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2)
宁辞眨了眨眼,没有说话,随后点了点头,满心欢喜地庆幸父母的妥协,能够让自己结束18年乖乖女的日子。
少女的梦都是带着香甜花香和温暖的,18岁的宁辞怀揣的忐忑与期待踏入到学校,像被驯服了十八年的鸟儿被赶出了笼子,在好奇、自由的驱使下,踏入到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里满是红玫瑰,宁辞去摘过,鲜血顺着手指流下来。她跑着跳着去把玫瑰给众人展示,摊开手掌,只有血了。众人虚伪地夸着根本不存在的鲜花,却没人在意被刺破的手指还留着血。
阳光不知道我有多难过,但是我知道它不会伪装。
马上穿过门诊大楼就是7号楼了,宁辞困得眼皮睁不开,无比怀念会议室的椅子,那种拨开云雾的赤裸裸的阳光,直接且美好。想到这里,宁辞打了个巨大的哈欠,眼角泛着些许泪光,头昏昏沉沉,心里空荡荡。在实习医院的三个月,平静地就像一汪死水,没有很多事情,也没有很累。带教老师交代做什么就去做什么,麻木地像个机器人。每天吃着差不多的饭,听着老师们唠着家常,无非就是今天谁的包好看、周末要不要带孩子去看电影、你家孩子有没有报名小主持人的培训班……如果工作以后就是这样的生活,那下半生会不会无聊死,宁辞翻个白眼,觉得自己真的很会杞人忧天,心里骂了一句自己。却没有注意到前面有人。
在楼梯后面和转角的盲区,宁辞没有想到会撞上去,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硬生生撞了上去,那人好像是被吓到了,跳了一下,俩人都摔在了地上,怀里的报纸在门诊门口的大厅里飞舞。宁辞顾不得脑壳子疼,心里只想千万别撞坏了对方,捡起摔在一边的眼镜,赶紧爬起来,八百多的近视恢复了正常。
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顶着火红色的头发的男孩子跌坐在一堆报纸中,蓝白色的棒球服搭着深色牛仔裤。宁辞准备蹲下准备询问一下对方有没有被撞坏了。他突然抬头,宁辞看到的是一张雪白的脸,大大的眼睛里泛着棕色的光泽,如果一定要比喻,一定是宁辞小时候过年亲戚送的进口巧克力,巧克力的棕色比包装纸上还要吸引人,舍不得吃,放在兜里直到开始变得软哒哒的,甚至化开一点。他鼻尖有一颗很小的痣,嘴角微微颤抖。宁辞傻了眼。
“你走路的时候能不能看着点?”男孩子开口了,火红的头发在他抬头的动作里晃了晃,像团火焰晃的人眼睛都乱了。声音不像李然那样聒噪,带着少年感,就这样突然直击人心。
“啊,嗯,你哪里不舒服,我,我……”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跟这个二十岁可能都不到的男生解释自己走神了,“你伤了哪里?”男生猛的掀起裤脚,这才看见他打着石膏的小腿。倒吸一口气,生怕给他摔残了。
“嗷,你是来杀我的嘛?你撞得我得回炉重造了!”哼唧唧的像个小孩子一样,一看他瘫坐着的样子,确实像个在地上摆弄玩具的孩子。宁辞立马伸手去扶,吃力地把比自己高一个头的男孩子扶了起来,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收拾着地上的残局。因为门诊来往的人特别多,有几张报纸上莫名多了半个脚印,宁辞倒吸一口气,疯狂祈祷,希望陈主任不会追杀她。然后在排队挂号的人们注视下拉着男生往骨科走。
男生不情不愿的哼哼着,左脚翘起来,一跳一跳地走着,像个倔强的青蛙。一想到之前做实验,用白色盒子装着的青蛙,宁辞憋着差点笑出来,把头垂得更低了。然后一个声音从头顶上方冒出来:“你不会生气了吧,我没有什么大问题的。”然后犹豫了一下,又压低声音道:“应该。”宁辞憋红一张脸,抬头又摇摇头再低下去,总不能说,我觉得你像青蛙,还是红色品种的青蛙?
还好骨科走两步就到了,宁辞拉着男生走了后门,拿着工号牌和自己的就诊卡给骨科主任挂了号,态度极其诚恳的编造着着眼前这个“亲弟弟”不慎摔伤的故事,让主任开了一系列检查,不给男生一句插嘴的机会,演着一个热心姐姐的角色。又火急火燎地带着这个小青蛙拍了片,开了药。
一路上,“小青蛙”乖得离奇,甚至没有之前的嚣张跋扈,全程配合医生做着检查,摇头点头,那团火焰在人群里面格外引人注目,又白白净净无辜脸,像个古时候的落魄的贵公子。在开药的时候,宁辞白大褂里面的手机“嗡嗡”作响,一看是师兄的名字。糟糕,主任的报纸!
“我去去就回,你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走了知道吗?”宁辞很耐心地说着,像小时候去蛋糕店买蛋糕,宁妈妈会把宁辞留在蛋糕店然后自己去买菜,宁妈妈都会这样嘱咐小宁辞。“小青蛙”睁着大眼睛,棕色的光泽带着淡淡的怜惜,他点点头,“好。”
那一刻,宁辞好像看到了曾经也有一个男生,乖巧地对自己说:“好呀。”甚至比他还要乖巧,笑起来阳光满满,像冬日的暖阳,不需要多刺眼,那种暖洋洋的感觉能从升起持续到落日,一整天都被照耀,偏爱且美好。宁辞恍惚了一下,那种熟悉地被信任的感觉,那种深情期许后的失落,复杂地让她心里酸酸的。回过神来,抓起凌乱不堪、还皱皱巴巴的报纸飞奔回了科室。
在风里奔跑的时候,窒息的感觉将自己拉回现实。宁辞从小不喜欢吃香菇,甚至讨厌到看见这种灰灰的蘑菇都会离开的远远的。宁妈妈说,有本事你答应我一辈子不会吃它。小时候的宁辞信心满满地承诺一辈子不吃香菇。却在高中的时候意外尝过一口之后,把一辈子的承诺给忘了,每次火锅都会点。是啊,谁都以为会是一辈子,可是谁会在吃到美味之后还去犟嘴呢?妥协于现实是最好的。所以,他没错,宁辞也没有错,错大家都信了一辈子的承诺。
回到发现科室主任不在,宁辞松了口气,把皱巴巴的报纸一点点整理好放好,手指上有一些擦伤,也不知道刚刚在哪里弄伤的,红红的,有些疼。
“师妹,这个是院内会诊的单子,你去通知一下各个科室,下午两点,所以你现在就去通知一下。”还没来得及处理手上的伤口,工作就像洪水猛兽,挡都挡不住地奔涌而至。宁辞眨着眼睛,向师兄哀嚎:“我笨,我社恐,我不要去通知各个科室!”
师兄凑过来,用红笔圈了圈,又故作深思地想了一下,慎重地告诉宁辞:“既然社恐,那就要多练习,不然以后怎么胜任这些工作呢。吃块西瓜,别嚎了,这个通知很急,再磨叽就下班呐。”然后递上来一块西瓜,宁辞看着鲜红西瓜,脑子里又是那团红艳的头发,像芦苇一样飘荡着,让人抓心挠肝的感觉,瞬间没有了食欲。
然后,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给各科室打电话通知会诊,时间地点人物、千篇一律的开头就是“老师您好,我是医务处实习生,这边有个通知请你记一下”,在医院叫过的老师比这辈子上学教过自己的老师都要多。还要像开盲盒一样,如果被对方冷言质问为什么这个点才通知,那一定得道歉,但是也不妨碍一边说好话一边翻白眼。
宁辞是典型的社恐患者,不同于小学时候巴拉巴拉能跟同学说一整天的话,甚至被班主任找过家长,长大的宁辞被亲戚点评为“读书读傻了”,其实也不是不爱说话,只是觉得如果直接怼回去,会让对方怀疑自己是不是书读少了。前年过年的时候,表姑一边吃着大肉丸子,一边油腻腻地对宁辞说:“小姑娘大学赶紧找个对象,最好是那种家里有钱有势的,将来不愁吃穿了,一看你这种小丫头就不会利用身边资源。”宁爸宁妈脸色有些不好,但是没有当场发作,笑呵呵地打着马虎眼。
“如果读书是为了找男人,那你女儿不读书是因为找到了嘛?”依旧是一张面无血色的小脸,却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甚至说完继续埋头剥虾。本来闹哄哄的餐桌一下子安静下来了,刷视频的、打游戏的、喝着酒吹着自己去年谈了多少生意的,都在这一句话的结尾静了下来,表姑的脸一时间肯定很精彩,但是宁辞不知道,她还在跟她碗里的虾做挣扎,仿佛刚刚那句话不是她说的。
好不容易把七八个科室通知完,宁辞深深地叹了口气,像个没有骨架的木偶软在椅子上,晃着椅子看着天花板发着呆。吊扇在天花板上会不会掉下来,又会不会在某一天突然下坠,那是哪个倒霉蛋会被砸到呢?宁辞一边想,一边在椅子上转着,被窗外的的白杨树吸引住,呆呆地看着。
门,又突然被打开,咯吱的声音没有之前那么刺耳,缓缓地不紧不慢,甚至带着些小心谨慎。果然师兄是有良心的。宁辞的目光从白杨树上下来,悠哉悠哉地问道:“你还知道回来看看我?”
接下来是大段的沉默,是初夏的鸣蝉,是空气中飘着的粉尘。
宁辞转过来,所有的阳光,是傍晚的晚霞,是浓烈和炫目的暗红。一个高高瘦瘦的背影在这束光的尽头,脑袋毛茸茸的,看不清脸,但是脸部轮廓又异常清晰。就这样的一个人,站在晚霞里,像某电影里面的救世主出场一样,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环境里面,又是悄无声息地出现了。
“姐姐,我叫栾舟。”男生缓缓道,温柔且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