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燕山秋(1/2)
燕山里的秋风,苍劲而冷冽,它呼啸着从山顶残破的烽火桩上掠过,将荒墟里积年的陈灰旧土吹得飞飞扬扬,飘满了整个山谷,沿着山道北上的马帮刚翻过山梁,就被这股黄风撞了个正着,厚重的土瘴夹在过山风里,刮得押队的伙计们一个个都缩着头、弯着腰,十多口人马被扯成了长长的三四段。
骑着骡子,混在队伍中间马帮翻垛金三德冷不防,被逆风吹得连打了几个喷嚏,颌下蓄的几缕山羊胡被震得乱飞,心疼得他连说了几句晦气,赶忙转身背风把缠在脖子上的rì本围巾拉起来,小心翼翼地遮盖住捋顺的胡子。
忙完这些,他才想起自己的活计,连忙抬头观望天sè,发现天上风云滚滚,山林摇曳,
显是一番山雨yù来的景象,他双手一拢,手指在袖中掐算了下脚程,扭头对身旁的掌柜薛贤说:“掌柜的,俗话说‘眼前风尘扑地,老天必有雨意’,您瞧这天sèyīn沉,风雨旋即即来,咱们是不是该找个地方避避,等雨头过了再上路?”
薛贤本来还心存着几分侥幸,听他这么一说,四方的脸盘黑成了锅底,眼看着还有十来里路就能赶到预定的打尖地了,结果遇上这股急雨。想起后面可能碰到的波折,他禁不住有些焦躁起来。
和金三德他们这些土根商贩不一样,他本来是北平城里的jǐng察,后来因为包庇抗rì犯,被rì本人押到东郊的乱葬岗里挨了枪子,不过他命大,身上挨了七八枪,整个人都差点被打成筛子了,可胸腔里憋着的那口气硬是没断。
后来被几个捡煤球的小孩从死人堆里捡回去养好伤后,他就跑到燕山里做了私货贩子。因为平rì里为人仗义,又明事理,他很快就在道上闯出了“薛驮子”的名号,有些跑单帮的干不下去,就干脆拜他做大哥,入伙当伙计。
不过焦躁归焦躁,他望着远处山上乌压压的积雨云,略略思量了下,提缰纵马站到上风口,嘴里打了个唿哨,大声吆喝着道:“天气要变了,弟兄们腿脚麻溜点,把能骑的骡子、马都腾出来,让客人们骑着,过了前面的山头就是邓二狗的炮楼,咱得赶在雨珠子接地前赶到地头上。”
被过山风吹成大虾米的马帮伙计们,一听掌柜开口说要打尖,jīng神立时抖擞三分,他们在账房先生关道员的指挥下,手脚利索地把牲口腾了几匹出来。
看着和马帮搭伙的客人都能分到坐骑,薛贤又从挂在鞍子后的马包里摸出两捆十块装的银元包,递给身后的伙计,吩咐道:“栓子,你骑着马先过去,让邓二狗他们把炮楼一层都腾出来,盯紧点,别让那帮孙子光顾着玩牌,耽误了咱的正事。”
栓子接过银元先一愣。和伪军借住炮楼,常例都是十个大洋,怎么掌柜的给了两捆二十个?他有些摸不准:“大哥,这是不是给多了?那些家伙都是属狼的,这次喂得太饱,下次就不能给少半毫。”
站在旁边的金三德瞧见他一副舍不得的样子,掏出旱烟杆,凑上去就是一下:“闲吃萝卜淡cāo心,屁大的小子,还真当自己长chéng rén类,掌柜的让你做事,别多说话乖乖去做,把事情办妥了比什么都强。”
栓子头上挨了一烟锅,感觉挺委屈的,不过他更不满被人当成小孩训,揉揉脑门上被敲起的肿包,他气乎乎地把银元往怀里一揣,扭头对着金三德哼了声:“掌柜的,您放心,我赵栓子绝对把这事办得妥妥帖帖,让某些老小子挑不出半点错。”
瞅着栓子牛气冲冲地打马跑了,金三德哈哈一笑,抹了把脸上的唾沫星子,笑骂道:“臭小子,人还没长大,火气倒是长了不少。”
他嘴里骂着,回头一瞧薛贤拉着张黑脸,眼角眉尾绷得和粘了浆糊似的,还以为他在担心栓子办不成事情,嘿嘿笑着说:“掌柜的,您也别把脸拉那么长,邓二狗那帮孙子是挺jiān懒的,但只要有钱,那不管谁去都是爷。”
薛贤提着马鞭正在想心事,听他这么说,忍不住咧嘴苦笑了下。他侧过身,用辫梢暗暗地指了指正在上马的客人们:“邓二狗他们算个屁,我是在发愁那几位爷,这次和他们搭上关系,以后咱们就没什么安生rì子过了。”
他说着拍拍衣服,检查了下腰上别的盒子炮:“老金,过会进了炮楼,估计还会有些波折,你让德悟、德通两个注意着些,家伙都放到顺手的位置上。”
吩咐完,他也没细说为啥,一抽马,就跑到前面去巡队了。
金三德没想到他会吩咐这事,想到进去有可能会火拼,他忍不住嘟囔着骂了句:“这什么狗屁世道啊!”
自从民国二十年,张少帅没放一枪一炮,把东三省让给rì本人后,这关外的老百姓那可是倒了血霉。表面上,满洲国的皇帝是溥仪,各省的要员都是中国人,但真正管事的是rì本人,满洲**里有rì本顾问,地方首长里有rì籍高官,现在的关外俨然是另一个朝鲜了。
民国的时候,关内的报纸提到关外,就会夸着说:关外是好地方啊,黑土肥得能攥出油来。年头岁尾,乡里的庄稼户最不行也能吃几顿,城里的商户人家手里攒的闲钱,也要给家里的大人小孩置办身新衣服。
可现在,十年过去了,号称“皇道乐土”的满洲国是连老百姓都养活不了。大家都知道东洋穷,但没想到穷成那样,自打占了东三省,那不管是林子里的木材,还是山里的矿产,只要是值钱的东西rì本人都会打着rì满亲善的旗号,使劲地往东洋搬。那搜山刮海的劲头,是恨不得连耗子窝都掏一遍。
至于地里产的庄稼,rì本人搜刮得更过分,康德五年的时候,rì本的太上皇让满洲zhèng fǔ颁布了一个《米谷管理法》。
照里面的规定,稻谷、小麦属于甲等粮,只有rì本人和做狗腿的高丽棒子才能吃。中国人只配吃玉米、高粱这类乙等梁,农村凡是耕种庄稼的,种出的粮食都要折税上缴,胆敢私下吃点白面大米,那可是犯了‘经济罪’。
当然,碰到年节,rì本人给每个人会施舍一斤白面,就那点配额每过一层,就要盘剥一次,等落到手里,连喂鸟都不够。碰到年节红白喜事,普通家户要置办桌细粮饭,都要找薛贤他们这样的走私马帮鼓捣鼓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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