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观古照今,赴往浮屠(2/2)
那羽青翠如玉,流光隐隐,在昏暗的灯下泛着一层温柔的光。
微一晃动,连堂中的青烟都似被染了几分彩色。
姜义的目光,落在那羽上,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玄之又玄的意味:
“那乌巢禅师,有观古照今之能。怕是早在浮屠山上,便已算到了此事,算到今日。”
姜亮听得神色愈发凝重,眉心微蹙,魂影都暗了一层。
“若依爹爹所言,”他迟疑片刻,终是低声道,“在那老神仙身旁修行,或也算是锐儿一场机缘。”
话到此处,他神色一滞,又轻轻叹出半句:
“只是……孩儿总觉,此番之事,似乎都被人摆在了盘中。连我们,也都是棋子。”
姜义闻言,终是轻叹了一声。
那一声叹,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在这寂静的祠堂里,回得极远。
“为父心中,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将那支青鸾羽收起,负着手,在堂中缓缓踱了两步。
青烟缭绕间,神色沉凝,眉目中添了几分未必说得清的意味。
半晌,他才开口。
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点压在心底的无奈:
“如今的形势,你也瞧见了。锐儿一心求粮赈灾,可家中早已无余粮。”
“偏那太平道,手中有粮。”
他顿了顿,抬眼望向灯火,光影在他脸上掠过,映出几分冷意。
“眼下,家中尚能以长辈之名,让他回头。”
“可若久而久之,一边是家中清苦无力,一边是外人慷慨济世……他那颗心,迟早要被那边牵走。”
说到这里,语气微微一转。
“与其待他迷了心志,不若趁此时,借着‘天下大义’的名头,将他送上浮屠山。离了这浊世尘嚣,也断了他与太平道的牵连。”
说话间,姜义神色又缓了几分,语气里多了一点近乎慈怜的温度。
“况且,此事,也未必是坏事。”
“若他真有那份悟性,被禅师青眼收录门下,得几分真传……对他而言,也算是一场福缘。”
姜亮那道虚影,在香烟缭绕间微微晃了晃,显然心绪未定。
“只是……”他低声道,仍有几分犹豫,“若是日后,锐儿知晓了真相……”
话音未落,姜义已抬眼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不疾不徐,平平淡淡,却让姜亮心口一窒,余下的半句话都生生咽了回去。
“真相?”
姜义的语声极轻。
“为父方才所言,可有一句是假?”
他语气平稳,神色如常,连呼吸都未曾乱过。
姜亮张了张口,终究无言。
他当然知道,父亲所说,句句属实。
乌巢禅师确有其人;
也确有能克制蝗灾的妙法;
更确实不喜尘世纷扰,不愿亲出山门。
只是……
那最要紧的一环,那“秘方已在手中”的事实,被父亲轻轻一抹,便抹成了另一番模样。
这等说法,介乎真与假之间,既无破绽,又似藏锋。
姜义自然晓得,这种近乎诡辩的手段,说服不过眼前小儿。
可有些事,不便说,也不能说。
他总不能告诉小儿,自己已提前知晓,那乌巢禅师手中,藏着一卷无上传承的《心经》?
若锐儿真有那份悟性,有朝一日能从禅师门下悟出一二。
自会明白,家中今日这番“苦心”。
姜义不再纠缠此事,抬手掸了掸衣袖上的灰,语气一转,便淡淡问起正事:
“那张秘方,可曾送到西海?锋儿那边,可有回信?”
此言一出,姜亮神色立时收敛,语声也正了几分。
“回禀爹爹,秘方已由姜鸿那娃儿,亲手交至锋儿手中。”
他说得干脆利落,又补了一句:“锋儿也带了回信。”
“他言那方子上的材料,刁钻非常,许多名字连见都未曾见过。便是以西海龙宫的底蕴,要凑齐,怕也得费上一番功夫。”
言至此处,姜亮略略停顿,眉头轻皱,语气中添了几分踟蹰:
“锋儿还说,那方子品级极高,玄妙非常。以他如今的丹道修为,纵使材料齐备,也得以年计日,反复推演,方有一线成丹之机。”
“所以……”他抬眼望向父亲,声音放得更轻了些,“他托孩儿问问,可否请动鹤鸣山上的几位师长前辈出手相助?毕竟丹成一日,天下灾祸即解,也好早些让百姓脱离苦海。”
姜义听罢,眉都未曾动一下,只抬手微微一摆。
“不行。”
语气里没有商量,也没有余地。
“那位老神仙,当初托我之时,便已言明,此事,只能交予信得过的人。”
他说得不急不缓,神色平静,唯独那双眼深处,似有一层冷光在暗处游走。
“至于他是为防丹方外泄,还是不愿露了跟脚,都与我等无关。”
姜义微微顿了顿,话音低了几分,“总之,此事,不可让外人插手。”
一席话,说得明白至极。
姜亮沉吟片刻,便已心领神会,叹道:“孩儿明白,这就回信与锋儿。”
话落,他的魂影便淡了几分,似要散去。
可将散未散之际,那抹青烟又轻轻一凝,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又道:
“爹……”
他神情迟疑,语气里透着一丝难言的顾虑。
“锐儿此去浮屠山,怕是短时间内不归。涵儿、济儿他们,是否该接回村里来?由家中照看教养,也算……”
话到此处,他声音轻微一顿,“也算不负那一脉香火。”
这话,问得合情合理。
儿子远行,孙辈归宗,本就是人之常情。
姜义闻言,沉吟了片刻,终是缓缓摇头。
“不必了。”
声音平平淡淡,听不出悲喜。
“这些年赈灾的功德,也算他们的心血,不该白费。”
他顿了顿,又似随口一提:
“锐儿不是在天水立了个‘天水姜家’么?就让他们去那儿罢。有他那丈人护着,总归也差不了。”
话说得轻描淡写,却如刀割水痕,干净利落。
堂中那盏长明灯,火焰轻轻一跳,照出他眼底一层冷光。
父子二人心里都明白,这是在划清界限。
是在暗中,把那一支行走于尘世的姜家,与这隐居山林、不问世事的两界村姜家,悄然隔开。
毕竟。
锐儿那房这些年随他奔走人间,见过的人太多,沾了太多尘气,更有不少人知晓,他们与太平道打过交道。
姜亮的魂影微微一晃,五官虽淡,却分明透出几分不忍。
可他终究什么也没说。
他明白,父亲这一道切割,不为私情,只为家业长存。
那点不忍,到了嘴边,终也化作一缕青烟,静静散在那盏长明灯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