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生命在路上(2/2)
小方和阳台半真半假面具地质问我:“胡笳你为什么不感动,你怎么可以不感动?你怎么能不感动?”
怎么能随随便便感动呢?怎么能动不动就感动呢?别人可以不负责任,但我得对自己负责任。
我是一个平凡普通的女孩,但我爱得挑剔,爱得苛刻。爱情是来不得半点降格以求的苟且的。
我无法感动。
我的心是冷硬残酷的,在我不爱但爱我的人面前;我的心是脆弱理智的,在我爱而不爱我的人面前;我的心是火热多情的,在我爱而也爱我的人面前。面对一个跳楼的男人我无动于衷;面对一个跳楼的男人我伤心不已;面对一个跳楼的男人我和他一起跳。我残酷是为了让他死心;我智是不想把自己伤得太重;我多情是因为我爱得深而且真。
杜伟不知道我的这些心态,他锲而不舍,为他所谓的爱情做着不懈的努力。他曾一度把自己摆在伯乐位置上下班,他认定上他发现了我这个人才,发掘了我的才华。可怜的杜伟啊,他从来都不曾知道,在我看来,千里马等待的从来就不是伯乐而是一流的骑手。
我从此再也没有理睬过杜伟,尽管他找各种理由接近我。通过各种渠道打听我的消息。我既然拒绝了他,就不会给他一丝一毫的机会,免得引起误会。他的爱不是我所需要的,我尽量把事情处理得完美,免得伤人伤己。
我有权力不喜欢他,但没有权力伤害他。所有的爱情在它的最初都是美丽的。我想念爱情,坚信爱情是崇高的,容不得人轻薄、亵渎、践踏。
鲁迅文学院的学习结束了。原本发誓要留在北京打天下的很多同学,毫不害躁地打点行装奔赴火车站。最后就剩我、小方、小青三个人留了下来。
学业结束,学院就不许我们住了,管理的师傅几次催我们离校。为了一栖身之所,我们马不停蹄地奔走在火辣辣的太阳底下,在四通八达的小里窜来窜去,这家院落进,那家院落出,锲而不舍,不屈不挠。最后找到两间屋子,仿佛落水之人抓住了救命草,不假思索地搬了进去。
终于有家了。我一度认为我可以在这个小天地里自由自在姑且心所欲。
院子里住着一些乱七八糟的男人和女人。我经常听到住在我斜对门的那个粗壮的女人在夜里温柔地哭,有三四个男人成天在她屋里进进出出,弄不清她到底是谁的女人。靠院门的那间屋子里住着一对夫妻,每隔那么几天,长得高大肥胖的男人就会把他的女人揍一顿,那个可怜的女人,她只知道反反复复地说一句话:“你老是打我,你老是打我。”我听得气愤。狠狠地飞起一脚踢出去,却什么也没踢着。我知道这些婚姻,争吵都是离我很能够遥远的事,我轻松地笑了,然后仰面躺在床上,可是望着天花板发呆,可是呼呼大睡。
我弄不清自己到底住在一个什么样的院子里,看书到深夜看累了出去洗个冷水脸,往往就会碰到夜归的女人,她们一律长发披肩,苍白的脸上是闪着幽光的眼和血盆似的嘴。她们风一样从我身边擦过,留下刺鼻的香水味。在这样的夜晚,我再也睡不踏实,朦胧中总觉得有青面獠牙的魔鬼在窗前活动,敲打着窗棱想进来。
哪里可以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呢?北京不是我的城市没有我的家啊。我总觉自己有根神经不对劲,她让我无缘无故地兴奋无缘无故地烦闷。在这种时候我就不由自主地吹起口哨,一遍一遍地唱那首:“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往往这时就有女人或男人走过来,站在我的门口朝我叫:“声音小点,我家还有高二的学生呢。”来的男人女人每次都不同,也不知那高二的学生到底是谁的孩子。最最可恶的还是房东老太婆,她经常性地敞着怀,晃荡着两只麻布袋般的干瘪的*在院子里踱来踱去,我很不幸地和她狭路相逢,躁得脸红面赤痛苦地夺路而逃。
我是那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家伙,中餐有了着落就决不会为晚餐奔波。我留在北京却*不了这座城市,我一直都在城外徘徊,找不到进城的门。很长一段日子,我整天的窝在屋里,除了偶尔跑一趟厕所几乎足不出户。
小青很神秘。我和她同居一室同床共枕,却不知她到底在干些什么。她早出晚归忙忙碌碌,她说她在上班,但从不透露从事什么工作。在哪工作。
小方在某一天一本正经地对我说:“我敢肯定,小青在恋爱。”
在恋爱?这时候我猛地想起北辰来,我已有很长一段时间几乎就把他忘了。这个曾经在我心中如同启明星般耀眼的男孩,是什么时候开始在我心中变得黯淡无光的?我居然没有察觉。
启明星坠落,我心底一片黑暗。我努力去回忆北辰留给我的那些精彩片段。我想起他的幽默诙谐,想起他的妙语连珠,想起他自认识以来对我们的关心和帮助,甚至想起他那眨巴眨巴几下就溢满温情的小眼睛……他实在是是魅力依旧,风采依旧,但是我对他的那种感情却确确实实的荡然无存了,就象一阵风,来得突然,去得迅速。
那个晚上我一夜未眠。
我亲自树立起来的丰碑又被我亲手推倒,我心里空空落落的没有了任何寄托与依靠。我这才发现,我对北辰的爱,其实是这个环境造就的错觉,经不起时间的考验,我不过是犯了八年前的同一个错误而已。尽管在不断的交往接触中,我已经透过他浮华的表面看到他许多内在的特质的优点,但他确确实实不是我所追求等待的那一类的男人。
我一直以为爱情能够解除我思想上的迷惘与痛苦。然而,我错了。
我给自己找了一个美丽的借口来原谅自己的这一场轻率,好在我并没有给北辰造成什么伤害。我告诉自己,我是为思想而活着的,而不是为爱情而活着。象北辰那样成熟圆滑的男人不是我这种青果子般苦涩的女孩爱得了的,而一场爱情也并不能解除我心灵上的顽疾。尽管如此,我还是深深地懊悔,深深地内疚,为自己不爱北辰,更为自己的*与不懂事。
接下来的那段日子,我特别热衷于去北京的大街小巷闲荡流窜。其实大街上根本就没有我要寻找的东西,比如熟悉的面孔和孤单的背影。我站在人行天桥上,看着急匆匆的行人,看排成长龙的塞车队伍。看着这一切,我又陷入一种茫然中去,我觉得自己的生命正在经历一次塞车。
已是仲夏了吧,北京持续了一个星期的高温。我和小方并排躺在床上聊天,忘了白天黑夜,饿了就泡包方便面。这种长聊令我们对对方有了一种依恋,仿佛谁也离不了谁。
光靠聊天是活不了的,更何况我们的矛盾也不少,好几次点撕破脸皮在决裂。我对小方说:“我决定搬家,我们分开吧。”她却真真假假地说:“胡笳你别离开我,这世界上就你好,你别离开我。”我说:“不,你有些缺点我不能容忍,你的小姐脾气我受不了,你兴顾自己的感受不管别人的死活。”“我可以改的,我真的可以改。”我知道这些话都是可以说可以听却不可以信口胡扯闲聊,但我要搬家却是真的,而且坚决。
就在这时我收到母亲的一封信,她在信中说,我长时间不给家里任何消息,令他们相当担心,端午节那天一家人守在电话旁等我的电话,等了一整天。她希望我能不定时的打电话回家,让他们知道我的行踪,免得令他们总是放心不下。最后她写道:孩子,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是,不管走出多远,都有不要忘了故乡有爱你的亲人,有你有的家用。当你厌倦了流浪漂泊的时候,就回来吧,你的房子一直替你留着,家里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着。
我忍不住流下泪来。
我想起四年前的那一次流浪,整整四个月我象是从地球上消失,母亲急得把寻人启事打到电视台去。我记起端午节那天,我一直和几个朋友腻在一丰收,偏偏就忘了遥远的家乡还有一份牵挂。
我冲出门去给母亲打电话。这时正是晚餐时间,街上飘着浓浓的饭菜香味。好久没有好好吃过了一顿饭了。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想起母亲做的家乡腊肉,那可是我最爱吃的啊!
我拿起话筒急切地按号码,刚刚按完区号我就停下来了,这时候打电话回家我不知道该跟母亲说什么,我实在无话可说。我缓缓地放下电话,呆立在街头无思无想。
我和小青搬到了解海淀区的北京大学附近。我的生命在近十年来直在一种流离四所的奔波之中,没有人可以令我停下,除非我自己不想走了。换一个地方对我来说仅仅是一个新的,包括北京这座城市。
我走进国林风书城,整天地把自己交给小仲马、叶芝……这些不开口的心理医生抚平了我心底的浮躁,令我的心态得到了很好的调整。
不自觉的我会想起以前的那些的朋友,有一天终于忍不住对小青说:“不知小方情况怎样了,我们找个时间回八里庄看看吧。”
“胡笳你的心太好了,你痛苦的根源就在于你有一颗悲天悯人之心你知道吗?”
想想没错。我的这些朋友,任何一个都比我生活得快乐而幸福,我还有什么可替他们担心的呢?
在那个晚上,我决定去找一个工作。北京的生活不象战斗一样艰辛,但也未必就如恋爱一般容易。我总得为自己想想未来,毕竟我已没有多少时间可供自己虚掷挥霍。
我在一个下着大雨的下午给母亲打了一个电话,我告诉她生活得挺好,生活在祖国的首都,天子的脚下。母亲一遍一遍的问我:“孩子,你会回家吗?你什么时候回家?”我说:“会的,妈妈,该回家的时候我就回家。”
雨下得正紧。一对年青人紧着挤在一把小伞下,幸福地淌过肮脏的积水走到街对面去一辆辆出租车疾驰而过,溅起一大片水花。我想起乡亲刚刚说过的话,细心的母亲从听筒里听到雨声,问我:“北京在下雨吗?你拿伞了吗?”我的心被这句话触得生痛,我被一种无边无际的孤独包裹着,在这座城市里,我是一个孤单的过客,没有任何的领先也没有任何人会借我哪怕是半个肩膀让我靠一靠,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所有都必须我自己一个人面对,而母亲千里之外的关心是我唯一的支撑。
泪水在我脸上肆意地奔泻。
新租的小屋不时我的天堂乐园,我仅仅是在北京歇脚,养精蓄锐之后我将继续前进。我的生命在路上,唯有在进行中,在路上,它才能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