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天净沙(1/2)
一
掌柜的,请点歌。
吕秀才,来个高雅的。两只老虎,英文版。
我撕心裂肺地唱了起来,兔只泰格兔只泰格,跑得快,跑得快,碗只没有伊尔,碗只没有猫死,真奇怪,真奇怪。
哈哈哈哈,阿盐坐在栏杆上笑个东倒西歪,差点摔下阳台。
事情总是这样子的,一开始在一起时可以很诗意,很浪漫,但是过了最初的蜜月期之后,如果再装诗意浪漫,双方都会不好意思起来。
所以,以前我在夕阳下给阿盐读海子,现在我给她唱儿歌。以前我称赞她很有内涵,现在我告诉她应该减掉那一点点肚腩。阿盐不同意肚腩这种说法,她说这是黄蜂腰曱甴肚,非常性感。
所以,我们日渐庸俗起来。
不过也许,正是如此,才能体现出这日夜相对的两个人,不但是花前月下而已,简直就要柴米油盐地相伴终老了。
二
老板老板娘~吃~饭~啦~是阿柱的大嗓门。
我背着阿盐,一步步地下楼梯,她问我:要不要去泸沽湖?
我:那店里的生意呢?
她:反正最近那么淡,每天收的现金都不多,让小娇代理一下好咯。
我:客车上可是很脏的哦。
她:简单,包车,我们自己带座垫。
我:一路上吃的都不干净,还有,泸沽湖回来的人都说,摩梭人的旅馆,床铺都是黑油油的。
阿盐的手从我脖子后伸过来,在我眼前掰手指算:带碗、筷子、床单、枕套、一星期的衣服。哦还有滴露消毒液,大瓶的。
我差点闪了脚,好在没从楼梯上滚下来:……谁背啊?
阿盐用手捏住我的鼻子,说:难道还要为师的背吗?悟~净~
三
于是在晴朗的一天,我们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只有两个人,却可以营造出浩浩荡荡的声势,完全归功于于我背上的nikko超大背囊,手上一个旅行箱,胸前还有一个小背囊。阿盐倒是轻装上阵,只系了个腰包。
反正跟她在一起,她是大小姐我就是杂役,她是唐僧我是沙徒弟。
我们此行包的是一辆微面,师傅是四川人,用一个巨大的玻璃瓶装满了盐炒辣子,声称没这个就吃不下饭。
除去阿盐的洁癖带来的不便外,此行还算好玩,因为说不好玩会被阿盐捏鼻子。我们先去了长江第一湾,那是一个好大的湾……除此之外没什么好说的。虎跳峡的栈道倒值得走一走,不过总有人要你背着她的话,也不算太有趣。
逛完了这两处,我们便开赴泸沽湖。
四
路很险,紧紧地缠绕在山上,绕完了这座山,又到另一座山开始绕;总之此地的路与直线无关,“事物是螺旋前进的”这句话摆在这里非常恰当。在这样的路上开车,需要极大的勇气、经验、耐心,缺一不可;这时候我暗地庆幸,本来想说借隔壁老六的切诺基,自己开进来的,幸好没有托大。
窗外总有黑色的山羊在蹦跳,路上偶尔看见牧人,就那么躺在路边,一点不担心被过往的车辆碾到,舒适得像已经死了一般。
当微面绕完最后一座山之后,泸沽湖就这么宁静地出现在我们面前。满湖都是亘古的蓝,似乎由创世者亲手调色,已经存在了亿万年,并在人类灭亡后仍将继续蓝下去。
这实在是个美丽的地方,让我感到非常惊喜,之前旅途上的疲惫一扫而光。在太美的事物面前,文字就变得无能为力;我只能这么说,泸沽湖的厉害之处就在于,即使此地出了一个头戴大花四处献宝的傻大姐,也丝毫无损这个湖泊的美丽。
五
我们入住在一家摩梭人的家庭式旅店里。摩梭族里女人是一家之主,因此这间店最尊贵的乃是一位老祖母。阿盐说这叫母系氏族,我暗想,我跟阿盐实行的也是母系氏族,所以她才那么欺负人。
我在铺床的时候,阿盐进了浴室,她戴上橡胶手套,要用消毒水先把浴室清洁一遍,不然的话她就没办法在里面洗澡。这时她背包里面的手机响了,阿盐说,我的手是湿的,你帮我接电话吧。
我掏出电话,刚想接,看到来电显示:家,想想还是算了,于走到浴室,按下接听键,拿到阿盐耳边。
阿盐的话很简单,是广府话,嗯、啊、好、知啦,你走滴范啦。从她眉头的不耐烦,我知道她妈妈又催她回去相亲了。
六
我是阿盐的男友,但是她的妈妈却不是我的岳母。几年前阿盐与阿青私奔,已经让二老气得不行,要与阿盐断绝家庭关系。后来他们逃到昆明,阿盐打电话回家哭诉没饭吃了,父亲马上心软,给了十几万,让她找个生意做着,然后阿盐就盘下了丽江那间酒吧。
在阿盐父母的眼里,艺术家不可靠,我这个来路不明的高中生,就更不可靠了;二老从来不承认我的存在,三番几次催阿盐回广州相亲结婚,说是已经预约了几个好男人,有海归,有金领,有年轻的大学讲师。
其实,像阿盐这样的个性,父母越是反对,她越是觉得自己崇高的爱情正在遭受世俗的压迫,反而会爱得更疯。
阿盐告诉我,在阿青之前,她父母已经反对过几个了,也就是说,她拍拖的次数可能比我更多。但是我并没有太介意,谁都有些过去,谁又可洁白无比?
阿盐也隐约知道,我的来历并不像我自己说的那么简单,但她从来不追根问底,这就是她霸道性格之外,高明的地方。
七
阿盐的父母都是外地人,工作调动到了广州,然后相识,相知,结婚,怀孕。据说是母亲出门买盐的路上,羊水破了被送医院,因此叫做阿盐。所以说许多不俗的名称后面,都有一个俗得可爱的来源。
在阿盐读小学三年级时,其父在大学里有副教授转正,母亲则是大医院的妇产科主任,总之,是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家庭。
父亲非常疼爱阿盐,并不因为她不是儿子而遗憾;总喜欢让阿盐坐在他肩膀上,骑马游街。这样就养成了阿盐霸道的大小姐脾气,或者说是强烈的个人主义。
母亲从小教育阿盐要热爱卫生,饭前便后洗手,这本来都无可厚非,只是因为她的职业,所以热爱得比较严厉些。没有料到的是,阿盐生长在这种环境下,慢慢养成了洁癖。
最初的症状并不明显,就是比较过分的爱干净而已;大五时到医院里实习后,便慢慢严重起来。医生是没办法做了,医院里的细菌、病毒有多少呀,还有,老年病人的气管里,永远涌动着痰的声音,让她一想起来就全身鸡皮疙瘩。
阿盐五年大学毕业后,在家里呆了不到三个月,便被小青骗了(父母语),或说骗了小青(阿盐语),轰轰烈烈地私奔了。
八
洗完澡后我们下去吃饭,喝了点青稞酒。然后我们去参加篝火晚会,围着火圈跳舞。
完了我们便从旅馆借两张凳子,带了长外套,坐在泸沽湖畔看星星。
湖面上的星星可真多呀。
怎么说呢,在城市里你看星星时,只有那么几粒;偶尔天气非常好,有十几二十粒,彼此之间隔着无比遥远的距离,所以你会觉得,夜空是离你无比遥远的一块大布,而星星不过是处于同一平面内的,那么几个破洞。
但是在泸沽湖这里,空气洁净,没有人工灯光的污染;在湖边仰起头来,你会觉得无数的星星,就在你头顶三尺处,以至于你竟然想要伸手摘一个下来。
九
你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的星星!
恒河沙数,这是你能想象出来的最高级词汇了,但是还不足以形容它们的千分之一。人类的语言,在星空之下如此无力。
在此处,你很容易可以看出,星空并非平面,而是立体的。星星们友好地挤在一起,一粒星星躲在另一粒星星身后,而每一粒星星,都被前后左右众多的星星所簇拥。
所以,当你转动脖子,看着天幕内无处不在的星星,闭上眼想象一下,你会发觉,原来我们的地球,也被这无数的、恒河沙数的星星所簇拥着。宇宙无限广袤,星辰之数无限,超出人类所能理解的范围。
我们的地球,像一个蓝色的桔子,沉默地飘浮在由无数星辰组成的海洋里。
所以,其实人类并不孤独。地球不孤独,太阳也并不孤独。
十
在这样伟大而亘古存在的星星之前,人类显得非常的渺小卑微;在这种极端永恒与极端短暂,极端伟大与极端渺小的比较之下,会让你感动得想要流下泪来。
我跟阿盐,就这样坐在无数的星星脚下,坐在泸沽湖边,一句话都不说。我们共用一个IPOD,每人只塞一边耳朵,听钢琴曲,星空。只有音乐,伟大的音乐,可以在广袤的宇宙里,让人类显得稍微高尚一点。
我们接吻,在世界上最完美的湖边,我们像两条陆地上的鱼,相呴以湿,相濡以沫。
然后,我们在湖边燕好。
我坐在木凳之上,阿盐坐在我的大腿上——她穿的是一条短裙,所以连褪去衣物都不须要。
我左手抱着她的细腰,右手自下而上地承托着她的柔滑的脊骨,与纤长的脖颈。阿盐的速度并不快,但每次抬起腰之后,都像打桩机般沉重的落下。
在她每个白糖一样甜的叹息里,恒星都在纷纷融化。
那天晚上,我们都非常投入,就好象明天便是世界末日一般。
十一
早上我在旅店的床醒来时,发现阿盐正侧身支着头,看着我的脸。
我打了个喷嚏,哈~秋~昨晚在湖边吹风受冻,有点着凉了。
阿盐刮刮我的鼻梁,怜惜地说,该起床啦,懒猪。
我突然有了征服她的冲动,征服她而不是被她征服;耕耘她,而不是被她耕耘。于是我压在了她身上,吻她——她只是皱了皱眉头,竟然没有让我去刷牙。
我吻遍了阿盐每一寸肌肤,五分钟后,她深情地告诉我,她已经好了。
阿盐用她的柔软包容我的坚硬,我则以更加炽热来回报她的炽热。我喜爱她临近顶点时,向后弯曲的白皙脖颈,就像一只濒死的天鹅。
洗漱一番之后,我们走下楼梯,享用早餐。
之后我们拖着手,走到一个小小的码头,雇一艘小小的船,准备到泸沽湖中间的岛上游玩。划船的是一位摩梭族姑娘,穿着传统的民族服装。早上我醒来时,窗外有一位同样穿着的姑娘,牵着一匹白马走过,这种景象我似乎前世便见过,因此让我心里非常安宁。
我们登上了小岛的最高处,俯瞰这个美丽的湖。岸边的湖水是浅蓝,越往湖中心越是深蓝。
蓝得像你心里的忧郁。
十二
晚上我们参加了一场骑行者的聚会,他们有六个人,我们有两个人,加上载我们来的四川司机,九个人围坐在篝火旁,吃一只烤全羊。
这些人来自全国各地,而且来自不同的路线。有个广东人刚独身从滇藏线下来,有一对情侣是从广西骑过来的。他们在丽江聚集——那对情侣还去过我们的酒吧——然后结伴骑行到泸沽湖。
席间,广东人说他叫OK明,他的假行僧——另一个湖南的骑行者解释说,这是一款单车的名字——来到泸沽湖后坐管突然断了,带来的工具修不好,想我们回去时捎他一程,到了丽江再做打算。
我们同意了。
后来我们喝了很多青稞酒,阿盐不胜酒力,伏在我膝盖上睡了。
OK明也喝多了,他直接睡在地上,嘴里反复念叨着一句话:bubu车有几个碌啊?八个,你唔好呃我。(汽车有多少个轮?八个,你不要骗我)
十三
在广府话里,OK明这个绰号,可以有两种解释。
第一就是说,他名字里有个明,然后他做事很OK,所以叫做OK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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