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1）（1/2）

持续的疼痛将她的神智拉向一个似幻似真的境地。难以睁开的眼缝里，晃动鹤慢的金发，闭上眼睛却像做梦似的，看见这房间是她在霞微县的闺房，前方站着她的父亲和大哥。

他们好像刚吃完晚饭，大哥正准备去核对账册，父亲边哼小曲边看她翻阅异国文字写成的书，又一次露出骄傲的微笑。谢雨娇注视他们，很清楚这是幻觉。她不相信世间存在介乎生死之间的领域。如果那地方存在，她早就应该去过。

是她亲自去领回他们的尸身，在他们中间躺下，觉得自己马上就会死，去到他们那里。她躺了一天一夜，握着他们的手，想听到鬼魂呼喊，告诉她怎么办——可是什么也没发生。神明，冤魂，天谴，什么也没有，人世与幽冥，都没有回应。

只有两具尸体。

那个时刻，她突然明白生和死的差别——世界没有回应，因为它早就死了。一群恶人在宰割世界的腐肉，说那是公平、天理，随便丢一点渣滓，好像世界真会给人正义。连渣滓也得不到的时候，她真正醒了，活了。

要在这腐死的世界活下去，只有不停地向它复仇、复仇、复仇……

越来越强烈的疼痛毫不留情地撕扯她。谢雨娇从冰冷湿透的枕上醒来，梦里的**变成连贯的哀号。

眼前人影模糊，围着她的肚子动手动脚。她被恐惧扼住，疯狂地想要摆脱她们。

金舜英猝不及防，手里的绷带险些被打掉。“别怕！换上药就不疼了。”她一边嘟哝，一边飞快地换麻药。谢雨娇肚子上那条长长的伤疤不再渗血，她还是不敢细看，慌慌张张地嘟哝：“不怕啊！鹤慢说了，你能好起来！”

绷带系紧时，谢雨娇疼得一声惨叫，痛楚瞬间窜遍全身，舌头都哆嗦。她微微张着嘴用力吸气，有话想说。金舜英急忙凑过去，耳边一股微弱的气息起伏：“孩子呢？”金舜英张了几次嘴，实在答不出，走到外间去喊鹤慢。

金发的西洋僧侣一言不发地紧抱棉被，慢慢走到床前说：“你昏迷前，嚷着要看一眼……我想必须让你看一眼再……”

棉被里有一团无声无息的东西。刀口的疼痛突然不值得一提了。谢雨娇慢慢地张大嘴，断断续续的哭声和她的呼吸争抢出路，汇集成颤抖的哽咽。

鹤慢于心不忍，转头避开她的悲戚，字斟句酌地说：“好好养着身体，你以后还可以有的。”谢雨娇拼命咬住干裂的嘴唇，咬得满嘴是血。悲伤中又格外清醒，嘶哑地问：“是男是女？”

“是个男孩儿。”鹤慢将包裹送到她张开的双臂中。谢雨娇看了一眼，更切实感到死掉的是她的骨肉，又大哭起来，紧紧抱着不放。

失去孩子的母亲让金舜英无法面对，夹在他们中间局促不安，央求似的望向鹤慢，指了指门说：“我先——”鹤慢点了一下头，金舜英急忙逃走，临出门不禁又看了谢雨娇一眼，叹了口气。

谢雨娇把脸埋在包裹婴儿的棉被里，终于止住哭声。鹤慢坐在床边木椅上，深深地注视她。“我还以为……”迟疑的口吻好像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

他只说了四个字，谢雨娇就知道他的疑惑，换了海兰尼塔语，缓缓地说：“你不会懂。”

“我不懂，不要紧。但这种悲伤不能封闭，你必须说出来。”

伤口似乎又被压迫，谢雨娇的脸孔疼得几乎扭曲。鹤慢小心地擦拭她满头冷汗，她一动不动，死死抓着棉被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