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断簪(1/2)
第284章 断簪
稻香村。
李紈方才教导过三个小姑子,这会子方才迴转,正呷著香茗,便听外间有玉釧儿道:“大奶奶可在?”
素云蹙眉去迎,旋即便道:“奶奶,太太来了。”
李紈心下一紧,赶忙起身来迎。
她眉宇间残存少许愁绪,只是因著实在不知如何应对王夫人。待到得厅堂里,便见王夫人领了丫鬟、婆子涌入。
李紈上前见了礼,那王夫人仔细打量了李紈一眼,这才道:“前头腾出一间私塾来,你可与远哥儿说了?”
李紈咬牙道:“还不曾。”
王夫人蹙眉道:“怎地还没说?罢了,许是你面嫩,过会子我打发玉釧儿去说也一样。”
李紈低头应下。待王夫人落座,又有周瑞家的笑著上前道:“大奶奶,兰哥儿日常用的物件儿可拾掇了?劳烦大奶奶指点一下,趁著今儿个天儿好,咱们快些將兰哥儿的物件儿都搬去太太房里。”
素云、碧月两个蹙眉上前,不敢招惹周瑞家的,只凑到李紈身前道:“奶奶?”
李紈摇了摇头,嘆息道:“去將兰哥儿的物件儿都找出来。”
素云忿忿瞥了周瑞家的一眼,只得与碧月进东梢间去拾掇。
那王夫人端坐高堂,冷眼扫量著李紈,见其低眉顺眼,眉宇间只隱隱有些愁绪,顿时心下纳罕不已。她易地而处,换做自个儿被抢了独子,只怕便要发疯,这李氏怎地这般安静。
贾兰年岁小,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因是每岁的衣裳都是新裁的,素云、碧月两个拾掇一番,只半晌便拾掇了两个小巧包袱来。
那王夫人安抚道:“你也不用掛心,兰哥儿便是到了我房里,还能忘了你这个娘?也不过是夜里在我房里住,白日里得空还不是来寻你?”
李紈唯唯应下。
王夫人眼见李紈半点闹腾的心思也无,只当其认了命,心下雀跃著暗忖,若是李紈忧思成疾……岂不妥当?
此时周瑞家的来回:“太太,都拾掇停当了。”
王夫人应了一声儿,起身笑道:“那你先歇著,我就先回了,晚上我打发人来接兰哥儿。”
“是……”李紈咬著下唇应道。
王夫人笑了笑,领著丫鬟、婆子出了稻香村。行至半途,周瑞家的凑过来道:“太太,大奶奶这般平静……岂不古怪?”
有婆子道:“有何古怪的?再如何说太太也是兰哥儿的亲祖母,有前例在,大奶奶又能说什么?”
周瑞家的蹙眉道:“胳膊拧不过大腿,可大奶奶不该这般平静,或是求肯,或是垂泪……如今却只默然应承。太太不觉著古怪?”
那婆子嗤笑一声儿道:“便是再古怪,大奶奶莫非还有旁的法子不成?”
王夫人行走之际也觉不妥,便吩咐道:“打发人四下扫听扫听,留心有什么閒言碎语。”
周瑞家的应下,扭身四下扫听自是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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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姐儿院儿。
王熙凤蹙眉数落著迴转,一旁平儿劝慰道:“奶奶也不用发火儿,先前那库房都是戴良在管,帐目早就乱了,如今只查出少几样物件儿已是不易。”
凤姐儿道:“说得轻巧,这事儿还不知如何与太太说呢。”
平儿就道:“再如何也怪不到奶奶头上。”
凤姐儿暗自舒了口气,迈步进得自家小院儿里,遥遥听得贾璉正与丰儿说著话儿。於是蹙眉与平儿道:“还是你二爷自在,瞧瞧,真拿自个儿当了国舅老爷了。”
平儿笑而不语,隨著凤姐儿一道儿进得內中,便见贾璉歪躺在炕上,凤姐儿扫量一眼,任凭平儿將外衣褪下,隨口问道:“工坊可瞧好了?”
贾璉道:“就那么回事儿,地方倒是挺大,东西没几样儿,就一个老苍头守著,听说先前那些买来的丁口都被人高价买了去。”丟了一枚长寿果进嘴,贾璉道:“若我说,那方子你既得了,又何必拉上远兄弟?”
凤姐儿冷哼一声,道:“你知道个什么?那胶乳是新鲜物什,少了远兄弟,是你懂还是我懂?”
凤姐儿换了一件薄纱对襟衣裳,打发了小丫鬟丰儿,凑坐炕桌旁,与贾璉说道:“这带上远兄弟,咱们总不至於赔了。”
眼见贾璉不置可否,凤姐儿又道:“大老爷那边厢,你万万不敢再去了。”
贾璉顿时面上苦涩起来,道:“哪里还敢去了?上回被大老爷打得鼻青脸肿,若是再亏了,我哪里还有命在?不过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只怕那平安州还要我奔走。”
凤姐儿愕然道:“又要走?”
贾璉点点头,悠悠道:“怕是月底就要动身。”
凤姐儿便嗔怪道:“真真儿是什么都指望不上你,那工坊只怕还要我自个儿操持。”
贾璉道:“能者多劳嘛。”
凤姐儿嘆息一声,也不去与贾璉计较,抬眼朝著平儿使了个眼色,后者便悄然去守了门儿。
此举倒是唬得贾璉心下难安,生怕是平儿將自个儿与鲍二家的事儿透露了出来。
不料,凤姐儿却压低声音道:“今儿个鸳鸯与平儿提了一嘴——”
当下凤姐儿將鸳鸯的话复述了一遍,倒是说得贾璉怔了半晌。
凤姐儿复述罢,赶忙问道:“你是怎么想的?”
贾璉没言语,又丟了一枚长寿果,咀嚼了半晌才道:“怕是不大妥当。如今府中全指望著娘娘呢,莫非你还真想与太太打擂台不成?”
凤姐儿顿时气馁道:“那总不能眼瞧著掌家的差事一直把持在太太手里吧?”
贾璉笑道:“这有何难?改明儿个你不若去四下拜拜佛,求佛祖、菩萨保佑,保佑娘娘早日晋了贵妃,如此二叔一家顺理成章別开一府,岂不两全其美?”
凤姐儿丧气道:“我本不信这个的,为了娘娘,我今年可还少拜了?这事儿啊,求神拜佛都没用,全凭圣心裁夺。”
贾璉便道:“且有的等了,若是吴贵妃为皇后,说不得娘娘还有些许机会。”
凤姐儿便瘪嘴道:“问你拿主意的,少扯这些有的没的。”
“这还不简单?”贾璉笑吟吟说道:“老太太若是发了话,你只管担著就是。太太的人拿了两处紧要差事,你想掌家,又岂能避过这二人?到时候学著如今这般,每日去问太太拿主意,太太自然不会与你计较。”
凤姐儿讶然道:“那岂不是得了个空头掌家?”
贾璉笑嘻嘻道:“老太太与太太斗法,你个小辈的以为能占到便宜?”
凤姐儿闻言蹙眉思量不已。贾璉禁不住探手去捉凤姐儿的素手,谁知被其拍了一巴掌,嗔怪道:“偏你还有心思想那些有的没的!你若真有心,只管去寻平儿去!”
贾璉面上訕訕,又实在心痒难耐,於是乾脆起身道:“罢了,我去书房待一会子。”
目视贾璉踱步而去,凤姐儿枯坐著又思量半晌,不甘心又拿不准主意,於是只得嘆息一声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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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申时,贾兰领著几个小廝迴转。甫一入得稻香村里,便见內中愁云惨澹。
贾兰早慧,顿觉不好,赶忙上前问道:“母亲,可是……可是祖母——”
李紈苦笑一声儿,探手为其整理了下衣领,说道:“你祖母下晌时將物件儿都挪了过去,待会子用过晚饭,你便去祖母院儿吧。”
“我不去!”贾兰怒髮衝冠,一双小拳头攥紧。
李紈嘆息一声儿,朝著素云、碧月使了个眼色,待二人退下,这才与贾兰嘱咐道:“你要听话,再如何说那也是你祖母,总不至於害了你。你且放心,说不得过两日你便能回来了。”
贾兰一怔,赶忙道:“可是远叔出了主意?”
这小孩子太过聪慧也不是好事儿,李紈生怕贾兰得知內情后显露行跡,再坏了陈斯远的苦心谋划,便只道:“这些事儿你少打听,好生温书才是正经,今儿个可学了什么?”
贾兰据实以告,又被李紈考校了一番,这才闷头去东梢间里诵读书册。
待用过晚饭,果然便有周瑞家的与玉釧儿来接,贾兰一步一回首,眼见李紈虽难言愁绪,却不曾失態,心下便篤定远叔定出了好主意,於是愁苦著隨玉釧儿往王夫人院儿而去。
那李紈再是心下有底,眼看兰哥儿离自个儿而去,顿觉心如刀绞。少不得回房又红了眼圈儿,任凭素云、碧月如何劝慰也不见效用。
待打发了两个丫鬟退下,李紈枯坐床头,不禁思量起了陈斯远来。
忽而想起昨日旖旎,李紈顿时羞不可抑,面上红云一直蔓延至耳根,少一时连脖颈都红了起来。
她出身李家,自小熟读女四书,素来贤良淑德。便是与贾珠成了婚,那床笫之间也不过是虚应其事,每回李紈都觉方才不大疼了便草草完事儿,又何曾这般销魂蚀骨过?
那日夜里迴转,李紈辗转反侧,便忍不住学了陈斯远的法子……谁知竟一个天、一个地,李紈那会子都怀疑莫不是陈斯远会术法,否则怎地差了这般许多?
面上羞怯半晌,待红云褪去,李紈竟闹不清楚如今是个什么情形,以至於那三丁包子里的方胜,与其说是寄情,莫不如说是自白心跡,也不知那远兄弟看过是何感想。
一会子又想起贾兰来,也不知在太太房里吃不吃得惯,睡不睡得安……
正胡乱思忖之际,忽而听外间素云与人招呼,旋即朝內中传话儿道:“奶奶,远大爷来了。”
“啊?”李紈顿时慌乱不已,本能地起身捋了捋髮髻,又蹙眉发愁。听得珠帘挑动声儿,李紈只得自梢间里出来迎。
进得厅堂里,抬眼便见陈斯远一身玄衣负手笑吟吟行进来。那一双清亮眸子好似会说话儿一般,只扫量自个儿一眼,李紈便觉心下酥软一片。
“远……远兄弟——”
陈斯远拱手见礼:“大嫂子,听说兰哥儿被接去了太太房里,我怕大嫂子多心,便过来说几句话儿。”
李紈咬著下唇囁嚅道:“又劳烦远兄弟了。”
“无妨。”
一旁素云见自家奶奶戳在那里进退失据,赶忙道:“远大爷,快坐下说话儿,我给您沏茶去。”
李紈这才恍然,赶忙邀了陈斯远落座。
少一时,素云沏了茶水,又有碧月送了点心果子来,陈斯远这才与闷头的李紈道:“前一回与大嫂子所说,不过几日便能见分晓,大嫂子万不可此时气馁。”
“嗯。”
陈斯远见李紈鵪鶉也似的,只顾著闷头应承,顿时暗自挠头。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这才与素云道:“劳烦姐姐守著门,这下头的话儿……不好让外人听去。”
素云没想旁的,只笑著道:“远大爷放心,我与碧月去把著门儿,包管出不了差池。”
那李紈后知后觉,待两个丫鬟去了,这才慌张起来。张张口要言语,又对上陈斯远那清亮的眸子,顿时咬著嘴唇说不出话儿来。
陈斯远笑了笑,自袖笼里抽出一卷书册来,起身踱步至李紈身前,轻轻將那书册放在桌案上。
李紈扫量一眼,见是太上感应篇,顿时费解不已。
抬眼对上陈斯远的目光,顿时慌乱道:“远兄弟,我——”
陈斯远探出手来,唬得李紈慌忙闪躲,又见那手停在半空,李紈便生生止住身形。俄尔,那手抚在其面颊上,陈斯远温声道:“兰苕又何必跟自个儿较劲?”
顿了顿,又道:“这世间礼法,將你害得还不够苦吗?”
李紈顿时心下酸涩不已。便是这大顺,小民百姓女子亡了夫君,寻人改嫁者不知凡几;反倒是她这等书香世家的女子要为礼法约束。
守节一事说得轻巧,可內中孤寂又有谁人知晓?
多少次午夜梦回,李紈都巴不得自个儿生在小民之家,也不用守七、八年的孤寂。
陈斯远见其动容,赶忙又温声道:“上回是我有些唐突了……我往后只寻你说说话儿可好?”
李紈闻言不禁红了眼圈儿,只觉远兄弟果然是懂自个儿的。她心下也割捨不下这段孽缘,想著只是做个知己,这般发乎情、止乎礼的,想来谁也说不出什么……当下便頷首连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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