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顾影莫自怜(2/2)
李三领着何花语进他常落脚的小饭馆,替她要了壶茶,一小碟瓜子儿,便嘱咐她坐着等别乱跑。而他自个则将马车赶去饭馆的后院,卸了马车,牵着马儿去林间寻草地喂马了。
何花语择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今儿虽是个阴天,但并未起风,她娘说山上风大,其实只是顺个台阶下罢?那两顶轿子并未走远,何花语目送着显轿上打扮入时的美丽娘亲,眼神有些黯然。
她来时用块小帕子包了不少小点心,凑巧着有些饿了,拿出来配着热茶吃正好。待她就着热茶吃了点心,又剥了半碟瓜子儿,李三还未溜马回来。
已过晌午,刚吃了糕点并不饿,何花语同掌柜的交代了一声便往外走,四处瞧瞧风景。
时已入冬,山间虽是萧条,空气却也还清新,还有大片未落叶的树林子,偶尔还能见着些盛开在冬日里的小野花。
何花语漫无目的地走了好一会,稍觉有些疲惫,但听不远处溪流湍湍,便快步走了过去,在溪边找了块溜光的大石歇脚。溪边较阴凉,但幸好她穿着臃肿,走段路又发了汗,倒也感觉不了寒凉。
何花语双臂往后支撑着身体,斜仰在大石上,懒懒地盯着裙下冒出的小小脚尖。
这个时代的女人流行裹脚,当然仅限于大户人家的小姐而已。像西平街的那些女儿家,每日为生计奔波,一双小脚连路都不好走,还如何挑担四处奔走?何娘子生于农户人家,自是不曾裹过脚,每每为有双大脚而犯愁。那些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三寸金莲,行走间自是弱柳扶风、婀娜多姿。而何娘子,不得不略有些造作地垫着脚尖,扭胯摆腰。却不想画虎不成反类犬,那种本质间的端庄不曾学会,倒越发的妩媚风情。
何娘子自个有双带给她羞辱的大脚,自是打小不遗余力地给女儿们裹小脚。只是何花语才四、五岁间就抵死不从,何娘子见她体弱多病,又样貌平平,不是嫁入大户人家的材料,便也作罢。
何花语估摸着自个是骨骼幼细,还未长开,所以一双脚虽是未缠裹,却也纤细小巧,还算是美丽自然的天足。她见过两位姐姐缠裹的三寸金莲,那种已趋于畸形的短小玉足,倒令她生出几分可怖的感觉。
偏偏有那么多诗文称赞女人小脚之美,甚至还有文人们总结出了小脚的“四美”(形、质、姿、神)、“三美”(肥、软、秀)。从她爹淘回来的旧书上,便可见一斑。
放他娘的狗P!
何花语忍不住想学西平街最彪悍的东施周娘子,大嗓门咋咋呼呼骂上这么一句!她只记得两位姐姐们年幼时在她们娘亲逼迫下,被缠足时那撕心裂肺的惨叫。
在她潜意识里,女人们不该是这样的,至少她上辈子不是!
上辈子!
脑海中每每冒出这三个字,何花语全身便如被雷电劈中了般,上辈子……一些荒诞不稽的画面在脑海中隐约浮现,偏偏只是些片断,越发令她困惑不已。她自小体弱多病,不知在鬼门关前转过多少回,每每气弱游丝时,脑海中的某些画面就越发清晰,高大的楼房、带铁盒子的车、长着翅膀的铁做的鸟儿……
近两年,她身子略好了些,偶尔能想起的片断不多。但,萦绕在心头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更甚,总觉着心里头空落落的缺了什么。
微叹间,何花语弯腰拾了颗表面光滑的鹅卵石抛向水面,倒影被打散。鳞鳞波光荡漾后,又趋于平静,浮现出小女孩儿幼细的眉眼。
“顾影莫自怜!”何花语抿紧了唇,拍拍衣衫上的浮尘,转身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