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旧日的伤痕(2/2)
疲惫不堪的刘易和佩里长老终於得以在客栈大厅中央那张唯一还算完好的长桌旁坐下,面前摆著迟来的晚餐一一几块粗的黑麵包、一碗飘著零星油的菜汤,还有一小块醃肉。
食物的香气混合著血腥、草药和汗水的味道。然而,他们刚拿起麵包,还没来得及送入口中,
大厅里的气氛便改变了。
倖存下来的金色黎明战士们,儘管人人带伤,脸上写满疲惫,眼中却燃烧著火焰。
他们陆陆续续地端著从佛雷士兵那里缴获来的麦酒,盛满於粗糙的木杯,步履购却坚定地围拢到长桌旁。
一张张沾著血污和烟尘的脸上洋溢著激动、感激和纯粹的崇拜。他们举起酒杯,用夹杂著地方厘语的朴实语言,一遍遍地向刘易表达著谢意和忠诚。
麦酒特有的、带著发酵酸气的浓烈味道在空气中瀰漫,
“光明使者大人!敬你!”一个断了两根手指的壮汉声音洪亮,一饮而尽。
“没有你,我们都得交代在这儿了“大人,这条命是你给的!”另一个年轻士兵激动地哽咽著,深深鞠躬。
其中,一个看起来比詹德利还要稚嫩的少年战士,端著酒杯的手一直在剧烈地颤抖。
他瘦小的身体裹在明显不合身的、沾满血污的皮甲里。他几次想开口说话,嘴唇哆嗦著,却只能发出鸣咽。
终於,他像是鼓足了勇气,带著浓重的哭腔断断续续地诉说起来:“大大人我—我和我娘,还有我妹子—.我们村子—.就在就在国王大道边上那些那些穿著红狮子衣服的老爷兵.骑著马衝进来见人就砍见东西就抢放火烧房子—
他的眼泪汹涌而出,混合著脸上的污垢流下,“我们我们躲在—.村后的芦苇盪里泡在冰冷的河水里用用烂泥和草盖在头上—才才躲过去我..我他出去—给我们找吃的——就——就再也没回来—鸣鸣少年再也支撑不住,手中的木杯“眶当”一声掉在地上,麦酒洒了一地。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刘易脚边,伸出双臂,死死抱住了刘易沾满泥污和血渍的腿甲,將额头抵在冰冷的金属上,放声痛哭:光明使者—鸣鸣—大人我我娘说—呜鸣—我没有了————.你—你就是我的爹——呜鸣鸣.——”
整个大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少年撕心裂肺的哭声在迴荡,其他战士也红了眼眶。
刘易的身体微微一僵,眼中掠过痛楚和怜悯。他放下手中的麵包,俯下身,宽厚的手掌轻轻落在少年被敌人的血、汗水和泪水浸湿、纠结成一团的头髮上。
他动作笨拙地安抚著,“孩子,”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你的父亲,无论他现在身处何方,看到你今天的勇敢,看到你保护了母亲和妹妹,看到你加入了为光明和正义而战的队伍,他都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
他的手掌在少年的头顶停留了片刻。
塔维斯,队伍里的烈日行者,儘管脸色依旧苍白,但经过短暂的休息,恢復了些许精神。
他走到刘易身边,声音带著恳求:“大人,请你跟大伙儿说点什么吧。这里的很多兄弟,都是后来才加入金色黎明的,他们很多人从未有机会见过你,聆听你的教诲。”
刘易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充满渴望的脸庞,又歉意地看了一眼身旁的佩里长老。
佩里长老理解地点点头。刘易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到大厅一角。
那里原本是酒馆老板为吟游诗人和卖艺人预留的一小块略高的空地。
他端起自己的麦酒杯,拿起一块黑麵包,就那样站在那片小小的“舞台”上。
在摇曳的火光和清冷的月光共同映照下,他开始讲述。他的声音带著穿透力和安抚人心的力量。他一边小口啜饮著麦酒,一边用麵包蘸著菜汤,他的讲述融入了生动的故事、对现实的剖析以及对未来道路的清晰阐述一一关於反抗压迫,关於守护弱小,关於在黑暗中坚守光明之道。
他讲起农夫被苛捐杂税压垮,讲起贵族为私慾发动战爭,讲起普通人在乱世中求生的艰难与坚韧,也讲起金色黎明存在的意义:在绝望的土地上点燃希望之火。
战士们听得专注,有人握紧了拳头,有人默默擦拭眼泪,有人不住地点头。
麦酒一杯接一杯地被喝乾,但他们的精神都沉浸在领袖的话语中。
直到深夜,油灯的火苗开始变得微弱,陆续有战士因为伤势和极度的疲惫而忍不住打起哈欠,
刘易才停下了讲述。
塔维斯立刻会意,开始驱赶大家回房间休息。喧囂的大厅渐渐安静下来。
刘易走回长桌旁坐下,发现佩里长老依然坐在原位,面前那碗汤早已冰凉。这位前骑士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正静静地望著他,火苗在他坚毅的面庞上跳跃。
“你的部下们,”佩里长老再次开口,声音低沉有力,“他们对你,不仅仅是爱戴。那是一种———源於信仰的追隨。”
刘易给自己和佩里长老的杯子里重新倒上最后一点残酒。他端起杯子,目光凝视著杯中浑浊的酒液。
“如果他们曾经侍奉的领主,”他的声音带著一丝苦涩,“能稍微多在意一点他们田地里的收成,多在意一点他们屋顶是否漏雨,多在意一点他们孩子的温饱,而不是只盯著他们能交多少税、
能拉出多少壮丁去打仗他们一样会这样在意他们的领主。”
他停顿了一下,將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五王之战?不过是这片大陆上,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们又一场爭权夺利的血腥游戏罢了。如果他们都能安安稳稳地躺在天鹅绒床垫上,吃著白麵包,喝著蜜酒,满足於自己城堡里的財富和权力,而不是总想著去抢夺別人的东西——这片土地上,就不会有这么多无谓的鲜血和苦难。”
佩里长老沉默了片刻,眼神变得悠远。“如果如果当年是雷加王子最终坐上了铁王座,”他缓缓说道,声音低沉,“也许现在的光景,会好上那么一些。至少,不会像劳勃国王那样,愚蠢地死在一头野猪的獠牙之下。”
“雷加王子?”刘易的眼中闪过一丝好奇,身体微微前倾,“他是个怎样的人?”
“雷加·坦格利安”佩里长老喃嘀地重复著这个名字。他靠在椅背上,目光投向虚空中某个点。
“雷加-他身材高大,极其英俊,拥有坦格利安家族標誌性的银金色头髮,以及一双深邃的靛蓝色眼眸。许多人认为他非常俊美。”
“雷加极为聪慧。他似乎天生就擅长任何他愿意投入精力的事情。他被公认为是一位极有天赋的乐师;同时,他也是一位强大而优雅的骑土。然而——”佩里长老的语气变得低沉,“『盛夏厅的阴影”似乎始终缠绕著他。他显得异常沉静,甚至带著一种深沉的忧鬱气质。他喜欢安静,享受独处,常常独自一人沉浸在书卷的世界里。”
“我听说过一个故事,”佩里长老继续道,“那时雷加还只是个少年,有一次他从多恩返回君临,途中在鷲巢堡停留休整。在柯林顿家族为王子举行的盛大欢迎宴会上,雷加拿起了他那把银弦竖琴。当他修长的手指拨动琴弦时,整个喧囂的大厅安静下来。他唱了一首歌一首关於註定消逝的爱与无可避免的毁灭的歌谣。当他最后一个音符落下,轻轻放下竖琴时,厅里每一个女人都在流泪。”长老停顿了一下。
“十七岁那年,他正式受封为骑士。他技艺纯熟,动作精准,在比武场上总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但他並不热衷於炫耀武力。人们都说,他更偏爱他怀中那把竖琴。”
“不过,只要他亲自下场参加比武,名次总是名列前茅。二十四年前,泰温·兰尼斯特公爵为庆祝韦赛里斯王子的诞生,在兰尼斯港举办了一场规模空前的盛大比武大会。在那次盛会上,雷加王子光芒四射。他接连將泰温公爵的两位弟弟以及公爵魔下数名声名显赫的骑士挑落马下。他甚至击败了当时已享誉七国的巴利斯坦·赛尔弥爵士!只是在最后的冠军决赛中,他惜败於御林铁卫亚瑟·戴恩爵士之手。”
“后来,隨著伊里斯二世的疯狂日益加剧,雷加王子逐渐成为了整个王国唯一的希望。”
佩里长老的声音带著沉重的嘆息,“暮谷镇之乱爆发,丹尼斯·达克林伯爵绑架了国王陛下,
並威胁说如果泰温公爵进攻,他就处死伊里斯。最终,是巴利斯坦·赛尔弥爵士救出了老国王。但是,”佩里长老的语气变得阴鬱,“获救后的伊里斯二世,对周围人的猜忌达到了病態的程度一一甚至蔓延到了他的亲生儿子雷加身上。伊里斯认定,王子和泰温私下串通,故意要强攻暮谷镇,目的就是逼达克林伯爵杀死他!这样雷加就能登上铁王座。”
“再后来,雷加迎娶了多恩的公主伊莉亚·马泰尔。他们有了两个孩子:一个女儿雷妮丝,和一个儿子伊耿·坦格利安。然而”佩里长老的声音充满了惋惜,“伊莉亚公主体质柔弱。生下女儿后,她在病床上躺了半年才恢復。而生下儿子伊耿时,她更是九死一生。学城的学士明確地告诉雷加王子,伊莉亚的身体已经无法再承受下一次生育了。”
“接著,便是那个被后世称为“错误的春天”的赫伦堡比武大会”佩里长老的声音变得极其低沉,“在那次盛会上,一向不热衷於比武的雷加王子,却披掛上阵,展现出令人震撼的力量。
他击败了所有强大的对手一一包括四位御林铁卫、北境的布兰登·史塔克、谷地的约恩·罗伊斯,
再次击败了巴利斯坦·赛尔弥爵土,最终,连亚瑟·戴恩也败在他的长枪之下!他成为了那届比武大会无可爭议的长枪冠军。”佩里长老的眼中闪烁著复杂的光芒。
“按照古老的骑士传统,他本应將象徵『爱与美的皇后”的桂冠献给自己最爱的女人。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將冠献给他的妻子伊莉亚·马泰尔公主。然而佩里长老的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当万眾瞩目之下,大获全胜的龙石岛亲王雷加策马经过他妻子所在的看台时,他没有停下。他的坐骑继续前行,一直跑到临冬城公爵之女莱安娜·
史塔克所在的看台前。在全场寂静和无数道惊目光的注视下,雷加王子用他刚刚贏得胜利的长枪枪尖,挑起一顶由蓝色冬雪玫瑰编织成的冠,轻轻地放在了莱安娜·史塔克的膝上。”
“这场献冠之后不久,在新年前夕的寒冬里,雷加王子带著他最亲密的六七位朋友,再次秘密北上,进入河间地。在距离赫伦堡不到十里格的地方,他和莱安娜·史塔克再度相会。隨后,他带走了她。”
佩里喝下杯子里残酒,似乎是要衝走一些什么,“莱安娜的哥哥,性情刚烈的布兰登·史塔克,认定是雷加王子绑架了他妹妹。莱安娜的未婚夫劳勃·拜拉席恩坚信雷加绑架並强暴了他的爱人。愤怒的布兰登冲往君临-结果,他一同赶来试图救出女儿的瑞卡德·史塔克公爵,都惨死在疯王伊里斯二世残忍的酷刑之下。北境的怒火,连同劳勃的仇恨,最终点燃了篡夺者战爭的烈焰。”
“最后,”佩里长老的声音愈加苍凉,“在三叉戟河那场决定王国命运的战役中,雷加王子在浅滩激流中与劳勃·拜拉席恩展开了交锋。那是一场被无数歌谣传唱的决斗。在搏杀中,雷加一度重创了劳勃,但最终,他还是被劳勃的战锤狠狠击中了前胸。镶嵌著红宝石的华丽胸甲碎裂,雷加颓然倒在了冰冷的河水之中。他盔甲上散落的红宝石碎片铺满了河底。雷加·坦格利安,就那样死在了奔腾的三叉戟河水里。传说他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口中念著『莱安娜”的名字。”
刘易沉默了。大厅里一片寂静,只有火把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啪声。他沉默了许久。
终於,刘易的声音响起,低沉而冰冷:“所以,当统治这片土地的权力,只能通过男人下面那根玩意儿来决定继承和归属的时候,整个国家,从贵族到农夫,都要为这种规则付出无法想像的惨痛代价。”
“或许吧——”佩里长老长长地嘆息一声,脸上刻满了疲惫和无奈,“无论如何,如果雷加没有爱上莱安娜·史塔克,也许—今天我们所有人,都会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里。”
刘易转过头,在火光下仔细地打量著佩里长老。“你知道得真多,”他的语气带著一丝探究,“关於雷加王子,关於那些宫廷秘事。”
佩里长老迎上刘易的目光,这位四十四岁的前骑士眼神深邃。
他缓缓地、清晰地吐出一句话:“当然。在我获得新生,成为“佩里”之前,我的名字叫做瑞卡德·隆莫斯。我曾经是雷加·坦格利安王子的侍从,並蒙他亲手敕封,成为了一名骑士。”
月光透过残破的窗户,照亮了他面前那只空空如也的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