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斗法(1/2)
第288章 斗法
凤姐儿院儿。
王熙凤盘腿坐在炕上,一手拨弄著炕桌上的算盘,眉宇间难言愁绪。少一时,平儿打了帘櫳入內,与凤姐儿道:“奶奶,来旺家的来了。”
凤姐儿点了点头,须臾便有来旺媳妇入得內中。
那来旺媳妇见过礼,凤姐儿就道:“与你男人说一声儿,那帐提前收回来。”
来旺媳妇纳罕道:“奶奶,这才七月初……是不是早了一些?”
凤姐儿道:“我还不知白白拋费了出息?可不收回来又如何?我才掌家,上上下下不知多少人打算瞧我笑话呢。”
来旺媳妇嘆息一声儿,道:“那我与当家的说一声儿。”
“去吧。”凤姐儿打发了来旺媳妇。
那平儿蹙眉凑上前道:“奶奶,后头的月例好说,可这前头的怎么说?”
凤姐儿蹙著眉头道:“寻过林之孝了?”
平儿道:“找过了,不过夏粮须得先入库,库房那边厢一直推说不曾点算清楚,林之孝也没法子。”
凤姐儿冷笑道:“她能拖得了一时,难不成还能拖一世不成?罢了,先从后头的月例里挪用,下月补回去就是了。”
平儿愁眉苦脸点算道:“可不止呢,月例还是小头,大头乃是各处吃穿用度。”
各处主子且不说,王夫人便是再小肚鸡肠,也不敢短了。可如今业已入秋,不拘是前头的僕役还是后头的僕妇,都要置办新衣的,库房推说不曾点算清楚,连那布料都暂扣下来,凤姐儿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凤姐儿思量道:“不过是兵来將挡、水来土掩,我那铺子里还有些布料,回头儿先发一些就是了。”
平儿欲言又止,凤姐儿扫量其一眼,就道:“她如今只能用这等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拿捏我罢了,我若撑住了,她也就没了心气儿。”
平儿嘆息道:“却不知奶奶要自个儿贴补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凤姐儿冷笑一声,转而说道:“下晌你去瞧瞧远兄弟可回来了。府中家大业大的,节流暂且別想,还是想著开源吧。”
旁的且不说,那吴国丈置办了个轮胎供奉,月前得了兵部订单,一下子就赚了將近三千两。凤姐儿自是眼热不已,寻思著就算自个儿小打小闹的,每月三百两总是有的吧?
多出三百两来,凤姐儿能生生將王夫人熬死!
平儿不再多说什么,扫量一眼座钟,紧忙道:“奶奶,合该往老太太处去了。”
凤姐儿立时丟了算盘,冷哼一声道:“不拘如何,老太太总要为我撑腰,且看过会子太太如何说。”
主僕两个拾掇停当,便一道儿往荣庆堂来。
少一时进得內中,凤姐儿抬眼便见王夫人、薛姨妈正陪著老太太说话儿呢。眼见凤姐儿来了,贾母紧忙招手,面上嗔笑道:“凤哥儿快来,自打你掌了家,来我这儿可是少了几回。”
凤姐儿赶忙笑著道:“还不是老祖宗强人所难?我本就年岁小,镇不住那刁钻的奴才,偏老太太赶鸭子上架。这不,为了那用度、月例的事儿,我这两日可是忙得脚打后脑勺呢。”
贾母笑著道:“夏粮才入库,又不短用度,怎么就把你难为成这样儿?”
凤姐儿扫量王夫人一眼,道:“这却不知了,几次催问,管库房的只说还不曾点算清楚。”
贾母顿时拉长了脸儿道:“胡闹,半月光景还没点算清楚?如今是谁管著库房?”
不待凤姐儿说话儿,一旁的王夫人紧忙道:“回老太太,是周瑞。”
“哦,是他啊。”贾母意味深长瞥了王夫人一眼。
王夫人辩解道:“老太太不知——”四下扫量一眼,眼见並无外人,王夫人这才道:“因著那互典一事,帐房总要將各处收成算出来,与库房核对了才好入库。若是被那刁钻的奴才钻了空子,往后成了定例,还不知要被下头人贪占去多少呢。”
贾母应了一声儿。
王夫人又道:“再有,大伯昨儿个来说,似乎有意动用公中钱粮之意。”
贾母顿时没好气儿道:“大老爷又要做什么?”
王夫人道:“好似说大名府闹了旱灾,可说的上是颗粒无收。”
“阿弥陀佛,”贾母念叨了一嘴,不禁悲天悯人道:“又不知有多少百姓要卖儿鬻女了……可怜见的,大老爷既要去施粥,儘管让他去就是了。只有一样,定要看顾好了下头人,免得下头人顶著咱们家的名头四下作恶。”
王夫人便道:“大伯办老了事儿的,又有那么些管事儿跟著,定不会出了差池。”
贾母点点头,看向凤姐儿道:“那凤哥儿就先从別处挪用一些,等大老爷施过粥再说?”
凤姐儿能说什么?只得笑著应下。
王夫人此时又道:“老太太,上回怎么瞧著……史家两位侯爷好似又生分了?”
贾母顿时蹙眉嘆息一声儿,道:“云丫头的二叔要谋外放,她三叔不同意,可不就闹了起来?”
王夫人就道:“保龄侯要外放?这倒是好事……听人说云丫头那二婶子每日家领著府中僕妇做女红贴补家用,料想保龄侯府也是艰难。这外放出去,可是好大的油水。”
贾母摇了摇头,没言语。两个侄儿自打夺嫡一事后就生分了,也是这二年方才重新亲近起来,却不料这会子又闹了起来。
顿了顿,王夫人又说道:“今儿个宝玉还念叨了云丫头一回呢,若是保龄侯外放,倒是正好將云丫头接过来。”
她笑著说出来,內中却满是揶揄、讥讽。五月里贾母弄出了金麒麟,谁知转头儿保龄侯便给史湘云定了婚事,那些时日可把老太太给窝心坏了。而今復又提起,贾母自是暗自气恼。
只是她又能如何?先前有黛玉,转头儿被陈斯远哄了去;无奈之下贾母又推史湘云,结果史湘云又定了亲。如今贾母实在没可心的姑娘,这才捏著鼻子默许王夫人將那夏金桂接进了园子里。
又说过一会子话儿,大丫鬟琥珀提了食盒来,王夫人、薛姨妈、凤姐儿等这才告退而去。
那凤姐儿缀后几步,须臾转回自个儿院儿,咬著牙吩咐道:“与林之孝说,帐面上那三千两三支用出来。”
平儿蹙眉道:“奶奶,那银子是给娘娘预留——”
话没说完,便被凤姐儿乜斜一眼止住话头儿,便听凤姐儿冷声道:“家中如今都支用不开了,哪里还管得了娘娘?”
且让好姑母自个儿想法子去吧!
入得內中,凤姐儿抄起凉了的茶水咕咚咚牛饮而尽,又催促道:“快去后头瞧瞧远兄弟可回来了。”
平儿不敢多话,应了一声儿便来寻陈斯远。一径进得大观园,沿著甬道而行,才过沁芳亭便撞见了碧月。
平儿笑著道:“这是往哪儿去?”
碧月笑道:“我们奶奶又往玉皇庙诵经去了,哥儿散了学,我去寻奶奶回来。”
平儿笑著应下,二人结伴而行,待临近櫳翠庵左近方才分开。不说平儿,却说碧月沿著小径上来,须臾便到了玉皇庙门前。那素云正坐在石阶上,撑著下頜瞌睡。
碧月躡足而行,上前突然出声儿,顿时唬了素云一跳。
两个丫鬟嬉闹一番,碧月便道:“奶奶还没出来呢?”
便在此时,忽而有玉磬声传来。
素云就道:“奶奶心里苦,诵诵经许是能排解一二……”说著又蹙眉道:“就是今儿个这磬声儿有些乱……还有,你帮我瞧瞧,也不知哪儿来的火老鸦(啄木鸟),一直敲树,吵得人心烦。我那会子原本要瞌睡,生生被吵醒了两回。”
碧月便道:“说不得那火老鸦也瞧不得你偷懒呢,咯咯咯……”
素云翻了个白眼,掩口打了个哈欠问道:“哥儿散学了?”见碧月点头,这才返身去拍门:“奶奶,哥儿散学了。”
俄尔,內中答应一声儿,又过得须臾方才开了门。
素云搭眼扫量一眼,便觉自家奶奶好似有哪里不对,可仔细端详过,却又瞧不出不对来。
李紈嫻静吩咐道:“走吧,仔细將大门落锁。”
素云应下,返身为大门落了锁,这才与碧月一道儿隨著李紈迴转。一路无话,转眼到得稻香村,李紈自是入內过问贾兰功课,素云这才得空与碧月凑在一处。
素云压低声音纳罕道:“你可瞧出奶奶哪里不一样了?”
碧月面上纳罕,隔著窗扉扫量內中一眼,便笑著道:“神神叨叨的,奶奶哪里不一样了?倒是瞧著气色好了一些。”
素云也扭头端详,顿时笑道:“是了,果然是气色好了。料想是诵读道经想通了?可见这玉皇庙没白去。”
两个丫鬟一说一笑,便將此事揭过。
那內中李紈心不在焉问过贾兰功课,又与其一道儿用过晚饭,便打发贾兰出去耍顽。
素云入內拾掇,李紈难抑心潮起伏,便到梢间里閒坐。
想起方才旖旎繾綣,李紈不禁又羞得红了脸儿。
这与女子兜搭,素来都是那女子自个儿先起了意,方才会由著人兜搭。若心中无漏,又哪里会被人寻了空隙?
李紈也是如此。先前陈斯远在其心中点了把火,跟著十来日光景因治丧而不得归,却不知那星星之火已然在李紈心中腾起。於是李紈禁不住思念,明知陈斯远不曾归来,兀自往那玉皇庙去诵经,惹得老太太都过问了一嘴。
待今日玉皇庙中相会,那一声『兰苕』便將李紈心中情火点燃,霎时间烧得不管不顾,这才与陈斯远成就了好事。
忍著身下略略异样,李紈心下却前所未有的满足。怔怔出神半晌,李紈忽而展顏一笑,她这一笑,一双桃眼便生动起来。忽而听得脚步声渐近,李紈慌忙敛去笑意,抬眼便见碧月行进来,將用帕子包裹的物什递送过来。
李紈一时不解,纳罕道:“这是?”
碧月道:“奶奶忘了?这是用奶奶那簪子毁的长命锁。”
说话间碧月展开帕子,李紈只扫量一眼,心下忽而生出一股子厌嫌来。当下也不过手,只点了点头道:“回头儿兰哥儿庆生给他戴上就是了,你先收起来吧。”
目视碧月翻箱倒柜,李紈四下扫量一眼,愈发觉著此间太过素净了些。思量半晌,李紈便吩咐道:“回头儿寻几盆儿来,上回老太太还说我这儿太过素净了些呢。”
碧月回头笑著道:“前回我便这般说的,偏奶奶不肯,还是老太太说话管用。”
李紈笑道:“到底是老太太,我还能敢不听?”
她这一笑,落在碧月眼里,顿时让碧月一怔,旋即道:“奶奶笑起来真好看!”
李紈顿时又敛去笑意,叱道:“多嘴!”
碧月吐了吐舌头,將长命锁安置好,这才赶忙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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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堂茅舍。
香菱方才送过食盒,回得院儿里便听得那欢快笛声自书房里传来。恰五儿从內中出来,二人聚在一处,香菱就笑道:“难为大爷好心绪。”
五儿道:“也是古怪,不知大爷怎么就心绪大好了。”
香菱笑而不语,心下却篤定必是因著那尤老娘。尤家之事,就算新宅不曾传出风声,那寧国府也隱隱有风声传来。
错非尤老娘恣意妄为,又怎会坑了三姨娘去?若当日定下姻缘,只怕往后再没宝姑娘什么事儿了。
是以莫看三姨娘这几日伤心不已,可等其缓过劲来,说不得便心下一阵鬆快呢。
香菱便笑道:“那谁知道?”
当下与五儿错身而过,香菱进得內中,在一旁等候须臾,待陈斯远停了笛声,这才凑上前道:“大爷莫忘了过会子二奶奶要来。”
陈斯远頷首,香菱这才扭身去预备。他便施施然落座,不禁暗嘆一声:“真真儿是有福之人不用求啊。”
本道还要费一番手脚,谁知十来日不见,此番竟水到渠成了!
想起下晌玉皇庙情形,陈斯远顿时旖念丛生。他这些年游戏丛,可谓身经百战,对这女子自有另一番念想。
所谓中看者不见得中用,中用者未必中看,那既中看又中用的可谓少之又少?便说这中看的,陈斯远私底下又总结出三宜之说。
那中看的三宜者,宜瘦不宜肥;宜小不宜大;宜娇怯不宜强健。
所以墙上画的美人,都是画瘦小娇弱的,再没有画肥大的身子,健旺的精神。凡画的美人,是画与人看的,不是给人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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