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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章 稷下剑圣(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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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子元的脸色颇难看,一副心事怔忡的样子,见到项少龙一把扯着他往大门走去,道:“小弟忽然有急事,怕不能在约好的时间来接沈兄,所以提早来了。”

项少龙道:“解兄既有急事,大可改作另一天。”

解子元摇头道:“那解子元就有祸了,我本想遣人来接你,但细想下还是不妥当,横竖顺路,待沈兄到舍下后,请恕小弟失陪一会。”

两人步出大门,广场中三十多名家将,正和马车恭候他们大驾。项少龙是第一次见到解子元如此阵仗驾势,愕然道:“解兄好威风。”

解子元摇头叹道:“我并不想这么张扬,是仲孙龙迫我这么做的,上车再谈。”

从卫拉开车门,两人登车坐好,马车开出院门,解子元叹道:“不要看临淄表面热闹繁荣,其实人人自危,恐怕朝不保夕。”项少龙低声问道:“解兄指的是否两位王子的王位之争?”

解子元讶道:“原来沈兄知道内情。”

项少龙道:“略知一二,看解兄愁眉不展,是否有什么突变,令解兄烦恼?”

解子元再叹一口气,沉声道:“有些事沈兄知道了不会有益处。沈兄先到舍下与内人聊聊,小弟见过仲孙龙,立即回来会沈兄。嘿!今晚怎都要出外逛逛,沈兄懂得怎样和内人说项哩!”

项少龙哑然失笑道:“我还以为解兄忘了。”

解子元苦笑道:“小弟现在比之以往任何一刻,更须到青楼解闷。”

项少龙关心善柔,自然爱屋及乌,关心起解子元来,也知解子元不会随便将王室的斗争向他这外人说出来,心念电转,已明其故,试探道:“不是吕不韦在玩手段吧?”

解子元一震道:“沈兄怎会晓得?”

项少龙压低声音道:“我曾在咸阳逗留过一段日子,与秦廷的一些重量级人物非常稔熟,深悉吕不韦的手腕,故而一猜即中。”

解子元愕了一愕,玩味道:“重量级人物,这形容的词句小弟还是初次听到,细想又非常贴切,沈兄认识些什么人?”

项少龙随口说出李斯、昌平君兄弟等人的名字,当然包括自己在内。

解子元听得瞠目结舌,吁出一口气道:“沈兄竟然和嬴政身边一群近臣有交情?其中最有本领的当然是项少龙,吕不韦千方百计尚扳不倒他,顺口一问沈兄,嬴政究竟是不是吕不韦和朱姬的儿子?”

项少龙肯定道:“当然不是!否则他们的关系不用闹得那么僵。究竟吕不韦用了什么手段,害得解兄如此烦恼?他是否对你们大王说了些话?”

解子元显然是好心肠的人,摇头道:“这种事动辄是抄家灭族的大祸,小弟怕牵累沈兄,沈兄最好勿要理会。”

项少龙知不宜迫他,心忖自己无论如何不能让人把善柔的家抄了。一时却苦无良策,因为根本不知个中情况。

解子元岔开话题道:“看来凤菲很器重沈兄!”

项少龙想起与凤菲纠缠不清的关系,随口应一声,心中转到齐国的王位之争上。本来与自己全无关系的事,却因善柔的缘故而变得直接有关。田单和吕不韦是玩阴谋手段的专家,仲孙龙、解子元等一系的人,虽有各国之助,但能否成为赢家,仍属未知之数。邹衍若在就好了,由他这位以预知术名震天下的大宗师指着星星月亮说上两句话,比其他任何人的雄辩滔滔对齐王更管用。

马车抵达解府,项少龙下车后,解子元足不着地的原车离开,到仲孙龙的府第与自己的党人密议。小婢领项少龙到内府见善柔,而项少龙则在心中不断自我警惕,告诉自己善柔已作人妇,绝不可再续前缘,否则怎对得住自己的良心?

善柔始终是善柔,没有一般女子的软弱扭捏,神态如常的将下人赶出偏厅,劈面道:“我嫁人后变成会吃人的老虎吗?一见到人家立即拚命逃跑,是否这一段时光逃惯了?”接着“噗哧”一声,横了他充满少妇风情的一眼,喘气笑道:“坏家伙到那里都是坏家伙,竟敢串通子元来骗我,若不是看在致致份上,看我不打折你的狗腿。”

项少龙见善柔“凶神恶煞”的模样,反放下心来,毫不客气坐下来,微笑道:“不抱两个白白胖胖的儿子来给我看看吗?小弟对任何长得像柔大姐的小家伙,都好奇得要命,他们是否刚出世便懂舞拳弄脚打人踢人?”

善柔笑得似花枝乱颤的倒在地席上,嗔道:“很想揍你一顿,唉!作了解夫人,想找个敢还口或还手的人并不容易,师傅现在又不肯再舞剑弄棒,他那班徒弟更是窝囊,害得人怪手痒的。”

项少龙骇然道:“难怪解兄要遭殃呢!”

善柔狠狠瞪着他道:“不要把我说得那么可怕,不若我们拿木剑对打玩儿好吗?”

项少龙心中一动道:“你师傅有四个最得意的弟子,我知道其中两人是韩竭和仲孙玄华,其他两人是谁?”

善柔一脸不屑道:“什么四个得意弟子?恕我没有听过!只知师傅最疼我善柔,仲孙玄华这龟蛋只懂缩头缩脑,每次要他动手过招,总是推三推四,真想把他的卵蛋割下来。嘻!”

项少龙听得捧腹大笑,刁蛮美女做了母亲,仍不改一贯本色,确令他欣慰。顺口问道:“田单知道你成了解夫人吗?”

善柔冷哼道:“知道又如何?我不去找老贼算账,他应该拜祖酬神。唉!真奇怪,杀掉那假货后,我心中所有仇怨都消了,田老贼虽仍是活生生的,我竟可将他当作死人办。”

项少龙正容道:“谈点正事好吗?你清楚韩竭的为人吗?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品性如何?”

善柔撅起可爱的小嘴道:“可以和嫪毐狼狈为奸的,会有什么好人?我一向对他没有好感,不过手下尚算有两下子。”忽又皱眉道:“你为何仍不滚回咸阳,致致要担心死了。”

项少龙苦笑道:“我是走投无路下溜到这里来,你当是来游山玩水吗?”

善柔点头道:“听说道路河道给十多天的连绵大雪封了,离开火炉便做不成人似的,迟些我着子元使人把你送走。”

项少龙大吃一惊道:“万万不可,千万莫要让解兄知道我的身份,否则将来事情传出去,他要犯上欺君之罪。”

善柔傲然道:“凭他解家的地位,最多是不当官,官有什么好当的?”

项少龙知她因父亲当官遭抄家而对此深痛恶绝,同意道:“解兄人太善良,确不适合在官场打滚。”

善柔笑道:“他和你并非好人,整天想到外边鬼混,你差点成为帮凶。”

项少龙淡淡道:“愈得不到手的东西愈珍贵,你试试迫他连续出去胡混十晚,保证他厌倦至以后不再去。而且他到青楼去,似乎是要找作曲的灵感,不是真的胡来。”

善柔杏目圆瞪道:“是否他央求你来向我说项求情?”

项少龙事实上如解子元般那么惧怕善柔,举手投降道:“柔大姐该明白我是站在哪一方的吧!”

善柔解冻地甜甜笑道:“当然知道啦!你来了真好,这样吧!子元到外面胡混时,你来陪我。”

项少龙失声道:“什么?”

善柔道:“这才公平嘛!”

项少龙苦笑道:“坦白说,现在我每一天都为保全自己的小命想办法,我……”

善柔嗔道:“算了!你是宝贝吗?谁要你陪?两个都给我滚得远远的,否则莫怪我手下不留情。”

项少龙听得哑口无言。

善柔却横他一眼,“噗哧”笑道:“只是唬你吧!人家怎舍得赶你走?项爷是小女子的第一个情郎,这么小小面子都不给你,你还如何在子元面前神气起来。好吧!今晚准你们去勾三搭四,初更前必须回来,否则子元要到你那里去睡。”又摸摸肚子嚷道:“不等子元!要吃东西哩。”

膳罢,解子元仍未回来,项少龙乘机告辞回听松院,刚跨入院门,把门的手下道:“楚国李相爷派人来找沈爷,但沈爷不在,只好走了。嘿!沈爷的人面真厉害,我们这班兄弟以后要跟着你呢!”

项少龙暗忖自身难保,哪有能力照顾诸位兄弟,敷衍两句,这位叫池子春的年青家将压低声音道:“小人有一件事须告诉沈爷,沈爷心中有数便成,千万不要泄漏是我说出来的。”

项少龙讶道:“什么事?”

池子春道:“今天我见到谷明、房生两人鬼鬼祟祟的溜出街外,吊着尾跟去看看,原来他们竟是去见沙立,看来不会有什么好事,最怕他们是要对付沈爷你呢。”

项少龙心想自己又非三头六臂,怎能同时应付多方面的事。上上之策是立即动手做另一对滑雪板,趁城外雪深至腰千载一时的良机,立即“滑走”,保证纵使东方六国追兵尽起,亦拿他不着。这个想法诱人之极,问题是他过不了自己的一关,更何况解子元那边的事仍未知情况,教他怎放心一走了之。拍拍池子春肩头,勉励几句,朝内院走去。

池子春却追上来,拉他到一角道:“尚有一事说给沈爷你听,谷明回来后去见二小姐,接着二小姐和秀真小姐出门去了。”

项少龙心中大怒,董淑贞和祝秀真竟如此不知好歹,仍与沙立勾结,枉自己为她们冒生命之险而留下来。

回到内院,肖月潭在卧室所在那座院落的小偏厅等候他,欣然道:“你要的东西,老哥已给你办妥,看!”由怀里掏出一卷帛图,打开给他过目,正是项少龙要求的稷下学宫简图。

项少龙喜道:“这么快弄来了!”

肖月潭道:“费了我两个时辰绘画呢。”指着图上靠最右边的城门道:“这是大城西边的北首门,又叫稷门,学宫在稷门之下、系水之侧,交通便利,且依水傍城,景色宜人,故学宫乃临淄八景之一,是游人必到之地。”

项少龙细观帛图,叹道:“稷下学宫看来像个城外的小城,城墙街道应有尽有,若胡乱闯进去找一把刀,等若大海捞针。”

肖月潭指着最宏伟一组建筑物道:“这是稷下学堂,乃学宫的圣殿,所有仪典均在这里举行,你的百战刀挂在大堂的南壁上。”

项少龙猛下决心道:“我今晚去把刀拿回来。”

肖月潭愕然道:“该尚未是时机吧!少龙何不待离开齐国前方去偷刀?”

项少龙断然道:“我今晚偷刀,明早离开,免得韩闯等人为我费尽心思,左想右想。”

肖月潭骇然道:“大雪将临淄的对外交通完全瘫痪,你怎么走?”

项少龙信心十足的道:“我有在大雪里逃走的方法,否则也来不到这里,老哥放心。”

肖月潭皱眉道:“立即离开是上上之策,可是你不是说过要帮助凤菲、董淑贞她们吗?”

项少龙冷哼道:“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天真想法,事实上我不过是她们的一只棋子,现在我心灰意冷,只好只为自己打算。”

这番话确是有感而发。目下他唯一不放心的是善柔,不过齐国的内部斗争,岂是他所管得到,留下来于事无补。下了明天即离的决定,他整个人变得无比轻松。吹绉一池春水,干卿底事。既然凤菲、董淑贞等当自己是大傻瓜,他再没有兴趣去多管闲事。

肖月潭道:“我现在去为你预备衣物干粮,明早来掩护你出城。”忽又想起一事似的皱眉道:“今晚你怎样去偷刀?除非有特别的通行证,否则谁会给你打开城门?”

项少龙一拍额头道:“我忘记晚上城门关闭呢!”不由大感苦恼,想起积雪的城墙根本是无法攀爬的,但心念电转,暗忖既然额菲尔士峰都被人征服,区区城墙,算是什么?心中一动道:“老兄有没有办法给我弄十来把铁凿子?”

肖月潭有些明白,欣然道:“明天我到邻街那间铁铺给你买吧!是否还需要一个锤子呢?”

项少龙笑道:“横竖是偷东西,我索性今晚一并去偷锤偷凿,省得事后给人查出来。”

肖月潭同意道:“若是要走,宜早不宜迟。”伸手拉起他的手道:“吕不韦塌台后,或者我会随你到塞外去,对中原我已厌倦得要命。”

肖月潭离开后,项少龙把血浪取出来,又检查身上的攀爬装备,一切妥当,仍不放心,在两边小腿各扎一把匕首,休息半晌,穿衣往后院门走去。大雪仍是无休止地降下来,院内各人避进屋内去。院门在望,项少龙心生警觉,忙躲到一棵大树后。院门张开,三道人影闪进来。项少龙借远处灯火的掩映,认出其中两人是凤菲和小屏儿,另一人则是个身形高挺的男子,却看不到样子。

凤菲依依不舍的和那人说了几句话,那人沉声道:“千万不要心软,沈良只是贪你的财色。”

项少龙心中一震,认出是韩竭的声音。知道是一回事,确定又是另一回事。忽然间,他有点恨起凤菲来,以她的智慧,竟看不穿韩竭英俊的外表下有的只是豺狼之心。凤菲欲言又止,没有答话。到韩竭走后,两主婢返楼去了。项少龙心中一动,尾随追去,在暗黑的巷道里,韩竭送凤菲回来的马车刚正开出。由于巷窄路滑,马车行速极缓。项少龙闪了过去,攀着后辕,无声无息的爬上车顶,伏了下来。他并不知道这么做有任何作用,纯是碰碰运气,若马车走的不是他要去的方向,他可随时下车。在这样的天气里,偷鸡摸狗的勾当,最方便不过。

马车转入大街,速度增加。项少龙浏目四顾,辨认道路,心想这该不是往吕不韦所寄居相国府的方向,韩竭究竟想到什么地方去?他本意只是利用韩竭的马车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去,以避过任何可能正在监视着听松院的人,此刻好奇心大起,索性坐便宜车去看个究竟。长夜漫漫,时间足够他进行既定的大计。他拉上斗篷,心情舒畅轻松。自今早得肖月潭提醒,被好朋友出卖的恐惧形成一股莫名的压力,使他困苦颓唐。幸好猛下决心离开,恐惧立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唯一担心的是善柔,假若解子元在这场斗争中败阵,以田单的心狠手辣,善柔将要面对另一场抄家灭族的大祸。对此他是有心无力,徒呼奈何。

马车左转右折,最后竟驶入解府所在的大街去。项少龙心中大讶,韩竭到这里要见谁?马车在仲孙龙府第的正门前停下来,接着侧门打开,一个高挺的人闪出来,迅速登车,马车又缓行往前。项少龙心中奇怪,要知韩竭是随吕不韦来临淄,该算是田单一方的人,与仲孙龙乃死对头。为何韩竭竟会来此见仲孙龙府的人,还神秘兮兮,一副怕给人看见的情状。想到这里,哪还犹豫,移到车顶边沿,探身下去,把耳朵贴在厢壁处全神窃听。

一阵低沉有力的声音在厢内道:“师兄你好,想煞玄华。”

原来竟是有临淄第一剑美誉的仲孙玄华、仲孙龙的得力儿子。

韩竭的声音响起道:“你比以前神气,剑术必大有进步。”仲孙玄华谦虚几句,道:“师兄勿要笑我,咸阳的情况如何?听说师兄非常风光哩!”

韩竭笑道:“嫪毐用人之际,对我自是客气。不过此人心胸狭窄,不能容物,难成大器。反是吕不韦确是雄材大略,如非遇上个项少龙,秦国早是他囊中之物。”

仲孙玄华冷哼道:“项少龙的剑法真是传言中那么出神入化吗?”

韩竭叹道:“此人实有鬼神莫测之机,教人完全没法摸清他的底子,你该看过他的百战刀吧!谁能设计出这样利于砍劈的兵器来?”仲孙玄华同意道:“师尊收到大王送来那把刀后,把玩良久,没说半句话,我看他是心动了。近十年来少有看到他这种神情。”

韩竭道:“先说正事,你们要小心田建与田单达成协议。”

车顶的项少龙心中剧震,终于明白解子元为何像世界末日来临的样子。果然仲孙玄华叹了一口气道:“我们已知此事,想不到田单竟有此一着,师兄有什么应付的良策?”

韩竭道:“这事全由吕不韦从中弄鬼,穿针引线,把田单和田建拉在一起。唉!田单始终是当权大臣,若他肯牺牲田生,让田建登上王位,不像以前的胜败难测,你们现在的处境的确非常不利。”

仲孙玄华愤然道:“我们父子为田建做了这么多工夫,他怎能忽然投向我们的大对头?”

韩竭叹道:“朝廷的斗争一向如此。对田建来说,谁助他登上王位,谁是功臣,况且……唉!我不知该怎么说好。吕不韦向田建保证,只要田单在位,秦国不单不会攻齐,还牵制三晋,让他全力对付燕人,你说条件是多么的诱人。”

仲孙玄华冷哼道:“只有傻子会相信这种话。说到底,仍是秦人远交近攻的一套。”

偷听的项少龙糊涂起来,弄不清楚韩竭究竟是哪一边的人。韩竭忽地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听不清楚的项少龙心中大恨,仲孙玄华失声道:“这怎么成,家父和田单势成水火,怎有讲和的可能。而且以田单的为人,迟早会拿我们来做箭靶的。”

韩竭道:“只是将计就计,田建最信任的是解子元,若你们能向田建提出同样的条件,保证田建仍会向着你们。”

听到这里,项少龙没有兴趣听下去,小心翼翼翻下车厢,没入黑暗的街巷,偷铁凿去也。

项少龙找得西城墙一处隐蔽的角落,撕下一角衣衫包扎好锤头,把一根根凿子不断往上钉到积雪的城墙去,再学攀山者般踏着铁凿登上墙头。巡城兵因避风雪,躲到墙堡内去。项少龙借勾索轻易地翻到城外,踏雪朝稷下学宫走去。大雪纷飞和黯淡的灯火下,仍可看出高墙深院的稷下学宫位于西门外一座小山丘之上,房舍连绵,气势磅礴。项少龙已不太担心解子元在这场齐国王位之争中的命运。既然田建最信任解子元,尽管田建投向转*軚的田单,当然继续重用解子元,牺牲的只是仲孙龙和大王子田生。拿了百战宝刀立即逃得远远的*的想法,令他无比兴奋。有滑雪板之助,顶多三十来天便可回到咸阳温暖的家里,世上还有更为惬意的事吗?

他由稷下学宫左方的雪林潜至东墙下,施展出特种部队擅长的本领,翻入只有临淄城墙三分一高度的学宫外墙内去。认定其中的主建筑群,项少龙打醒十二个精神朝目标潜去。接连各院的小路廊道在风灯映照下冷清清的,不闻喧哗,远处偶尔传来弄箫弹琴的清音,一片祥和。此时快到初更,大多数人早登榻酣睡,提供项少龙很大的方便。到达主堂的花园,见三个文士装束的人走过。项少龙忙藏身树丛后,岂知三人忽然停下来赏雪,害得项少龙进退不得,还要被迫听他们的对答。

其中一人忽地讨论起“天”的问题,道:“治国首须知天,若不知天道的运行变化和其固有的规律,管治国家就像隔靴搔痒,申公以为然否?”

叫申公的道:“劳大夫是否因见大雪不止,望天生畏,生此感触?”

另一人笑道:“申公确是劳大夫的知己,不过我却认为他近日因钻研荀况的‘制天命而用之’的思想,方有此语。”

暗里的项少龙深切体会到稷下学士爱好空言的风气,只希望他们赶快离开。

劳大夫认真地道:“仇大人这次错了,我对荀况的‘制天命而用之’不敢苟同。荀况的‘不治而议论’,只管言不管行,根本是脱离现实的高谈阔论。管仲的‘人君天地’则完全是两回事,是由实践的迫切需要方面来认识天人的关系。”

申公呵呵大笑道:“劳大夫惹出我的谈兴来哩!来吧!我们回舍煮酒夜话。”

三人远去,项少龙暗叫谢天谢地,闪了出来,蛇行鼠伏的绕过主堂外结冰的大水池,来到主堂西面的一扇窗下,挑开窗扇,推开一隙,朝内瞧去,只见三开间的屋宇宽敞轩昂,是个可容百人的大空间,南壁的一端有个祭坛似的平台,上方挂有长方大匾,雕镂着‘稷下学堂’四字。最令项少龙印象深刻是堂内上端的雕花梁架、漆红大柱,衬托得学堂庄严肃穆,使人望之生畏。大堂门窗紧闭,惟平台上有两盏油灯,由明至暗的把大堂沐浴在暗红的色光里。

虎目巡逡几遍,发觉百战刀高悬东壁正中处,跳将起来,该可刚好碰到刀把的尾端。项少龙心中大喜,跨过窗台,翻进堂内,急步往百战刀走去。大堂内似是静悄无人,项少龙心内却涌起一股难以形容的感觉,非常不舒服。项少龙手握血浪剑柄,停下步来。

“咿呀”一声,分隔前间和大堂的门无风自动的张开来。项少龙心叫不好,正要立即退走,已迟了一步。随着一阵冷森森的笑声,一个白衣人昂然步进厅来,他的脚每踏上地面,发出一下响音,形成一种似若催命符的节奏。最奇怪是他走得似乎不是很快,项少龙却感到对方必能在自己由窗门退出前,截住自己。更使人气馁心寒的是对方剑尚未出鞘,已形成一股莫可抗御和非常霸道的气势,令他感到对方必胜的信心。如此可怕的剑手,项少龙尚是初次遇上。

项少龙猛地转身,与对方正面相对。这人来到项少龙身前丈许远的地方,油然立定。乌黑的头发散披在他宽壮的肩膊上,鼻鈎如鹰,双目深陷,予人一种冷酷无情的感觉。他垂在两侧的手比一般人长了少许,脸肤手肤晶莹如白雪,无论相貌体型都是项少龙生平罕见的,比管中邪还要高猛强壮和沉狠。他的眼神深邃难测,专注而笃定,好像不需眨眼睛的样子。黑发白肤,强烈的对比,使他似是地狱里的战神,忽然破土来到人间。

项少龙倒抽一口气道:“曹秋道?”那人上下打量他几眼,点头道:“正是本人,想不到曹某今午收到风,这晚便有人来偷刀,给我报上名来,看谁竟敢到我曹秋道的地方撒野?”

项少龙的心直沉下去。知道他来偷东西的,只有韩闯和肖月潭两人,后者当然不会出卖他,剩下来的就是韩闯,这被自己救过多次的人,竟以借刀杀人的卑鄙手段来害自己,教他伤心欲绝。站在三晋的立场,项少龙最好是给齐人杀了,那时秦齐交恶,对三晋有利无害。项少龙打消取刀离去的念头,但求脱身,连忙排除杂念,收摄心神,“锵”的一声拔出血浪,低喝道:“请圣主赐教!”

他知此事绝难善了,只好速战速决,觑准时机逃之夭夭,否则若惹得其他人赶来,他更插翼难飞。

曹秋道淡淡道:“好胆色,近十年来,已没有人敢在曹某人面前拔剑,阁下可放手而为,因曹某下了严令,不准任何人在晚上靠近这座大堂。若有违令者,将由曹某亲手处决,而阁下正是第一个违规者。”

项少龙见对方剑未出鞘,已有雄霸天下、挡者披靡之态,那敢掉以轻心,微俯向前,剑朝前指,登时生出一股气势,堪堪抵敌对方那种只有高手才有的无形精神压力。

曹秋道剑眉一挑,露出少许讶色,道:“出剑吧!”

项少龙恨不得有这句话,对这稳为天下第一高手的剑圣级人物,他实心怀强烈的惧意,故见对方似不屑出剑的托大,哪会迟疑,施出墨氏补遗三大杀招最厉害的攻守兼资,随着前跨的步法,手中血浪往曹秋道疾射而去。项少龙实在想不到还有哪一式比这招剑法更适合在眼前的情况下使用,任曹秋道三头六臂,初次遇上如此精妙的剑式,怎都要采取守势,试接几剑,方可反攻,那时他可以进为退,逃命去也。

曹秋道“咦”了一声,身前忽地爆起一团剑芒。

项少龙从未见过这么快的剑,对方手动,剑芒立即迫体而来,不但没有丝毫采取守势的意思,还完全是一派以硬碰硬的打法。心念电转里,他知道对方除了剑快外,剑势力道更是凌厉无匹,奥妙精奇,比之以往自己遇过的高手如管中邪之辈,至少高上两筹。那即是说,自己绝非他的对手。这想法使他气势陡地减弱一半,再不敢硬攻,改采以守为攻,一剑扫出。

“当!”项少龙施尽浑身解数,横移三尺,又以步法配合,勉强劈中曹秋道搠胸而来的一剑。对方宝剑力道沉重如山,不由被震退半步。

曹秋道收剑卓立,双目神采飞扬,哈哈笑道:“竟能挡我全力一剑,确是痛快,对手难求,只要你再挡曹某九剑,曹某任由阁下离开。”

项少龙的右手仍感酸麻,知对方天生神力,尤胜自己,难怪未逢敌手。因为只要他拿剑硬砍,已没有多少人吃得消,何况他的剑法更是精妙绝伦至震人心魄的地步。在这剑道巨人的身前,纵使双方高度所差无几,他却有矮了一截的窝囊感觉。不要说多挡他九剑,能再挡下一剑实在相当不错。项少龙明知若如此没有信心,今晚必饮恨此堂,可是对方无时不在的逼人气势,却使他大有处处受克的颓丧感。他已如此,换了次一级的剑手,恐怕不必等到剑锋及体,便心胆尽裂而亡。曹秋道之所以能超越所有的剑手,正因他的剑道修养,达至形神一致的境界。

曹秋道冷喝道:“第二剑!”

唰的一声,对方长剑照面削来。项少龙正全神戒备,可是曹秋道的一剑仍使他泛起无从招架的感觉。此一剑说快不快,说慢不慢,速度完全操控在曹秋道手里,偏偏项少龙却感到曹秋道剑上贯足力道。以常理论,愈用力速度愈快,反之则慢。可是曹秋道不快不慢的一剑,偏能予人用足力道的感受。项少龙心头难过之极,更使他吃惊是这怪异莫名的一剑,因其诡奇的速度,竟使他生出把握不定、对其来势与取点无所捉摸的仿徨。他实战无数,还是首次感到如此的有力难施。吃惊归吃惊,却不能不挡格。幸好他一向信心坚凝,纵使在如此劣势里,也能迅速收拾心情,回复冷静。直觉上他感到假若后退,对方的剑招必会如洪水缺堤般往自己攻来,直至他被杀死。别无选择下,项少龙坐马沉腰,画出半圈剑芒,取的是曹秋道的小腹。理论上,这一剑比之曹秋道的一剑要快上一线。所以曹秋道除非加速,又或变招挡御,否则项少龙画中曹秋道腹部之时,曹秋道的剑离他面门该至少仍在半尺之外。

曹秋道冷然自若,冷哼一声,沉腕下挫,准确无误的劈在项少龙画来的血浪剑尖处,仿如项少龙配合好时间送上去给他砍劈似的。项少龙暗叫不好,“叮”的一声,血浪锋尖处少了寸许长的一截,而他则虎口欲裂,无奈下往后退开。

曹秋道哈哈一笑,剑势转盛,喝道:“第三剑!”当胸一剑朝项少龙胸口搠至。

项少龙此时深切领会到名闻天下的剑术大宗师,其剑法已臻达出神入化的境界,看似简单的招数,无不暗含玄机,教人防不胜防。就像此似是平平无奇的一招,却令人感到他把身体所有力量,整个人的感情和精神,全投进一剑去,使本是简单的一剑,拥有莫可抗衡的威慑力。以往项少龙无论遇上什么精湛招数,都能得心应手的疾施反击,反是现在对上曹秋道大巧若拙的招式,却是缚手缚脚,无法迎架。问题是项少龙此刻正在后退的中途,曹秋道的剑以雷霆万钧之势攻来,使他进退失据,由此可见曹秋道对时间拿捏的准确。自动手之始,项少龙处处受制,这样下去,不尸横地上才怪。项少龙猛一咬牙,旋身运剑,底下同时飞出一脚,朝曹秋道跨前的右足小腿闪电踢去。

曹秋道低喝道:“好胆!”

项少龙一剑劈正曹秋道刃上,却不闻兵器交击的清音,原来曹秋道在敌剑碰上己刀时,施出精奥无伦的手法,持刃绞卸,竟硬把项少龙带得朝前跄踉冲出半步,下面的一脚踢势立时烟消瓦解。项少龙心知要糟,剑风劲啸之声倏然响起,森森芒气,从四方八面涌来,使他生出陷身惊涛骇浪里的感觉。际此生死关头,项少龙把一直盘算心中的逃走之念抛开,对曹秋道的凶猛剑势视若无睹,全力一剑当头朝曹秋道劈去。

在生死悬于一发的形势下,他只能以最快的速度,选最短的路线,迫对方不得不硬架一招,否则即管高明如曹秋道,亦要落个两败俱伤。

但他仍是低估曹秋道。蓦地左胸胁处一寒,曹秋道的剑先一步刺中他,然后往上挑起,化解他的杀着。项少龙虽感到鲜血泉涌而出,对方剑尖入肉的深度只是寸许,但若如此失血下去,不用多久,他会失去作战能力。由于对方剑快,到这刻他仍未感到痛楚。

曹秋道大笑道:“第四剑!”

项少龙心生一计,诈作不支,手中血浪颓然甩手堕地,同时往后跄踉退去。曹秋道大感愕然,项少龙退至百战宝刀下,急跳而起拿着刀鞘的尾端,把心爱的宝刀取下来。

曹秋道怒喝道:“找死!”手中剑幻起重重剑芒,随着冲前的步伐,往项少龙攻去。

项少龙把久违的宝刀从鞘内拔出,左手持鞘,右手持刀,信心倍增。“当!”出乎曹秋道意料之外,项少龙以刀鞘子硬挡曹秋道一剑,接着健腕一挥,唰唰唰一连三刀连续劈出,有若电打雷击,威势十足,凌厉至极。曹秋道吃亏在从未应付过这种利于砍劈的刀法,更要命是对方先以刀鞘架着他的剑,方疾施反击。不过他并没有丝毫慌张失措,首次改攻为守,半步不让的应付项少龙水银泻地般攻来的刀浪,刀剑交击之声不绝于耳。项少龙感到对方像一个永不会被敌人攻陷的坚城,无论自己的刀由任何角度攻去,对方总有办法化解。这感觉对他的心志形成一股沉重压力,但自己能使他只可固守在一个狭小的空间,足可自豪。

项少龙一声长笑,再劈出凌厉无匹的一刀,往后退走,叫道:“第几剑哩?”

曹秋道愕然止步,记起早过了十剑之约。

项少龙顺手捡起血浪,穿窗逃逸。

走了十来步,项少龙双腿一软,倒在雪园里,中剑处全是斑斑血渍,渗透衣服,开始感到剧痛攻心。他勉力爬起来,脑际一阵晕眩,自知刚才耗力过巨,又因失血的关系,再没有能力离开这里。假若留在这天寒地冻的地方,明天不变成僵直的冰条才怪。远方隐有人声传来,看来是两人的打斗声,惊动了宫内的人,只因曹秋道的严令,故没人敢过来探查。项少龙取出匕首,挑破衣衫,取出肖月潭为他旅途预备的治伤药敷上伤口,包扎妥当,振起精神,爬了起来。先前的人声敛去,一片沉静。

项少龙把血浪弃在一处草丛内,把百战刀挂好背上,忍着椎心的痛楚,一步高一步低的往外围摸去。经过数重房舍,项少龙再不住,停下来休息。心想这时若有一辆马车就好了,无论载自己到哪里去,他都不会拒绝。以他目前的状态,滑雪回咸阳只是痴人作梦。想到这里,忙往前院的广场潜去。照一般习惯,马儿被牵走后,车厢留在广场内,他只要钻进其中一个空车厢,捱到天明,说不定另有办法离开。

片刻后他来到通往前广场的车道上,四周房舍大多乌灯黑火,只其中两三个窗子隐透灯光,不知是哪个学士仍在灯下不畏严寒的努力用功。项少龙因失血耗力的关系,体温骤降,冷得直打哆嗦,举步维艰。就在这刻,车轮声由后传来。项少龙心中大讶,这么夜了,谁还要乘车离宫呢?忙躲到一旁。马车由远而近,正是韩竭的座驾,项少龙还认得御者的装束。项少龙叫了声谢天谢地,趁马车过时闪出去,奋起余力攀上车顶,任由车子将他送返临淄古城。

当夜他千辛万苦摸返听松院,倒在席上立即不醒人事,直至日上三竿,仍卧在原处,唤醒他的是肖月潭,骇然道:“你的脸色为何这么难看?”

项少龙苦笑道:“给曹秋道刺了一剑,脸色怎会好看。”肖月潭失声道:“什么?”

项少龙把昨晚的事说出来,然后道:“现在终于证实两件事,首先是凤菲的情郎确是韩竭,其次是韩闯出卖我。”

肖月潭苦恼道:“以你目前的状态,能到哪里去呢?”

项少龙道:“有三天时间我当可复原,届时立即远走高飞,什么事都不去管。”

肖月潭道:“让我去告诉其他人说你病了。三天内你尽量不要离开听松院,这里总比外面安全。”

项少龙苦笑道:“希望是这样吧!”

肖月潭走后,项少龙假装睡觉,免得要应付来问病的人。

午未之交,肖月潭回来为他换伤药。低声道:“真奇怪,稷下学宫那边没有半点消息,好像昨晚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但至少他们该传出百战刀失窃的事。”

项少龙沉吟道:“你看曹秋道会不会猜出昨晚偷刀的人是我项少龙呢?”

肖月潭拍腿道:“该是如此,只有惯用百战刀者方可把该刀的威力发挥得淋漓尽致,亦只有项少龙有本领把曹秋道杀得一时难以反击。”旋又皱眉道:“若曹秋道把你在此地的事告诉齐人,将使事情变得更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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