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两河口的秦家(2/2)
秦老爷瞪了他一眼:“这些游民中大刀会的门徒居多,我们还是少惹人家为好。再说家里有吃有喝的,谁都不会出来逃荒要饭。别看你现在人模狗样,当年你老爹(爷爷)刚来这边,也是个逃荒要饭的德行。明天吩咐伙房的伙计,多煮几锅饭,再准备几担糙米,给那些可怜的外乡人送过去。”
挨了一顿臭骂,秦振中收拾起桌上的家伙,也没有理自己的老婆,闷头出了堂屋。
二
天已经黑了下来,一轮新月挂在西南山的山尖上。秦振中想起围子上的浮桥(“围子”是民国时期皖西地区的大户人家为防止土匪进村抢劫而修得一种防御工事,就是在村庄周围挖一条宽10米左右,深约2米的“护城河”,仅用一条白天放下晚上收起的浮桥和外界相连。),忙对身边的人说:“家贵,你过去看看浮桥收起来没有,顺带跟福生,陈老三他们说一声,这几天滩上人多,叫他们放机灵点,别睡得太死。”
陈家贵、许福生、陈老三都是在秦家多年的老伙计,忙时帮着干活,闲时看家护院。
秦振中有时很羡慕他的两个兄弟,可以去新学堂里读书、去留洋,而他的世界只有秦家围子、河口镇这巴掌大的地儿。有一次他向父亲提出要出去闯荡,被秦老爷当场打断:“老大,你给我老老实实的看好这份家业,哪儿也不准去,这是你老爹老娘和兄弟们最后的依靠。有这份家当在,你兄弟们在外面折腾个jīng光回来,也会有口饭吃。”
秦振中也知道老爷子的难处,内山的几百亩茶园、西河边上的500担冲田、镇里州上省外的十几家店铺,这偌大的产业,还有围子里的大小琐事,指靠逐渐年迈的父亲一个人,真是有点管不过来。作为家里长子,应该为父亲分担一点。从此,秦振中打消了出去混世的念头,一心一意跟父亲学着打理家里的产业。chūn天跟排送新茶去南京的茶庄,再下苏杭,赴上海,采办些内地紧缺的洋火、洋布、洋油等洋货,回来时已是初夏。五月节前后,这些物品已经摆上了秦家在各地洋货店、绸布庄的货架;秋天去河西收租;冬天办办民团,练练拳脚枪法,结交些“混世魔王”、侠客义士。不几年功夫,身兼河西民团团长的秦家大少爷秦振中,已是当地响当当的人物。秦家的事业也是蒸蒸rì上,问任何一个本地人,河口镇的首富是谁,人们都会说:秦家围子,秦老爷家。
三
吃过早饭,管家秦富早已在土楼的晒台上把太师椅、刚砌的新茶、水烟壶给秦老爷准备妥当。
在整个河口,只有秦家围子的土楼完全由青砖垒砌而成,但仍使用当地习惯的“土楼”称呼。土楼坐落在西厢房的北端,正对着河口,淠河上的风景一览无余。土楼墙身厚达两尺,高约三丈,楼内被隔为三层,每层都有木制旋梯彼此相连,一直通向楼顶的晒台。晒台的四周有几十个半人高的shè口,一个个yīn森森的对外张着大嘴,仿佛在昭示着秦家的威严和不可侵犯。所以那年月,夜间从山上下来打家劫舍的土匪,面对秦家围子,也只能是望洋兴叹、绕路而行。
秦老爷有个多年来的老习惯,只要天气晴好,早饭后都会上晒台来坐一会,在这里分派好当天的事务。淠河上船来排往,有时会打北边逆流过来一只运煤的货船,岸边有一溜的纤夫正喊着震天的号子,拼命的向河口赶来。每次看到这个情景,秦老爷都会心cháo起伏,往事历历在目。
四十年前,应该是前清同治年间吧,母亲病故,做纤夫的父亲带着只有五岁的秦老爷在淮河边上谋生活,一次随商船沿着淠河来到了两河口。那时的河口两岸,方圆几十里找不到一户人家,后来听说当年太平军和淮军在这里有过一场恶战。战争过后,当地百姓十室九空,白骨遍野,从此这里变成了荒芜之地。秦老爹他们来的时候,正值秋天,放眼望去,田野山冈上到处长满了无人收割的金黄sè的野稗子和野芝麻,那可都是能救命的粮食啊!秦老爹好象看见了遍地的金子,喜出望外对其他的纤工说:“伙计们,我们就在这安个家吧,不走了!”
最后有五个人留了下来。他们木头和毛竹搭起了临时的居所和仓房,然后各人带着随身的布袋出去捋野稗籽和野芝麻。秦老爷还记得,他们从秋天一直捋到了深冬,木板仓房在不断的扩建,饿了就喝稗子粥、吃点香喷喷的炒芝麻,每个人都处于巨大的亢奋和喜悦中。那年过年前,五个人散伙分账,秦老爹爷俩分到了一辈子也吃不完的野稗籽和野芝麻。第二年chūn天,大家又分了河口两岸几千亩荒芜的农田、西南山中没有主人的茶园。留下的五个人从此也成了当地名副其实的财主,这就是后来河口镇上有名的张家、田家、江家、翁家和秦家围子的秦家。
走南闯北的秦家老爹很有商人的头脑,从逃荒过来的难民中招了几十个年轻力壮的伙计,在河口边上建起了一家酿酒的槽坊、一家磨油的油坊,已经不用再做粮食吃的野稗籽和野芝麻成了酿酒、磨油的好原料,在西南山边开了一家做粉丝的粉坊,山上到处都是无人采摘的橡果、板栗,也是做粉丝的好材料。再后来,又做起了制茶,贩茶的生意。到秦老爷管家时,秦家的事业已经是如rì中天,常年雇佣的伙计就达百十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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