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8章、剑走偏锋和论道(2/2)
这个桓温,委实不简单。宇之一边想,一边小心措辞道:“小子无状,冒昧提问只是因为一路从会稽来到建康,路上看见太多的生离死别,心中有所感悟而发。人生最大的遗憾是‘子yù养而亲不待’,父母为了养育儿女倾注了一辈子的心血,可是等到儿女长大chéng rén的时候,却天不假时,没有享上儿女的福,这岂非是人生的一大遗憾!”宇之用缓慢而沉重的语调道来,还要注意不要触动了桓温的敏感。
承议郎张翼颇有感触地点点头,长叹一口气,他的眼眶也有点湿润。这样的效果是宇之意料之外的——其实张翼就是幼年失怙,由兄嫂抚养长大的,对于这句话深有体会。
宇之见形势大好,乘热打铁道:“自汉朝以来,世人首重孝悌,学生以为,孝乃人区别于禽兽的根本,人之所以为人,盖因为人有情而兽无情,故而人为万物之灵长。吾常自省己身,念父母之亲恩,寸草心难报尽。”他的话语巧妙地化用了孟郊的诗意境在其中,却让众人有了耳目一新的感觉。
只不过他这头一起,马上又引起了下一轮的议论,谁叫士人都爱谈玄论道呢。他趁着众人高谈阔论的时候把眼去看桓温,谁知桓温也在看他。
话题这般隐晦也是宇之刻意为之,毕竟在大堂广众之下他也不好直言桓温的不是——桓温是一方封疆大吏,而他只是白身。现在别人都在云里,只有他和桓温两个人已经拨云见rì的交锋了。
桓温略微长身,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恐吓的意味不言自明。他长得浓眉虬髯,眼瞪起来的样子很是吓人,要是一般的士族少年,早就吓成软泥一滩——东晋士族都以“弱不胜衣”为美,乃至“熏衣剃面、傅粉施朱”,热衷化妆打扮,甚至连马都不会骑——最极端的例子就是有个高门士族子弟,从来没见过马,有一次别人牵了匹马给他看,他一听到马的嘶叫声,吓得滚到地上说:“这哪里是马,简直是老虎啊!”
他看宇之瘦弱,以为他也是个胆小的士族子弟,就用气机锁定了宇之,作势吓唬一下,想要他知难而退。可是他这次失算了,宇之在他有意散发出来的威压下,不但没有被压垮,反而挺直了身子,这让他吃惊不小,眼睛渐渐眯起来了。
“好,好个少年郎!”桓温见奇心喜,忽然开口赞道。大晋高门士族中,有四家一等士族被称为四大家族,分别是琅琊王氏、颍川庾氏、陈郡谢氏和谯国桓氏。王庾谢都是诗书传家,算得上是真正的士族,桓氏却是豪强地主起家,在渡江之前的政治地位比较低,是“衣冠南渡”之后才靠军功迅速上位的,所以常有排在桓家之下的士族不服,背地里喊他“老兵”。而桓温不但不以为意,反而隐隐为荣,认为自己武勇可称建康第一。
“确是好个少年郎!”晋陵太守谢奕击节赞道。他是颍川名士、故吏部尚书、福禄伯谢裒的儿子,却不像他父亲那样老持稳重,倒是个藐视礼法,我行我素的人。但他同时又是个大孝子,对宇之“寸草心难保亲恩”很是赞赏,只是他也不是全盘接受宇之的看法,他反驳道:“谁言禽兽无情?狐死首丘,禽兽未必无情——天道有情,万物皆有情。”传言中,狐狸临死的时候,头必朝向出生的山丘,是因为故土难忘。
在座众人都露出玩味的表情,想看看宇之如何回答。千百年来人们都相信“狐死首丘”,这个例证可不好驳倒,古人有的时候很执拗,你要想让他们改变对事务的看法是相当难:比如人人都相信萤火虫是腐烂的草里长出来的,宇之要是说这不对,估计会叫人当怪物看。
不过这难不倒宇之,他略一思索,却马上想到了一句话,用在这里再合适不过:“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