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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证同心姊妹谈衷曲 酬素愿翁媪赴华筵(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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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部书前半部演到龙凤匹配弓砚双圆。看事迹已是笔酣墨饱;论文章毕竟未写到安龙媒正传。不为安龙媒立传则自第一回"隐西山闭门课骥子"起至第二十八回"宝砚雕弓完成大礼"皆为无谓陈言便算不曾为安水心立传。如许一部大书安水心其日之精月之魄木之本水之源不为立传非龙门世家体例矣。燕北闲人知其故故前回书既将何玉凤、张金凤正传结束清楚此后便要入安龙媒正传。若撇开双凤重烦笔墨另起楼台通部便有失之两橛不成一贯之病;所以这回书紧接上文先表何玉凤。

何玉凤本是个世家千金闺秀只因含冤被难弄得孤苦伶仃连自己一条性命尚在未卜存亡那里还讲得到"婚姻"二字;不想忽然大仇已报身命得安姻缘成就。这段姻缘又正是安家这等一分诗礼人家;安老爷、佟孺人这等一双慈厚翁姑;安公子这等一位儒雅温文夫婿;又得张姑娘这等一个同心合意的作了姐妹共事一人;再加舅太太这等一个玲珑剔透、两地知根儿的人作了干娘从中调停提补;便是今生绝对不想再见的乳母丫鬟也一时同相聚。此时何玉凤的遭际真算得千古第一个乐人来享第一桩快事。便从一十八狱狱中狱升到三十三天天外天其快乐也不过如此。还不专在乎新婚燕尔似水如鱼。

你道就靠安老夫妻、邓家父女又能有多大神通就把她成全到这个地步?这是个天!难道天又和她有甚么年谊世好有心照应她不成?无非她那一片孝心一团至性作成儿女英雄合了人情天理自然就转祸为福遇危而安。这是人人作得来的只苦于人人不肯照她那样作了去即或偶然作到这个地步又向老天算起帐来说:"这是我苦尽甘来应该食报的享用的。"就未免气骄志满一天一天的放荡恣纵起来寻些房帏快乐图些饱暖安闲挥些无益银钱长些拒人气焰。岂知天道无亲惟佑善人这样损害身体那满招损、乖致戾的道理如应斯响。便是天果然和你有个年谊世好他也没法了。纵有旺腾腾的好时运也不怕不重新败坏下来;齐整整的好家园也不怕不重新萧条下来。及至自己寻到苦恼场中却要抱怨说老天怎的不睁眼。呜呼!老天其不冤乎!何玉凤是何等一副儿女心肠、英雄见识况且她自幼儿就自己为难惯了自己的了。如今从网眼里拔出来好容易遇着这等月满花香的时光她如何肯轻易放过!因此一进安家门便自己给自己出了一个烧手的大难题目。想到上天这番厚恩众人这番美意我如今既作了他家的媳妇要不给公婆节省几分精神把丈夫成就一个人物替安家立起一番事业来怎报得这天恩孚得这人望?她如此一想早把从前作女儿时节的行径全副丢开却事事克己、步步虚心的作起人家讲起世路来。更兼她天生得落落大方不似那羞手羞脚的小家气象。再看看安老的上上下下那个也不是陌生人。因此该说的就说该问的就问;该是公子作主的定有个尽让;该和张姑娘商量的定尽她一声;到了公婆跟前便同张姑娘叙姐妹礼数自己居先;到了夫妻之间便和她论房帏资格自己居右;处得来天然合拍不即不离;把安老夫妻两个乐得大称心怀眉开眼笑。

当下她在上房周旋了褚大娘子和诸位女眷一番见舅太太不在跟前便要到干娘屋里尽个礼数。安太太吩咐她就便脱了礼服换了衣裳也和妹妹说说话儿去。她答应着等又给婆婆装了袋烟才同张姑娘拉着手儿过院里来。一进院门正要到舅太太屋里去早见舅太太在廊下站着说:"姑奶奶必是要到我屋里你先不用来呢!今日是头一天出来除了见公婆这算进第一道门槛儿取得个吉祥。你先到你妹妹屋里看看去我这里张罗给你们弄晌午的饽饽呢!等我告诉明白了他们我也找了你们去。"何小姐看如此说只得笑着回到自己新房换了衣服便到西屋里来。

安公子住的那房子。虽是三开间却是前后两卷通共要算六间。金玉姐妹在东西间分住。屋里的装修隔断都是一样。

只东屋里因作新房那张合欢床规矩设在靠南窗便把两卷打作通连勾出北面来摆妆奁、安座落。张姑娘这屋里却是齐着前后两卷的中缝安着一溜碧纱橱隔作里外两间。南一间算个燕居北一间作为卧室。何小姐到了这屋里便和张姑娘在外间靠窗南床上坐下。早有华妈妈、丫鬟柳条儿送上茶来。

何小姐一面喝茶留神看那屋子。看床上当中一般的摆着炕案、引枕、坐褥。

案上一个阳羡沙盆儿插着几苗水仙左右靠墙分列两张小条案儿。这边案上随意摆两件陈设那边摆一对文奁地下顺西墙一张撬头大案案上座钟瓶洗之外叠落些书籍法帖。案前一张大理石面小方桌上面摆着笔砚精良左右两张杌子;北一面靠碧纱橱东西两架书阁儿。当中便是卧房门。门上挂着葱绿软帘儿门里安着个线折格子格子上嵌着块大玻璃放着绸挡子却望不见卧房里的床帐。又见那外间满屋里叠落的图书四壁。何小姐自幼也曾正经读过几年书自从奔走风尘没那心思理会到此如今心闲兴会见了许多字画不免赏鉴起来。一抬头先见正南窗户上槛悬着一面大长的匾额古宣托裱界画朱丝写着径寸来大的四角方的颜字。何小姐要看看是何人的笔墨先看了看下款却只得一行年月并无名号。重复看那上款。写着老人书付骥儿诵之才晓得是公公的亲笔。因读那匾上的字见写道是:正其衣冠尊其瞻视潜心以居对越上帝。足容必重手容必恭择地而蹈折旋蚁封。出门如宾承事如祭战战兢兢罔敢或易。守口如瓶防意如城洞洞属属罔敢或轻。不东以西不南以北当事而存靡他其适。勿2以二勿3以三惟精惟一万变是监。从事于斯是曰特敬动静弗违表里交正。须臾有间私欲万端不火而热不冰而寒。毫厘有差天壤易处三纲既沦九法亦败。呜呼!小子!念哉!敬哉!

墨卿司戒敢告灵台。

何小姐看了一遍粗枝大叶也还讲得明白;却不知这是那书上的格言还是公公的庭训只觉得句句说得有理。暗说:"原来老人家弄个笔墨也是这等丝毫不苟的!"因又看那东隔断方窗上头也贴着个小小横额子却是碗口大的八分书写的是:"弋雁听鸡。"上款是龙媒老弟属下款是克斋学隶。

这两句诗经姑娘还记得。又看方窗两旁那副小对联写得软软儿的一笔赵字写着:"屋小于舟;春深似海。"却是新郎自己的手笔。何小姐心里想道:"这屋小于舟不过道其实耳;下联的意思就有些不大老成不是老人家教训这段格言本意了。"一面回头又看那身后炕案边挂的四扇屏写的都是一方方的集锦小楷却是诸同人送的催妆曲。大略看了一看也有几句庄重的也有几句轻佻的也有看看不大懂得的。和张姑娘一路说笑着便站起来到大案前看西墙挂的那幅堂轴见画的是仿元人三多图落款是友生声庵莫友士写意姑娘都不知这些人为谁。

又看两旁那幅描金朱绢对联写的是:"金门待奏贤良策玉笥新藏博议书。"上款是奉贺龙媒仁兄大人合卺重喜下款是问羹愚弟梅鼎拜题并书。何小姐看了一笑因问道:"这梅鼎是谁呀?是个甚么人儿呀?"张姑娘道:"他也是咱们个旗人他们大爷称呼同大人现任河南河道总督。这梅少爷是公公的门生又和玉郎换帖所以去年来了公婆还叫我见过。

昨日他也在这里来着姐姐没听见进来闹房的那一群里头第一个讨人嫌吵吵不清的就是他。公公可疼他呀常说那孩子有出息儿。"何小姐道:"这孩子儿呀!我只说他没出息儿。"张姑娘道:"姐姐怎么倒知道他么?"何小姐道:"我何曾知道他。你只看他送人副对子也有这么淘气的么?"张姑娘听了这话又把那对子念了一遍才笑起来:"果然姐姐这一说破了。再看那待字新字下得尤其可恶并且还不能原谅他无心。昨日姐姐只管在屋里坐着横竖也听见他那嘴的厉害了。"二人说着转到卧房门口。何小姐抬头看门上时也有块小匾写着"瓣香室".心里想道:这"瓣香"两个字倒还容易明白。只是题在卧房门上不对。啊!这卧房里可一瓣心香的供奉谁呢?一面想一面看那匾上的字只见那纵横波磔一笔笔写得俨如铁画银钩连那墨气都象堆起一层层似的配着那粉白雪亮的光绫儿越显黑白分明得好看。及至细看才知不是写的原来照扎花儿一样用青绒绣出来的那下款还绣着"桐卿学绣"一行行楷小字还绣着两方朱红图书。何小姐道:"这倒别致这桐卿又是谁呀?手儿怎么这么巧哇!

这个人儿在那里?我见得她着见不着?"张姑娘道:"姐姐岂但见得着只怕见着她叫她绣个甚么她还不敢不绣呢!但是这个人儿她可只会绣不能写这块匾的蓝本是她求人家写的。"何小姐只顾贪看那屋子也不往下再问。说着将要进门张姑娘道:"柳条儿你先进去把玻璃上那个挡儿拉开得点亮儿。"柳条儿答应一声先侧着身子过去。何小姐也随着进了屋门见那曲折格子是向西转过去的等柳条儿撤玻璃挡儿的这个当儿回头一看见那格子东一面长长短短横的竖的贴着无数诗笺都是公子的近作。看了看也有几寄怀言志的大抵吟风弄月居多一时也看不完;只见内中有一幅双红笺纸题着一七言绝句。那题目倒写了有两三行写道是:庭前偶植梧桐二本材似人长日携清泉洗之欣欣向荣越加繁茂。树犹如此我见应怜。

口占二十八字即呈桐卿一粲并待萧史就正:亭亭恰合称眉齐争怪人将凤字题。好待干云垂荫日护他比翼效双栖。

后面另有一行写着龙媒戏草。何小姐看了这诗脸上登时就有个颇颇不然的样子倒象陡然添了一桩甚么心事一般;才待开口立刻就用着她那番虚心克己的工夫了忙转念道:"且慢!这话不是今日说的且等闲来和我妹子仔细计较一番再作道理。"读者必然要问:"这位姑娘好容易才安顿了她心里又神谋魔道的想起甚么来了?"这句话作者可不得知道。何以呢?她在那里把个脸儿望着格子看她那脸上的神气连张金凤还看不见。她心里的事情我作者怎么猜得着?你我左右闲在此大家闲口弄闲舌何不猜它一番。按这书的上文猜了去何小姐同张姑娘正在谈笑看到公子这诗忽然的心下不然起来大概读者都觉得出来。这诗是为何玉凤、张金凤而作。

那"桐卿"两字不必讲是"凤鸣桐生"的两句又暗借一个"金井梧桐"的典含着一个"金"字在里头自然是赠张金凤的别号;那"萧史"两个字不必讲用的是"吹箫引凤"的故事又暗借一个"秦弄玉"的名号含着一个"玉"字在里头一定是赠何玉凤的别号;由此上这位姑娘看了便有些不然起来也未可知。只是这诗的寓意选词、格调体裁也还不丑便是他三个的性情才貌彼此题个号儿四个字儿也还不至肉麻。况且字缘名起自古已然千古屈一指的孔圣人便是一位有号的"仲尼曰:君子中庸仲尼祖述尧舜仲尼日月也。"一部《四书》凡三举圣号。私号亦通例也似不足怪何致就把这位姑娘惹得不然起来呢?然而细推敲了去那《四书》的称号却有些道理在里头。

《中庸》两见明明道着孔门传授心法子思恐其久而差也故笔之于书以授孟子。到了孙述祖训笔之于书想要垂教万世既不好书作孔大司寇、孔协揆更不得书作夫执御者鲁人之子难道竟书作"大父曰:君子中庸;家祖祖述尧舜"不成?如是除了称号没得称的只得仲尼长仲尼短了。《论语》一见是子贡见叔孙武叔呼着圣号谤毁圣人因申明圣号说这两个字啊如同日月一般谤毁不得的。此外却不曾见子思称过仲尼家祖却也不闻子贡提过我们仲尼老师。至于孟子那时既无三科以前认前辈的通例可遵以后贤称先圣自然合称圣号。此外和孔夫子同时的虽尊如鲁哀公他祭孔夫子的诔文中也还称作仲尼。然则这号竟不是不问张、王、李、赵长幼亲疏乱叫得。降而中古风雅不过谢灵运勋业不过郭子仪也都不听得他有个别号。然则称人不称号也还有得可称。便是我作者也还赶上听见旗籍诸老辈的彼此称谓。如称台阁大老张

则张中堂李则李大人;遇着旗人则称他上一个字也有称姓氏的如章佳相国富察中丞之类。但是个大父行辈则称为某几太爷。父执则称为某几老爷。平辈相交则称为某老爷。

至于宗族中只有大爷叔叔哥哥兄弟的称呼;即使房分稍远也必称某几大爷叔叔家的几哥哥几兄弟从不曾听得动辄称别号的。旧风之淳朴如此。

到了如今距国初进关时节曾不百年风气为之一变。

旗人彼此相见不问氏族先问台甫怪极;至问了是个人他就有个号但问过他就会记得更怪;一时得了久而久之不论尊卑长幼远近亲疏一股脑子把称谓搁起来都叫别号尤其怪。照这样从流忘反只恐怕就会有甲斋父亲、乙亭儿子的通称了。何小姐或者有见于此觉得安公子以世家公子无端的从自己闺阁中先闹起别号来怪他沾染时派过重所以看了那桐卿、萧史的称呼有这番心下不然也未可知。

若果如此这位姑娘就未免有些积虑过远嫉恶过严了。要知如安公子的好称别号是他为了难了。怎见得呢?一个人三间屋子里住着两个媳妇儿风趣些卿长卿短罢?毕竟孰为大卿孰为小卿;佳怀些若姐若妹罢?又未免名不正则言不顾;徇俗些称作奶奶罢?难道好分出个东屋里奶奶、西屋里奶奶何家奶奶、张家奶奶来不成?这是安公子不得已之苦衷却不是他好趋时的陋习便是被他称号的人也该加些体谅。

照这等说来何小姐的不悦还不为此。既不为此为着何来想来其中定有个道理。她既说了要和张姑娘商量只好等她们商量的时候你我再看罢。

何玉凤当下不把这话说破便先搁起不提因搭讪回头望着张姑娘道:"好哇!我老老实实儿的一个妹妹怎么一年来的工夫学坏了?这桐卿分明是人赠你的号;那萧史自然要算赠我的号了。若然这门上瓣香室三个字竟是你绣的你这怎么方才还和我支支吾吾的闹起鬼来呢?"问得个张姑娘无言可答只是格格的笑。说着何玉凤绕过格子进了那间卧房只见靠西墙分南北摆两座墩箱上面一边放着两个衣箱;当中放着连三抽屉桌被格上面安着镜台妆奁以至茶筅漱盂许多零星器具;北面靠窗尽东头安着一张架子床悬着顶藕色帐子。那曲折格子东找夹空地方竖着架衣裳格子上面还大大小小放着些零星匣子之类。那衣格以北卧床以南靠东壁子当中放着一张方桌左右两张杌子。那桌子上不摆陈设当中供一分炉瓶三事两旁一边是个青绿花觚应时对景的养着一枝血点儿般红的山茶花;一边是个有架儿的粉定盘子里面摆着娇黄的几个玲珑佛手那上面却供着一座小小的牌位。

牌位后面又悬一轴堂幅横披却用银红蝉翼绢罩着看不清楚是甚么佛像。何小姐心上暗道:"原来这里果然供着香火这就无怪题作瓣香室了。只是怎的佛像供在卧房里?这前面又是谁的牌位呢?"一面想走向前一看见上面是"十三妹姐姐福德长生禄位"一行字把她诧异得哇的一声问出一句傻话来问道:"这供的是谁?是谁供的?"张姑娘笑道:"我的十三妹姐姐你知可是谁呢?难道还有第二位不成?"何小姐正色道:"妹妹你忒也胡闹这如何使得!你这等闹法岂不要折尽我平生的福分还不快丢开。"她说着伸手就要把那长生牌儿提起来拿开。忙得个张姑娘连忙双手护住说道:"姐姐动不得。这是我奉过公婆吩咐的。"何小姐听了更加着急起来说:"越不成事了。你快告诉我公婆怎的说?"张姑娘道:"姐姐别忙咱们就在这桌儿两旁坐下听我告诉你。"二人归座柳条儿给张姑娘装过袋烟来。张姑娘一面吃着烟便把她去年到了淮城店里见着公婆怎的说起何小姐途中相救两下联姻许多好处;怎的说一时有恩可感无报可图便要供这长生禄位日夕焚香顶礼。安老夫妻听了怎的喜欢依允。后来供的这日安太太怎的要亲自行礼她怎的以为不可拦住。后来又要公子行礼却是安老爷说他不是一拜可以了事的。这才自己挂冠带他寻访到青云山庄的话说了一遍。

何小姐听了心下才得稍安。一时两意相感未免难过只不好无故伤心。

想了一想转勉强笑道:"我想起来了记得公公在青云山和我初见的那天曾经提过怎么一句。那时我也不曾往下斟酌不想妹妹你真就闹出这些故事儿来。

如今你既把我闹了来了你有甚么好花儿呀好吃的呀就简直的给我戴给我吃不爽快些儿吗!还要这块木头墩子作甚么?你不许我拿开它你的意思不过又是甚么搭救性命咧完我终身咧感恩咧报德咧这些没要紧的话;你只想你昨日在祠堂那一番肺腑之谈还不抵救我一命么?还不是完我终身么?我又该怎么样呢?你必定苦苦的不许我拿开这长生牌儿我从明日起每日清早起来给公婆请了安就先朝着你烧一炷香磕一阵头我看你怎么样?"张姑娘道:"姐姐不用着急姐姐既来了难道我放着现佛不朝还去面壁不成?只这长生牌儿却动不得。姐姐听我说个道理出来。"何小姐道:"这还有个甚么道理呀?你倒说说我听。"张姑娘指了壁上罩着的那画儿说:"姐姐要知这个道理先看这个玩意儿就明白了。"说着便叫过花铃儿来要扶了她自己上杌凳儿去提起那层绢来。

这个当儿何小姐早一抬腿上去揭了那图来一看那里是甚么佛像原来是一幅极艳丽的仕女图。只见正面画着一个少年穿着个鱼白春衣靠着一张书案案上堆积一卷书在那里拈笔构思;上横头坐着一个美人穿着大红衫儿湖色裙儿面前安着个博山炉在那里添香;下也坐着个美人穿着藕色衫儿松绿裙儿面前支着个绣花绷子在那里挑绣;旁边还有两个丫头拂尘煮茗。只有那仕女的脸手是画工其余衣饰都是配着颜色半扎半绣连那头上的鬓珠翠衣上的花样摺纹都绣出来绣得十分工致。何小姐不由得先赞了一句道:"好漂亮针线这断不是男工绣的一定也是那位桐卿先生的手笔了。"说着下来转正了细细的一看画的那三副脸儿那少年竟是安公子那穿藕色的却宛如张姑娘那穿红的竟是给自己脱了个影儿把她乐得连连说道:"难为你好心思怎么想出来。你我相处了二年我竟不知道你这么手儿巧还会画呢!"张姑娘道:"姐姐打谅真个的我有这么大本事么?

除了这几针活计是我作的这稿子是人家的主意。那脸儿是一位姓陶的画的连那地步身段手饰衣纹都是她钩出来我照着她作的。"何小姐道:"这姓陶的又是谁呢?"张姑娘道:"咱们这里有位程师爷江苏常州人。他有个侄儿叫作程铨不知在那个修书馆上当供事。这姓陶的就是那程铨的妻子这个人叫作陶桂冰号叫樨禅。我看见她这名字还念了个白字叫作陶桂冰给人家笑话了去了才告诉我这是个冰字读作凝姐姐屋里挂的那张玉堂春富贵就是她画的。工笔人物她也会画最擅长的是传真。今年夏天程师爷叫她来给婆婆请安婆婆便请公公自己出个稿子叫她画幅行乐。公公说:"我出个甚么稿子呢?古人第一个画小照的是商朝的传说他那幅稿子却不是自己出的。至汉朝里马伏波将军功标铜柱却是极好的一幅稿子呢。只是云台二十八将里头又独独的不曾画着。看我这样年纪一个被参开复的候补知县还闹这些作甚么?

况这程世兄的令正又是个女史倒是数他们小孩子们画着玩儿去罢。我们就把她请过这屋里来不是容易才商量定了这个稿子画成你我三个人这副小照。"何小姐道:"我且不管你们是容易商量的也罢不是容易商量的也罢我只问你我是个管作甚么儿的怎么会叫你们把我的模样儿画了来了一年之久我直到今日才知道啊!"张姑娘道:"岂但姐姐的模样儿连姐姐都叫人家娶了来了姐姐也是一年之久直到今日才知道哇!姐姐要问怎么就把姐姐的模样画了来了请问这里现放着姐姐这么个模样的妹妹还怕照着画也画不出这么个模样儿的姐姐来么?话虽这样说只你这眉梢眼角的神情和那点朱砂痣个酒窝儿还不知费了我多少话才画成的呢!"何小姐道:"我是急于听你方才说的那不许我撤开这长生禄位牌的道理这话又与那长生牌儿何干呢?"张姑娘道:"姐姐别忙啊要留那长生牌儿的道理正在后一幅行乐图儿上头。说起来这话长着的啊!自从去年我姐妹两个在能仁寺草草相逢、匆促分手以来算到今日经过了一年零两个月。这其间无限的离合悲欢。今日之下我才盼到和姐姐一室同居长日聚。

姐姐虽是此时才来我这盼着姐姐来的心可不是此时才有的。这话大约姐姐也该信得及。"何小姐连连点头答应说:"岂但信得及这话大约除了我还没第二个人明白。"张姑娘道:"这就见得姐姐知道我的心了。只是我虽有这条心我到了淮安见着公婆是个才进门的新媳妇儿不知公婆心里怎样这句话我可不好向公婆说。不想公公到了青云堡访着九公见着褚姐姐。褚大姐姐也想到你、我和他三个人这段姻缘上。及至姐姐到了他们早和公婆商量到这段话。这段话他三位老人家自然也因为我是个才进门的新媳妇儿又不曾告诉找。落后还是褚大姐姐卧下告诉了我她还嘱咐我先不要提起。我只管知道公婆的心里是怎么样了我可又不敢冒冒失失的做那时候更摸不着你老人家的主意我更不敢和你我这位玉郎商量。这天闲中我要探探他的口气谁知才说了一句他讲起他那番感激姐姐说老爷说的意思来。倒和我背了一大套《四书》把我排揎了一阵。这话也长等闲了再告诉姐姐。"何小姐道:"这话也不用你告诉我我也深知你的甘苦并且连你们背的那一句《四书》我都听见了。"张姑娘听了一想便问她道:"姐姐站住。姐姐通共昨日酉正才进门的还不够一周时姐姐这话是从那里打听了去的?我倒要问问。"罢了为甚么先哲有言当得意时慢开口当失意时慢开口与气味不投者须慢开口与性情相投者又慢开口这四句话真是戒人失言的深意。只看何小姐这等一个精细人当那得意的时候和个性情相投的张姑娘说到热闹场中一个忘神也就漏了兜益觉得这四句格言是个阅历之谈了。何小姐一时说得高兴说得忘了情被张姑娘一问不觉羞得小脸儿通红本是一对喁喁儿女促膝谈心她只得老着脸儿笑道:"讨人嫌哪!你给我说底下怎么着罢!"张姑娘道:"底下一直到公婆到了家把一应的事、人都料理清楚了。这天才叫我上去从头至尾告诉了我我才委曲婉转的告诉了你我这个玉郎。公公才择吉期自写通书和请媒的全帖这就算定规了给姐姐作合的这桩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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