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结扎（2/2）

“她不在路边，在公社医院呢。早上乡长带人来抓的，还好生的是五狗，要是生了个女儿就惨了。你阿妈不在，你要乖，听教听话，你阿妈才不用担心你。结扎比生孩子还伤呢，吃上一个月的鸡都补不回来，你们家现在这样，别说一个月的鸡，就是一只鸡都难吃上呢，唉。”姑妈叹口气，给我舀了一碗饭：“傻仔过来，吃饭，乖。”

我有气无力地扒拉着饭，大姐瞪着我：“你数饭粒呢，快吃！要不回头我跟阿妈告你的状。”

我赶紧扒饭，想起村里人说的，结扎就是跟阉鸡一样。穿着白大褂戴着白帽子的医生，将阿妈的双手夹起来，将阿妈肚皮上的毛拔掉——不对，阿妈不是鸡，肚皮上没有毛，他是将阿妈的衣服拨开，用闪着寒光的细长细长的刀在阿妈肚皮上一拉，刷的一声拉开一道口子，鲜血直流，然后用两根铁撑子往两边一撑，露出一个不太大的圆洞，医生再将弯弯的铁钩子伸进洞里，挖一挖，一下子拉出一个粉白带血丝的鸡子，又一个鸡子，然后提出撑子，拿拔掉的鸡毛往洞里一塞，放开手阿妈就自己跑了——不对，没有鸡毛，那医生拿什么来填那个洞？那个洞不填的话阿妈的血不是一直流？一直流的话不是都流光了？流光了阿妈不是死了？死了我不是没有阿妈了？

“哇！”我的饭碗摔在地上，不由大哭起来。

“没事没事，饭碗没有破，不用哭。”姑妈捡起饭碗，“你看看，刚好掉在稻草上呢，完完整整的。”

“阿妈死了。”我哭着说。

“你个傻仔，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呸，各路神仙，小孩子不懂事，有怪莫怪，刚才的话你们大人有大量，就当一阵风吹过，保佑志英平平安安，顺顺利利，来日劏鸡还神。”姑妈在灶头前合掌行礼，虔诚地祈祷。

“你个傻仔，再乱说我不抽死你！”大姐抱着五狗又跑过来。

他们都不明白，阿妈做的结扎有多危险，他们都不担心阿妈的安危，尤其是大姐，为什么她还可以抱着五狗好像阿妈还在家里头一样？我有点生气，自己舀了饭，闷着头吃完，吃完就去睡觉去了。阿爸将柴房里的柴搬到阿婆房里，在柴房里重新摆了两张床，一张大床横着给大姐的，一张小床竖着给我的。大姐偏偏要睡我的小床，要我睡她的大床。

早上醒来，大姐已经去上学了，姑妈用四爪背带绑了五狗在背后，喂猪。五狗有些哼哼唧唧的，姑妈扭着背摇啊摇的：“五狗乖，五狗乖，看猪猪啊，猪猪吃了猪潲水，一天长十斤，长大了拉去公社卖，卖了钱给五狗买新衣新鞋新帽，穿了新衣新鞋新帽我们就去看外婆，外婆夸五狗乖乖。”她翻来覆去地念着这几句话，五狗哼了一会儿歪着头睡着了。

我自己吃完，拉着牛又出去了。在门口不远处遇上阿红，她笑咪咪地说：“进原，你去放牛啊。”所有的阳光都映在她脸上，红红白白的，好像一个大大的桃子，还可以看到密密碎碎的金色绒毛。

她不叫我傻仔，也不想其他新媳妇喊我二叔，她叫我进原。

我心里美滋滋的，好像有什么东西慢慢的膨胀起来，跟气球一样，整个身子轻飘飘的。我大声答：“是，去放牛。”

她哈哈大笑，没有一点轻视，干干净净，爽爽朗朗地笑：“你啊，真懂事。你阿妈去做结扎手术，你自己去放牛，真乖。”

得到农场来的姑娘的表扬，我觉得自己都快要飞起来了，好像跟她很亲密似的，比跟大姐还要亲密，不知不觉将自己担心的阿妈问题告诉了她，一点不漏，将医生的动作都告诉了她。

“你啊，想歪了，医生不是阉鸡的，结扎也是个很常见的手术，没事的。伤口医生会缝起来的，过几天你妈就回来了。”她拍拍我的头。

“医生是个裁缝？”我问。

“医生比裁缝懂得更多，你放心就是。”她蹲下来，对着我的脸，“你很孝顺，难得我们村子还有一个你这样的男孩子。”

她笑，我也笑。“你们两个在搞什么？”阿年也出来了。

阿红朝我挤挤眼，站起来：“这是个秘密，绝不告诉你。进原，我们走了哦，去进万家帮忙摘蘑菇。”

我的心怦怦乱跳，秘密，我和漂亮的阿红有了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