毒梅香》)之新颖出奇、萧逸(1960年的《铁雁霜翎》)之新艺侠情、东方玉(1961年的《纵鹤擒龙》)之变化莫测、柳残阳(1961年的《玉面修罗》)之铁血江湖,亦皆缤纷可观,于传衍民初诸家外,复能渐开新局,属发展时期。1961年以后,上述诸家,锐意兴革,迭有佳作,陆鱼于1961年作《少年行》、司马翎于1962年作《圣剑飞霜》、古龙于1964年作《浣花洗剑录》,开启了‘新派’武侠小说的纪元,并且为后来为期十年以上的‘古龙世纪’铺奠了深厚的根基,是为鼎盛时期。1977年以后,虽有温瑞安之《四大名捕会京师》广获瞩目,古龙亦仍不时有新作诞生,然多数作家皆渐告引退,武侠小说寖渐步入衰微;1978年,金庸小说解禁,以‘旧作变新说’,造成至今仍影响深远的‘金庸旋风’,更使名家却步;1980年,李凉以《奇神杨小邪》始作俑,引领出一批批标榜著‘香艳刺激’的‘伪武侠’充斥坊间,武侠小说几乎到达不堪闻问的地步,是为衰微期。
在此‘四变’的武侠小说发展期间,号称‘台湾武侠小说四大家’的卧龙生、诸葛青云、司马翎、古龙的成就最为可观,其中司马翎(1933~1989)的地位更属重要,因为他的创作时期跨越两期,风格三变,颇足以视为一个纵观武侠小说发展历史的缩影。
司马翎本名吴思明,广东汕头市人,1957年自香港负笈来台,就读于政治大学政治系,于大二时(1958)以《关洛风云录》一举成名,截至1985年《联合报》连载未完的《飞羽天关》止,廿多年来,完成了三十多部的作品,其间三易笔名:1960年以前,以‘吴楼居士’为名,发表了《关洛风云录》、《剑气千幻录》、《剑神传》、《仙洲剑隐》、《八表雄风》等作;1961年,改用‘司马翎’名义,发表了《圣剑飞霜》、《挂剑悬情记》、《纤手驭龙》、《帝疆争雄记》、《剑海鹰扬》、《人在江湖》等大多数成名作;1970年,因故一度辍笔,偶有所作,则以‘天心月’为名,在香港报刊登载了《强人》、《极限》诸小品;1980年后,拾笔欲重回江湖,复因病魔缠身,无法专力投入,仅有《飞羽天关》(未完)、《飘花零落》两种。从他的创作历程而论,以司马翎为名的一段时日,是成果最辉煌、收获最丰硕的黄金时期。早期名家,如卧龙生、古龙皆对他赞不绝口,宋今人称许其为‘新派领袖’、张系国赞誉之为‘作家中的作家’,叶洪生则认为其生前名气虽逊于二龙(卧龙生及古龙),‘实则却居于“承先启后”的枢纽地位,影响甚大’,在老一辈的读者群中,司马翎往往是为人所津津乐道的。以他部部扎实、精采不凡的作品质量而言,理应能让他的名声永持不坠才对;然而,除了老读者而外,他受重视的程度,却远远逊于闻名遐迩的金庸、古龙、梁羽生诸‘大师’,除了叶洪生先生对他‘情有独钟’之外,几乎没有人愿意为他推介;从受欢迎、流传的层面而言,似乎亦不及卧龙生、诸葛青云、东方玉、柳残阳等拥有广大的新旧读者,在武侠小说出租店中,他总是委委屈屈地踡伏在偏僻的角落。窥其原因,可能有两点,其一是司马翎过早中辍写作生涯,1971年以后,他归返香港经商,在此时期,由于武侠小说出版界的混乱情势(主要是著作权法问题),‘司马翎’之名,几乎成为一切冒名伪作的代名词,非但如《艳影侠踪》、《神雕剑侣》等猥滥诸作,假其名以问世,就是金庸的作品,在出版商运作之下,也大量以‘司马翎’的招牌,伪版印出,如《一剑光寒四十州》、《独孤九剑》(即《笑傲江湖》),《神武门》、《小白龙》(即《鹿鼎记》)等,造成了读者‘司马翎就是金庸’的错误印象,在金庸挟媒体的雄厚力量席卷了台湾武侠小说界之后,司马翎的光芒,被掩盖殆尽,虽然晚期欲有所作为,已是时不我予了。
其次,司马翎成名期间,台湾学术界仍然视武侠小说为旁门小道,所有的武侠作品,包括金庸在内,都不能登大雅之堂,自然没有任何人愿为他张目、推介了;而1980年以后,由于金庸旋风的影响,尽管相关的武侠论述,得以大量正式披露,却在‘商品化’的传销策略主导下,集矢于金庸一人,论者几乎‘无暇’顾及其他的作家,司马翎还是无法引人注意。1985年以后,大陆兴起一股‘武侠小说热’,学界亦顺风驶船,展开以武侠小说为主的通俗小说研究工作。大陆的研究、论述,层面较广,眼界较杂,在芸芸武侠作家中,司马翎倒算是一颗较引人瞩目的新星,陈墨《新武侠二十家》,即以他为‘台湾小说四大家’之一。但是,由于大陆出版界鱼目混珠、张冠李戴的情形,较诸台湾更形混乱,司马翎的作品中,夹杂着许多伪作,大陆学者眼目迷蒙,有如‘盲侠’,‘听音辨位’之能既少,自然只是迎风乱舞、向壁虚说了。以陈墨为例,在〈司马翎作品论〉中所分析的三部作品,《河岳点将录》、《黑白旗》分别为易容、红豆公主所作,唯一的司马翎作品《金浮图》,也是他较‘媚俗’的一部,这却导致他评论司马翎为‘二流作家’的定位。
事实上,以他的小说艺术造诣而言,在金庸的流丽高华、古龙的诡奇悬疑、梁羽生的典雅平正之外,他能以朴实厚重的风格,独树一帜,在武侠作家中是非常值得注意的。平心而论,司马翎的际遇与他的武侠作品成就,是有一段相当大的落差
舒徐沉稳——司马翎小说的特殊的节奏
司马翎的作品无法像卧龙生、诸葛青云等一般,获得广大读者的欢迎,甚至也不容易获致学界的青睐,主要的问题,是来自他的作品整体所呈现的质朴厚重风格。
从通俗文学的角度而言,作品‘节奏’的掌握,为其是否能真正‘通俗’的最大关键。结构主义学者杰聂(Gerard(看小说到网)te)曾经将作品中的事件延续时间与敷衍时间(叙述时间)的比率关系,称为‘步速’(pace),事件延续时间的久暂与文章长短(字数、页数)的反比越大,则‘步速’越快(亦即,事件时间长,文章短),此一‘步速’,实际上决定了作品情节推展速度的快慢(此处我以‘节奏’名之)。
节奏的快慢迟速,原无一定的标准,更不能据以评断一部作品的优劣,但就通俗小说而言,却是最重要的指标,这与通俗小说的读者心理、阅读倾向是无法分开的。从‘通于俗’的角度而言,‘俗’是通俗小说的读者群汇聚之处,由于读者群的变化,‘俗’的内涵也随之而变,通俗小说较之其他类型的文学作品,具有更大的‘随时以宛转’的特性,它必须充分掌握‘俗’的变化,提供满足‘俗’的一应需要,才能确保其生存的命脉。从作品与文学的关系而论,通俗小说是最能掌握时代脉动的作品,尽管此一掌握的表现方式诉诸于单纯满足需求的形式,而不作纵深式的挖掘,缺乏内省和批判,但是,却直截而有效地触及到当代读者生活层面中所最感到欠缺的质素,而能迅速攫掠到读者的喜爱。当然,这也无形地注定了通俗小说生命短暂的宿命,尤其是在社会变动迅速的时候,由于生活层面的改变剧烈,同一吸引读者瞩目的质素,势必无法持续,就难免成为过眼云烟了。
社会生活层面的变化,最明显的就是生活节奏的急遽速化,读者本身的生活节奏,在阅读作品时,往往会和小说中的节奏自动作凑泊或调整,这种调整大部分是由读者主观意愿主导的,读者可以放缓、持续甚或加速自身的节奏,以取得和作品节奏的协调。此一主观意愿,往往与读者的阅读目的有关,以严肃、求知心态阅读的读者,通常会放缓自己的节奏,以细腻的眼光,搜寻任何从字里行间所可能流溢出的讯息,予以反思;而以闲情逸致或急于获得迅速满足的心理阅读作品,则大体上不是延续即是加速原有的生活节奏。通俗小说的娱乐休闲倾向,原就为满足一般读者生活上的所需而产生,因此,通俗小说的节奏必须与读者的生活节奏取得默契,才能获得欢迎。以三0年代的武侠小说为例,还珠楼主、王度卢等作家的作品,在早期台湾武侠小说的读者群中,还具有吸引力,这不但是一些‘老读者’津津乐道的盛事(叶洪生的《蜀山剑侠评传》可视为代表),就是台湾早期的武侠作者,如卧龙生、诸葛青云等,也不讳言曾取径于这些先辈作家,初期作品清一色的‘旧派’。六0年代的读者,由于社会的进步,生活节奏明显加速,读者已不易‘欣赏’‘慢工出细活’式的冗长叙事笔调,先辈作家已开始了步上寂寞的路径。连带着,后进作家也不得不作调整与更张。古龙在所有作家当中,对节奏最为敏锐,六0年代末期,《多情剑客无情剑》以变幻不羁的笔法,闯开了‘古龙世纪’,影响所及,至今披靡。七0年以来,王度卢、还珠等先辈作品陆续翻印出来,所受到冷落,可以以‘凄惨’一言蔽之,摆在租书店中,几乎没有人问津。原因何在?三0年代的叙事节奏,已明显无法配合现代人的生活节奏,这是无庸置疑的。
武侠小说向有所谓‘新派’之说,事实上,‘新派’的崛起,正是缘于情节节奏由慢而快的转变,司马翎小说的创作巅峰时期,正处于新旧世代交替的时候,而整个叙事的笔调,在节奏上相较于先辈作家已有明显的增进,这点,从早期《剑神传》系列与中期自《圣剑飞霜》而下的作品比对中,可以窥探得出。宋今人曾谓司马翎对‘新派’,‘有创造之功’,并许其为‘新派领袖’,若从‘开风气之先’的角度而言,是很确切的看法。不过,司马翎的‘新’,却与古龙等人的‘新’不同,是属于有节制性的‘新’,既能避免先辈作家冗长的景物描述及成段成篇的插叙、补叙,使整个节奏进展如水流不竭,涓涓而溢;又不至于破碎断裂,如拆七宝楼台,不成片段,反而成为他独特的风格。至于后期的《强人》、《极限》诸作,司马翎取法古龙,以变化快速的场景铺叙情节,反倒失其故步,令人不无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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