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所焚者何?(2/2)
姬隆缓缓抽出佩剑,看着众人惊讶的目光,缓缓说道:“乱军心者,固然当斩。然而使军心不稳的大将,难道就没有罪过吗?的确,舍弃两翼,突破中军是我的决断。而没有成功击杀李默也是事实。可即使如此,我也要求你们,必须相信我,服从我!因为我们脚下站立的是赵国的土地,身后的自家的亲族,局势严峻,退无可退。我们没有质疑,犹豫,胆怯的权利与机会。也许不知何时,我会要求你们再度决死冲阵,然而,我能保证,若真有那么一天,我定然身先士卒!”说完,割发代首。
“诺!”
缕缕黑发落地,姬隆回首南望,却突然想起了那位与他有着相同血脉的对手,如今,却是如何?
秦军营前,战场zhōng yāng。
姬鹍翻找出无名刀,细细打量,将手轻轻地拂过刀刃。的确没有开锋,他喃喃自语。四周尸体特有的腥臭之气不断熏染着他,让他难受yù呕。他收刀还鞘,拄着刀柄,一点一点地挪移着,想要离开这无数尸体堆积的地方。
走着走着,他被绊了一下,摔倒在地,头砸到了一名尸体破开的腹部。恶心的粘液,诡异的肉块,双手用力撑起身子,却看到那破开的肠胃中还有些未被消化的肉末。顿时,腹中酸水上用,他无法遏制,“哗啦啦”呕出酸水。
没人理会。过了好久,或许是把能吐的都吐完了,他捡起刀,缓缓起身,看到三三两两的秦兵来来回回,搬运尸体,对着战场上的惨状熟视无睹。他紧紧握着手中刀,感受着呕吐过后的眩晕与乏力感,心中涌起的却是对自身的不满。
你若是连普通士卒都比不了,谈何与姬隆沙场争锋?
如此想着,他走到两个秦兵身边,无视对方奇怪的目光,说:“两位辛苦了,我也来帮忙吧。”
秦兵犹豫了一阵,看了看姬鹍身上jīng良的软甲,撇了撇嘴,无奈地说:“好吧,这死人财也分你一份。”
“什么?”一下子,姬鹍没有反应过来对方话中意义。只见那两名秦军利索地剥去眼前一具尸体身上的铠甲,放置一旁。然后拔下绸布做的内衣,细心地摸索着尸体身上的饰物。
姬鹍愣住了,仔细看看眼前的尸体。那是一个年轻人,身材高大,相貌英俊,眼中似乎混杂着迷茫与痛苦,仿佛惊讶着自己就这么死了。手上的老茧与身上的肌肉,昭示着他的武艺经过刻苦的练习。而身上除了胸前的一道致命贯穿伤之外,伤口寥寥无几。显然,他是虎贲营的士族子弟。
也许他高歌从军之际,想到的是功成名就,凯旋归来。却没有意识到自己最后身死战场,尸体被剥得赤条条,毫无一丝尊严。这就是命运恶意的残酷吗?
“丝绸啊,绣工不错啊,给我给我!”收尸的两个秦兵打闹起来,姬鹍有些不耐,一把夺过。秦兵显然也察觉出这个家伙有些不好惹,嘟囔几句作罢。
他摊开方才两人争抢的东西。原来是一条jīng致的苏绣,绣帕上一对鸳鸯栩栩如生,一旁有些生涩的绣工歪歪斜斜地绣着两行诗句: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显然这笨拙的绣工是出自河北的深闺女子,虽说在jīng巧上难以匹敌苏绣的成熟,但却更让人怜惜。
他愣住了,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小声地吟诵着后两句: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一语成谶。
chūn闺梦中人,再也无法回到心上人的身边。所谓的誓言早已成空,只剩下这苍白污秽的尸体。
战争,是如斯残酷的存在吗?那么,久经战场搏杀,却能从中脱颖而出的燕王姬隆,他所经历的锤炼,痛苦与抉择,又当是何等的刻骨铭心?
姬鹍如是想着,收起了手中的锦帕。
当他帮着士兵们将这具尸体抬到临时搭建的焚尸台上时,发现指挥众人焚尸的却是李成虎。而李成虎见到他也有几分惊讶,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地说到:“你恐怕是第一次上战场吧,初阵就遭遇了这么惨烈的大战,真是难为你了。”
姬鹍协力将那具年轻人的尸体抛下,看着熊熊的尸火燃烧着,吞噬着那具年轻的**,将他一点点化作灰飞,仿佛什么也留不下。姬鹍突然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掏出了那块锦帕,松手,任凭那锦帕随风飘舞,在火焰中被烘烤,燃烧,化作袅袅灰烬。就如同那无数战场上的尸体,那些曾经的热血与激情,那些曾经的壮志与胸怀,成为那熊熊尸火的燃料,将那火焰映衬得愈发妖艳夺目,不断吞噬更多尸体,而最终,都化作一抔灰土,随风湮灭无踪。
姬鹍就这样凝视着这越来越旺盛的火焰,充耳不闻周围的一切响动。过了许久,突然发出沙哑的声音:“李老将军,您身上有磨刀石吗?能否借姬鹍一用?”
李成虎爽快地递给他磨刀石,顺口问道:“你现在要磨刀石干什么?”
姬鹍抽出无名刀,团坐于台上,放好磨刀石,双手按住刀尖与刀柄。
“我想要借助这彻夜不绝的战场焚尸之焰,为手中这把无名刀,开锋!”
姬鹍认真而执拗地说到,火光映衬着他苍白的脸庞,仿佛在他脸上抹上一层异样的红晕。
“刺啦——”他用力磨砺着这把苗刀,刺耳的磨刀声仿佛针尖扎人心肺,那种痛苦无法用语言表述。
台上月半残,昏暗的银辉仿佛无法抵御那熊熊的火光。李成虎感慨一声,不再言语,任凭姬鹍一遍又一遍固执地磨砺着手中的长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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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火焰,好美啊!”远处身穿草原服饰的年轻人感慨着,侧身一拜,问道:“卫师,您怎么看?”
“这世间最美妙的景sè,莫过于dú lì屹立于真理的高峰,看着愚人在谬误的浓雾下,为了些许幻境,鏖战至死的场景。那种自以为是的可怜与最后仿佛看透一切的茫然,最是让人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