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桑间濮上(1/2)
第282章 桑间濮上
贾母面上僵笑著,心下不住的发苦。
先前听得那起子閒言碎语,只道她与王夫人还是一如往常那般隔空交手,老太太唾面自乾,乾脆权当没听见,谅王夫人也没旁的法子。
不想王夫人大权在握,气势愈发高涨,如今竟与其针尖对麦芒的斗了起来。前头早说了这內中指桑骂槐之意,因是贾母这会子实在不知如何回话。
说王夫人不对,那自个儿將宝玉养在房中算怎么回事儿?默不作声,若是將好重孙贾兰养坏了该当如何?
扫量一眼眼巴巴瞧过来的李紈……是了,还有孙媳妇李氏,没了兰哥儿在身边儿,这万一犯了忧思坏了身子骨,又如何与李守中交代?
贾母一时没了法子,只道:“太太还要管著家中事务,还有空教养兰哥儿?”
那王夫人笑著说道:“老太太也知,如今下头事儿都是凤丫头操办,我不过帮著拿个主意,又能费几个心思?”
贾母笑著頷首,忙看向凤姐儿。王熙凤心下犯难,明眼人都知道如今是太太得势,她本就要朝著王夫人靠拢,这会子跳出来横插一槓算怎么回事儿?奈何老太太点了自个儿,自个儿又不能不说话,思来想去,便只能打打太平拳。
於是就笑著说道:“太太真箇儿会偷懒,尽將那些庶务丟给我来打理,自个儿躲在后头享清福。再这般我可不干了,凭什么我就不能歇一歇?”
谁知王夫人却道:“这家中上下谁都能偷懒,偏凤丫头你不能。”
言外之意,那爵位在大房,贾璉又是袭爵人,凤姐儿这个二奶奶操持家务本就在情理之中。
凤姐儿听王夫人这么一说,顿时被堵了嘴。王夫人言外之意,这荣国府来日迟早要交给凤姐儿,凤姐儿再是打太平拳也说不出什么来。
因是笑著嗔怪道:“罢罢罢,谁让这媳妇里我最小?我啊,如今就盼著宝兄弟早些时日成家,待弟妹过了门儿,我也能躲在后头享享清福。”
內中顿时笑將起来,唯独李紈就差哭出来了。
贾母又说道:“太太想教养兰哥儿,本是一桩好事。只是如今兰哥儿瞧著极为上进,孙媳妇李氏教养得极好,这甫一挪腾……是不是不大妥当?”
王夫人就笑道:“老太太怕是忘了珠哥儿。莫看我没读过书,可说起养育来,倒是有些计较。兰哥儿到了我这儿,包管教养得好好儿的。”顿了顿,又与李紈道:“你也別捨不得,兰哥儿便是到了我房里,还能不认你这个母亲?再说,也不过是每日夜里在我房里歇息,旁的时候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儿。”
李紈强忍著失魂落魄出声道:“太太,我……”
不待其说完,王夫人就抢白道:“旁的话你不说我也知道,这些年你一边厢拉扯兰哥儿,一边厢还要教导三个小姑子,想来是太过操劳了。正好趁此多歇息一些时日……我啊,也不过是一时兴起,说不得过些时日烦了便撂了挑子呢。”
贾母顺势便道:“那可说好了,若是兰哥儿不自在,还是让他回李氏房里教养。”
王夫人嗔怪道:“你们瞧瞧,老太太这是不信我能教养好兰哥儿啊。好啊,我倒是不信了,往日能教养好珠哥儿,今儿个反倒教养不好兰哥儿了?”
二人对视一眼,俱都笑声不叠。凤姐儿面上噙著笑,搭眼去瞧李紈,便见其面色悽苦,几次张口欲言,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孝道大於天,婆婆王夫人开了口,她这孀居的儿媳又能说出什么来?
其后荣庆堂中笑语晏晏,再不曾提及此事。李紈自是失魂落魄,恍惚之下只觉兰哥儿离自个儿而去,直到丫鬟素云略略推搡,才见早有丫鬟取了食盒来,王夫人等正起身告退。
李紈跟著起身,一併施礼告退,起身之际又瞧了眼贾母。老太太只蹙眉嘆息一声儿,一切尽在不言中,显是此番也无能为力。
李紈顿时悲愤欲绝,好似行尸走肉般任凭两个丫鬟搀扶著出了荣庆堂,待进得大观园里,素云便道:“奶奶须得撑住,没听老太太说嘛,若是兰哥儿有个闪失,回头儿还是奶奶自个儿教养。”
碧月也道:“此事容易,不若让兰哥儿故意落下功课,到时候老太太拿了由头,此事不就解了?”
李紈早已红了眼圈儿,只噙泪摇头不已,道:“不可,不可啊。”
一则怕贾兰年岁小,再因此荒疏了功课,从此泯然眾人;二则怕王夫人果然下了毒手,若兰哥儿真有个闪失,也不消折损了性命,只消伤了脸面,来日哪里还有前程?
素云、碧月两个又计较一番,左思右想都不大妥当,那素云便道:“奶奶何不去寻了远大爷问计?”
李紈兀自摇头,她这会子心下悲凉,只觉自个儿是不祥之人,几次三番拖累陈斯远,前一回还险些害了其性命,至今伤势未愈……如今哪里还敢劳烦他?
再者,李紈心下对其有了念想,自是不想让陈斯远瞧见自个儿这般狼狈的模样。她想著与其互为知己,发乎情、止乎礼,而非是现在这般事事依赖,好似有所企图一般。
素云不知李紈心思,只急切道:“奶奶这会子还顾虑什么?若不寻远大爷討个主意,说不得明儿个兰哥儿便被太太接去房里了!”
碧月也道:“是极!再说也不用远大爷做什么,不过动动嘴的事儿,想来也不会耽搁伤势。”
素云就道:“你且扶著奶奶先回去,我往清堂茅舍走一趟。”
说罢撇开李紈,扭身便往清堂茅舍而去。那李紈扭身探出手,张张口却到底不曾说什么。
碧月扶著李紈道:“奶奶,先回吧……过会子还不知如何与兰哥儿说呢。”
李紈闷声点头,蹙眉缓步而行,心中七上八下,既盼著陈斯远果然有主意扭转局势,又生怕此番又拖累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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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提李紈心事重重回返稻香村,却说刻下清堂茅舍里,香菱、五儿两个正小心翼翼地为陈斯远更换纱布。
外间只邢夫人领著两个丫鬟在等候,那邢夫人隔著纱幕扫量一眼,顿时暗吞口水。因著小贼受了伤,邢夫人可是好些时日不知肉味儿了。
身旁条儿偷眼观量,苗儿则瘪嘴气闷不已,时不时扫量一眼內中拄著拐杖的红玉,心下自是恨得咬牙切齿。
本待趁著此间短了丫鬟,苗儿顺势便长居此地,谁知才来两三日,那红玉便拖著伤腿急吼吼的回了来。方才条儿那小蹄子又一番挑唆,邢夫人便命其仍回东跨院。
“好了,大爷肩头重新结痂,看来那青霉果然有效用!”
邢夫人闻声兜转进梢间里,笑著道:“阿弥陀佛,可算是好转了。哥儿若是再不好,我都要求著大老爷去请了御医来了。”
陈斯远笑著道:“劳烦姨妈掛心了。”
香菱挪了凳子来,邢夫人顺势落座,笑著道:“我不掛心、劳烦,又有谁掛心、劳烦?你这般说话就是没良心。”
陈斯远笑著没言语。邢夫人又问:“今儿个都谁来瞧过了?”
一旁的红玉道:“回大太太,就宝姑娘、表姑娘来了一遭,不过坐了一会子便走了。倒是下晌时四姑娘待了好半晌,还学了一支曲子呢。”
邢夫人道:“珠哥儿媳妇没打发人来?”
红玉摇头道:“大奶奶又要照看兰哥儿,又要顾著三位姑娘,想来前些时日极为劳累。听闻大爷好了,隔日就不送食盒了。”
邢夫人心下稍安,只觉自个儿想多了,那李紈素来槁木死灰一样,又岂会与小贼有染?
正思量间,外间芸香嚷道:“大爷,素云姐姐来了!”
莫说是邢夫人,便是陈斯远都愕然不已。这李紈好几日不曾送食盒来,怎么又打发素云来送了?
眼见邢夫人目光狐疑,陈斯远便道:“许是有什么事儿?”
话音落下,香菱便出来迎了素云入內,陈斯远搭眼一瞥,便见素云眉头深锁、满面愁容,心下便知果然是有事儿。
素云上前见了礼,眼见邢夫人也在,便有些欲言又止。又想著大太太乃是远大爷的姨妈,且此事也无需隱瞒,便求肯道:“远大爷,我们奶奶不愿我来,此番是我自个儿来求远大爷的。请远大爷看在往日情分上,这回无论如何都要帮我们奶奶一回!”
陈斯远见其说得严重,顿时纳罕道:“不慌,你且说说到底怎么了?”
素云嘴巴伶俐,当下便將先前荣庆堂情形说了一遍。
陈斯远听罢愕然不已,本道王夫人不过是指桑骂槐,谁知竟真要將贾兰养在房里?这王夫人是得了失心疯不成?
邢夫人略略错愕,便唬了脸儿道:“弟妹都这个岁数了,宝玉都不曾教养好呢,哪里还有光景教养兰哥儿?”
余下香菱、红玉、五儿等俱都错愕,彼此对视,都不知说什么好。
陈斯远蹙眉沉思一番,说道:“那老太太是如何说的?”
素云嘆息一声,思量著將贾母所说复述了一遍。陈斯远思量一番,顿时有了主意,可这主意须得寻人计较分明才好。於是就与素云道:“我知道了,姐姐先去回大嫂子,就说此事无需发愁,我自有破解之法。”
素云顿时大喜过望,道:“果真?”
红玉嗤的一声儿笑道:“姐姐若信不过我家大爷,又何必来討主意?”
素云赶忙笑道:“是我情急失言了,既如此,我这就去回大奶奶!”
陈斯远笑著頷首,自有香菱將素云送出。
眼看邢夫人目光古怪审视过来,陈斯远也不接茬,只与眾人吩咐道:“你们先退下,我与姨妈说些体己话儿。”
五儿应下,扶了红玉,与苗儿、条儿一道出了房。
內中只陈斯远与邢夫人两个,那邢夫人便撇嘴道:“不过是借了一回银钱,命都要搭进去的,怎么还要帮著珠哥儿媳妇?说,你是不是又起了什么歪心思?”
陈斯远故作错愕,心下暗自悚然,心道便是邢夫人这般的时而犯蠢的女子都能瞧出不妥来,那聪慧如宝姐姐又如何瞒得过?说不得往后须得谨慎行事,不然一招走错、满盘皆输啊。
当下便道:“嘖,我心下为你著想,不识好人心也就罢了,怎么还反咬我一口?”
“呸!你才是狗呢!”邢夫人啐了一口,又想起素日里动情时的確咬过陈斯远,顿时俏脸儿一红。又赶忙遮掩道:“我却不知你何时为我著想了!”
陈斯远嘆息一声,说道:“我若不帮衬著你,只怕你被人卖了还要给人家点钱呢!”
陈斯远心下暗忖,贾母果然是老了,虽愈发老道,却短於应变。那王夫人想教养贾兰,儘管让她教养。她都含飴弄孙了,这掌家之事……是不是要换个人?
陈斯远原本想著挑唆凤姐儿与王夫人斗起来,转念一想,那凤姐儿虽泼辣,却也短於见识。此前抱了贾母的大腿,眼看王夫人掌了权,竟又想著投靠王夫人——她怕是自个儿都不曾拎清……她可是大房的儿媳!
且不说姑侄女两个原先就不大亲近,就算一直亲近又如何?因著这掌家一事,凤姐儿就不该与王夫人站在一处!
如今是因著老太太还在,二房掌家不过是权宜之计。待老太太一去,王夫人再有王家为靠山、有元春为依仗又如何?除非將大房男丁尽数弄死了,否则哪里还能掌了荣国府的家?
奈何交浅言深,这等话儿陈斯远不好与凤姐儿直说。为今之计,莫不如让邢夫人跳出来与王夫人打擂台呢。左右大房、二房迟早都要斗起来,莫不如趁著老太太还在,让邢夫人先跳出来。
因著此时王夫人势强,说不得老太太反倒会偏著邢夫人呢。
於是陈斯远招招手,待邢夫人附耳过来,便低声与其耳语起来。
邢夫人先是愕然,旋即心怒放!待看向陈斯远时,顿时媚眼如丝起来。
邢夫人本就不是个省心的,前些年为了邢三姐的嫁妆,自是一门心思的积攒银钱,也是因此与管家的凤姐儿闹得不大愉快;如今邢三姐早已出阁,便是弟弟邢德全的彩礼也积攒了一些。
加上那每月都有的百草堂出息,邢夫人不缺银钱,这心气儿自然也就高了。於她看来,她虽是个续弦,可再如何说也是有誥命的大房正室。年岁又比王夫人小许多,这管家的差事无论如何也要落在自个儿头上才是,凭什么一直把持在二房妯娌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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