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帕努（1/2）

芩妮伏在她卧室的窗台上，脸蛋儿紧贴着清凉的紫晕石窗棂。她的一只手臂从窗沿边垂下来，漫不经意地荡来荡去，娇嫩的指尖恰好拂过窗下长得最高的一株玫丽儿花。

花园里，特玛布鲁尔独有的绚丽黄昏正在谢幕。夜神从乌沉沉的沼泽里直起腰来，把最后一抹淡薄的霞光驱赶到阿皮安树的树梢。从挨着水面的最下层开始，王宫的各个处所相继燃起一盏又一盏明蓝sè的蝇油灯，无数灯火被漾漾波光渲染成辉煌的一片，把支撑宫殿的七株神木①映衬得仿佛瑟兰人节rì里妆扮起来的彩树。

“瑟兰……”

芩妮发现自己总是不自觉地把家乡的一切同那个光怪陆离的人类国家联系在一起。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沉迷，或许当初她应该听从姆亲的劝告，取消那次访问。但无论如何，瑟兰之旅已经改变了她内心固有的某些东西，让她觉得自己并不能仅仅满足于眼前的生活。

和往常一样，每到芩妮想要溜出王宫的rì子，黄昏就格外地长。xìng急的公主等不及天完全黑下来了。她抿着嘴唇站起来，翘脚扯动了楣梁上的一架风铃。有节奏的叮咚声趁着晚风飘出去，不一会儿，窗外就传来与之应和的振动翅膀的声音。

尝试了好几次，赫伦芙才在女主人的花园里安全着陆。芩妮发现自己的宠物比起两个月前长大了不少。狭窄的花圃几乎容不下它颀长的身体。赫伦芙显然很激动，薄纱一样的翅膀还没收好，它已经把自己绿油油的三角形脑袋拱进了窗口，两根触角讨好地甩来甩去。

“赫伦芙宝贝儿，咱们去找帕努他们！”芩妮没有心情和宠物亲热，只是摸了摸赫伦芙的脖子，翻身骑在它苗条的腰部上。

下一刻，几个贪渔晚归的平民有幸看到了这样动人心魄的一幕：一头沼泽巨螳螂载着班比奥三世最宠爱的女儿，从高不可攀的王宫顶层翩然滑下。晚霞为她们勾勒出俊逸的剪影，让裙裾飘飘的公主恍如从高旷云端降下的天使。

直到迫近水面，赫伦芙开始优雅地扇动翅膀。它修长的身躯一阵风似的从渔人们头顶掠过。那些平民被彻底惊呆了，直到芩妮和她的坐骑消失在幽暗的沼泽深处，他们才懂得俯下身来，一边吮吻着巨螳螂翅膀上洒落的露水，一边朝着公主殿下芳踪杳绝的方向顶礼膜拜。

芩妮的朋友们居住在整个特玛布鲁尔夜sè最美的地方。无月的晚上，总有一些“星星”不约而同地降落下来。它们聚集在这里，或者三五成群地在水面附近浮荡，或者干脆躲进水里，躺在清凉的湖石上洇染开一团惬意的光芒。

看到这样的光亮，有经验的旅人都会远远地避开，因为萤蝉②和水龙蝇③聚集的地方大都有可怕的淖潦④。一旦有生物贪恋积湖⑤的美景贸然走近，很快就会被无情的沼泽所吞噬。而几个月后的某一天，在他们溺毙的地方，完成消化的淖潦会呕出一个巨大的褐sè气泡，随后“嘭”的一声气泡破裂，死难者惨白的骷髅会被杀死他们的烂泥塘完好地吐出来。

帕努和他的兄弟们就生活在这样一个被无数淖潦拱卫着的积湖里。

有心事的时候，芩妮就会来这里找他们聊天。她从不知道自己会碰上他们中的哪一个，但她并不在乎——帕努和他的兄弟们都很喜欢芩妮，也愿意倾听一个敏感孤独的女孩儿各种漫无边际的无聊心思。不过说实在的，她还是更喜欢帕努，因为比起他的其他兄弟，帕努懂得更多，可以告诉芩妮很多她感兴趣而又超出她稚嫩的想象以外的事情。

这个晚上，从积湖深处的浓雾中探出头来的是戈明卡和帕努。赫伦芙降落的时候，百无聊赖的兄弟俩正把他们硕大的头颅搭在岸边的骸骨堆上，脸对脸互相瞪着，打赌谁先忍不住眨眼。

“啊哈，公主宝贝儿，瑟兰之行愉快吗？”戈明卡转动琥珀sè的眼睛向芩妮打了招呼。

“不，一点儿也不愉快！所以你们惨了，也许要陪我聊一整夜。”芩妮故意这样说。她从螳螂身上跳下来，向后拢了拢长裙，在自己的老位置上抱膝坐好。

“嗨，帕努，你好吗？——怕输掉赌赛连招呼也不和我打？”芩妮笑着揽过赫伦芙薄纱一样的翅膀，用它去拨弄帕努的眼睛。

“停，停！戈明，比赛延后！”帕努大叫着仰起头，使劲眨着酸痛的眼睛，水顺着他长长的脖颈淌下来，在湖面上溅起一溜儿波纹。

“我来裁判，你赢了，戈明！咱们不接受任何借口！”芩妮咯咯地笑起来，戈明卡也报以大笑，隆隆的笑声把周围的水龙蝇惊得四处乱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