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美人计(2/2)
在老头子家里忙活了半天,刘桂芝给他洗了衣服,打扫了房间,又帮他把下午的饭做好了,刘桂芝就要走了。老头子却不让刘桂芝走,他把她拉住,从柜子里拿出半瓶茅台酒来,说,你别走,咱们两个人喝两盅。很久没有人陪我喝酒了。刘桂芝不想多待,说,我还要回家,家里还等着我吃饭呢。老头儿不愿意,他手上的力气很大,抓住刘桂芝说,吃点再走。吃点再走。
刘桂芝这一坐下,就走不了了。老头儿把酒给她斟满,说,这是兔崽子给他送来的好酒,咱们喝,不喝白不喝。反正也不是他花钱买的,都是人家送的。刘桂芝光听说茅台酒,还没有见过什么样的酒是茅台酒,更没有喝过。老头子不吝啬,倒满了酒让她喝,她也真想尝尝了。于是,就喝了一盅。老头子又让菜,说,吃菜,吃菜。你亲手炒的菜,你使劲吃。这样喝了三盅,刘桂芝突然就放松下来了,她的印象中,她还从来没有喝老潘在家里这样喝过酒呢,更何况是这样的茅台酒?喝到后来,她不用老头让酒了,她自己倒着喝。老头儿很高兴,一个劲地说,好。好。女中豪杰。老头儿给她竖大拇指,高兴得满脸皱纹。
刘桂芝那天真是喝醉了。她和老头子喝完了那半瓶茅台酒,又喝了半瓶五粮液,老头儿打开他的黑漆柜子给她看,她看见里面全是好酒,她一辈子也没有见过的好酒。她看着这些好酒心里酸酸的,她家里的老潘以前也好喝一口,可是老潘都是喝二三块钱的老窖,哪里喝过这样的好酒。喝醉了的刘桂芝没有忘了她来的目的,她是来使她的美人计来了。她有些害羞,更有些难过,她没有想到老了老了,她却对一个老头子使上美人计了。
两个人呼呼地睡了一大觉,天黑了才醒过来。醒过来后,刘桂芝突然哭起来了,她不说话,只是哭。开始的时候,她的声音还不大,可是后来刘桂芝越哭声音越大,她好像要把她一辈子的委屈都哭出来一样。她什么也不说,只是哭,可把老头子吓坏了,老头子都快跪到地上了,他说:
不哭了行不行?不哭了好不好?我又没有欺负你!
刘桂芝说:你就是欺负人了,你这样你还说没有欺负人?
老头子说:我也喝醉了,我可是什么也不知道啊。再说了,你不是我儿子给我找的老伴吗?
什么老伴?!刘桂芝说,你不是说保姆吗?
老头子坏坏地看着刘桂芝笑,他说,我说的保姆就是我儿子介绍给我的老伴啊。我一直想找个老伴的。
刘桂芝说,我上你的当了。你让我喝酒你心里就有鬼哩。
老头子说,我也看出来了,你也不是什么保姆,你是谁?
刘桂芝就把情况原原本本地给老头子说了,老头子听了,叹口气说,你也怪不容易的。你放心吧,我一定让那个小兔崽子把你再弄到厂子里去。
刘桂芝感动坏了,说,原来你还是个好人哩。早知道你是个好人,我这个美人计就白使了。
老头子笑着说,我真后悔,你是来使美人计的,那我怎么不将计就计?我喝酒喝得太多了。可惜了。可惜了。
刘桂芝穿了鞋转身就走,她知道,她再不走,轮椅上的老潘一定认为她这一次美人计定是成功了,他不气死才怪呢。她要赶回去告诉老潘,她这次的美人计又失败了,可是她这一次真的“围魏救赵”,完壁归赵了哩。
走出大门了,她还不忘回头告诉老头说,你可要说话算话啊。
春风镇
有这么一位男人,在他太过漫长的一生里,只做两件事:爱女人,写小说。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也不知道再有什么值得他去做。他写过很多小说,也爱过很多女人。为了能够爱女人,他不得不把她们写进小说里;而为了能够写小说,他又不停的爱上各式各样的女人。以至后来竟没人能够辨别,他到底是为了写小说而爱女人,还是为了爱女人而写小说。
他把这些小说捆成一部巨大的书名叫《春风镇》。在这部书里,这些女人们有着奇怪的名字,住在一些有着奇怪名字的镇子的最高楼上。在夜里他合上书,打开窗户,跟她们仔仔细细的*。但天一亮,他就迫不及待的起身,在一张大大的书桌上,仔仔细细的写小说。他用细细的笔尖,描写着她们的曲曲折折、深深浅浅。唯有这样,才使他真正满足。他把这些小说拿给她们看,她们却只是将它推开,细细的笑着。这笑声真让他*。
他的第一个女人是一个老妓女,她和恩客们在长长的竹椅上*,而他则隔着细密的竹帘从暗处窥看。后来他也笨拙的爬*尖尖的屁股,顶顶撞撞,可却始终柔软着。当他终于精疲力竭的放弃时,她紧紧搂着他大笑起来,像一锅开水,奔涌的笑声飞溅在他脸上,他在她小小的*之间哭了。后来有一天,他酒气熏天踹门而入将她掀倒在竹椅上,凶恶的撕下她的下衣,又狠狠的抽了她两个耳光,想要*她。她瞪大眼睛惊异极了。当然,最终他还是没能*。他贴着她的*睡着了。醒来后就深一脚浅一脚的离开了。
这个女人从来没有在任何一部小说中出现过,因此没有姓名流传,也没有人知道关于她的更多细节。只是在某部残卷里,有过这样一段描写,而且没人能断定它和这位女人确有联系:“我喜欢听她和男人*的声音。以至于那么多年,还想找机会再听一次。那是一种弓弦被缓慢拉开的过程。然后,断裂了,当那声音空的下垂的时候,简直是一刹那就是百年的感觉。”
与此不同,关于另外一个女人,却留下详尽的资料,最主要的依据当然也是这部《春风镇》。在这部小说里,他遇到这个叫花貂的姑娘时,她还只有17岁。她鲜衣怒马,一鞭子甩断了他的半幅胡须。那时这个男人已经老了,他们并不*,也不经常谈话。大多数时候她轻马长刀一骑绝尘,而他则挑一担书独自登高。后来这个姑娘在南海漫游半生,最后摔死在一棵参天大树下,传说那时她踞坐在高高的树顶看那本《春风镇》,但由于那本书太过巨大,把她拽下去了。关于这点,在后来的小说里,他并没有证实,只说她像“一片树叶般飘下来了”。所以有人猜测他并不爱她。有好事之徒曾尝试去寻找那棵参天古树,但那里已经被上升的海水淹没了。海水之上,空无一物。
在遇到最后一个女人之前,他从未停止写作。他从黎明写到黑夜,甚至摸黑写。他并不需要灯光。那些文字像是他的兵卒,他只需一声号令,它们就能迅速到达每一处应该到达的地方。这支铁骑在黑暗里闪电般集结,呼嚣着踏平每一条大河、每一座城池,一直杀透这破败的人世,驰骋在群星的最远处,直至人困马乏,跌倒在尚未干透墨迹里,或者坐在高高的屋顶上,整夜喊叫直至清晨来临。更多的时候,它们劫掠那些注定到来、又必将离开的女人们,它逢迎她们,强暴她们,乞求她们又鞭打她们,她们就这样深居其中,不会衰败,也不会离开。它们就这样永远得到了她们,同时也永远忘记了她们。它们就在这样陪伴他,与他死生相随。它们就是他。
他的最后一位女人是个有着刀锋般脸庞的绝代美人,一道眼神就能让他*。他不顾老迈、毫无廉耻的爱着她,他小心翼翼的给她讲述他的那些女人,并难以自持的为她写下无数诗歌。而她则在她高耸入云的宫殿轻狂的调笑他的贫穷、他的老迈和他无可挽回的衰败。她鄙夷那些热烈的诗章和他那些庸脂俗粉的女人,她形容她们“比我的脚趾尖都不如”,而那些小说也不过只是它如山的铁证。这个女人用她凄厉的美貌给予了他能奢望的一切。他不再写小说了。他开始配制千奇百怪的春药,装在千奇百怪的瓶子里供他们服用。他们常常一连十几个小时颠鸾倒凤缠绵枕席。有一次他梦到很久之前的那个老妓女,感到恍如隔世,恍惚间那些小说深处的女人们也远远近近,近近远远,像在梦里醉着,又像在醉里梦着。最后,这刀锋般的女人将他这部巨大的《春风镇》投入烈火,熊熊大火长久不熄。那本关于女人们的小说和那些隐匿在小说中的女人们,最终灰飞烟灭了。他轻轻栗抖着,感到自己正像一根羽毛般渐渐消散了。
这位美艳的女人最终因春药中毒而死,而他却讽刺般的拥了有太长的寿命。时间让他不朽了。他肯定活了一千年,或者一万年。在这冗长的生命里,他唯一可做的就是等待死亡。在那些破败的年月里,已经没有什么人再写什么小说了。在传说里,那部最好的小说已经被写出来了。它非常巨大并且有一个古怪的名字叫《春风镇》。关于它的内容众说纷纭,有人说是描写了两大城邦间绵延百年的战争,有人说它写了一个庞大帝国的衰落,也有人说是有关人鬼仙三届的血腥纷争。当一方无法说服另一方时,他们就翻山越岭来找他求证。在认真的回忆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才确定的说:不,没有这样一部小说,那不过是个传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