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2/2)
裴珏忍不住惊呼了一声艾青叹道:“站在崖上的哥哥只听得弟弟惨呼着跌下了悬崖心里也有些害怕便放足狂奔起来一直跑到了弟弟所说的地方。”
“但是他没有找着仙人便已遇着了一只白额猛虎那时他才不过十二岁但却已有了过人的勇气竟能以异常的镇静来应付这突来的危机但是十二岁的幼童怎能比得上凶恶的猛虎?眼看他就要死在那猛虎的利爪下。”
裴珏只觉自己的呼吸已渐渐沉重起来艾青接着道:“哪知就在这时候猛虎的吼声竟惊动了一位武林中前辈异人将哥哥救出了虎爪。”这位武林异人深喜这孩子的镇静与聪明便问他愿不愿意做自己的徒弟?聪明的哥哥福至心灵自然就立刻拜倒在他膝下。
“于是他因祸得福不到十年便传得了那异人的一身绝技只是在深夜梦回的时候他望着窗外的夜色耳畔仿佛总是会响起他弟弟跌落悬崖时那种凄厉的惨呼!他心底也不禁会泛起一阵阵难言的惊栗。”
无风的秘窟里突地平添了几分寒冷之意。
“冷月仙子”艾青继续叙说她的故事:“十年之后那武林异人终于死了!他兄弟俩的爹爹也因突然失去了两个儿子郁郁而终。”学得了一身绝技的哥哥自然不会埋没在荒山里!他仗剑下山出道江湖不到三年便在武林中传得了惊人的名声。有一次他在甘凉道上从一群大盗手中救出了一个年轻的女子这女子感激他的大恩又倾羡他那一身绝技再加上他为仟悔自己幼年的罪恶所做下的英风侠行也深深打动了那女子终于他们非常自然地结成了夫妻。
“这一段日子在他们两人一生中都是最美丽的。他们在一起读书在一起学剑他将得自他师傅的一本武林秘笈‘海天秘笈’上的武技全部交给了他她却教给他诗词与歌赋。”
裴珏突然现了她语声中有了异样的温柔眼波中也有了异样的光彩正如每一个人回忆往日欢乐时的面容一样。
他心中一动已经知道她这故事中所叙说的人物是谁情不自禁地望了那两具互相拥抱着的尸身一眼却现她的目光也在望着那里。
艾青悄然望了几眼极快地回过头来接着道:“这一对夫妻在武林中是最幸福的一对直到一天……一天晚上……”
裴珏心头一懔已有了不祥的预感。
只听艾青长叹一声道:“那一天晚上是多雨的黄梅天气我听着窗外的雨声不知怎地心中竟似突地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突然觉自己终于说漏了嘴凄然一笑接着道:“那时我嫁给‘千手书生’萧仲忍已有七年但这种不幸的预感却是初次生我守在他身边像是又回到童年。”还未到子夜他远在西北边陲的一个朋友突然差人飞马赶来告急说是现了惊人的变故希望他能即时赶去我……唉我本来也要跟他一起去的但是他却对我说怕我身子不舒服要我留在家里。
不出一月他就会回来的因为武林中无论有什么纠纷只要‘千手书生一到无不迎刃而解。“我心里害怕一定要跟着他去他笑我是孩子脾气。”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像是生怕自己会突然窒息然后接着道:“还不到一个月他果然回来了虽然看起来比以前瘦削得多但是精神却更好了我心里很高兴但是……不知怎地自从那一天之后我总是觉得有一种异常的气氛笼罩在我四周。”
她语声渐渐沉重每吐出一个字都像是费了许多气力。
裴珏只觉她语气中也像是有了一种异常的气氛使得他的心底泛起了一阵不可抗拒的寒冷。
他振了振衣襟听她接着道:“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了一年我觉得一切事都似乎变了样子但却又说不出原因来这一年中我和他甚至很少说话以前读书、学剑的功课也都停止了因为他说他受了一点内伤但是我却又看不出来。”一年过去又到了黄梅天气又到了一个雨丝连绵的晚上我睡了却在中夜惊醒我觉他笔直地坐在床边似乎在望着窗子出神我没有惊动他:只是悄俏张开眼睛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她语声由沉重而变得不可掩饰的惊恐、颤抖而悲切。她颤抖着道:“那一眼……那一眼所见到的景象我永生也无法忘怀我……我竟在那窗子上看到了另一个千手书生”萧仲忍的眼睛在呆呆地凝注着我我的一颗心立刻涌向窗贝忍不住放口惊呼起来。“裴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几乎不忍再听下去。他全身上下的肌肤却已冒出了一粒粒冷汗悄俏抬眼望去只见艾青的面容已麻木得没有一丝情感。她就像是在叙说着另一件事一样但语声却仍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我一声惊呼过后窗外的人影立刻如飞掠走我忍不住从床上跳了起来想追出去但是坐在我……我床侧的……的人却突地反手点中了我的穴道使我丝毫动弹不得!”
突地油尽灯枯火光熄灭小一瞬间阴森的洞窟便全被黑暗笼罩。
寒意更重了黑暗中仿佛有无数个鬼怪精灵在作狂欢的乱舞。
都仿嫩是“千手书生”的影子。
裴珏不自觉地蜷曲了身躯在这阴森黑暗的地方听这种阴森黑暗的故事本已足以令人悲哀惊栗何况这故事中悲惨的主人此刻正坐在他对面?他甚至看到她眼中的泪水在黑暗中闪烁。
只听她接着道:“直到那时为止我还不知道他兄弟的往事我也不知道这……这坐在我……床边……曾经……和我……共同生活了一年的人竟……竟不是‘千手书生’萧仲忍而……而是他的……弟弟……萧伯贤。”
裴珏忍不住长叹了一声黑暗中终于有了悲泣的声音。
她也不知哭了多久方自颤声接着道:“那时……我木然僵卧在床听着萧伯贤在我身边说出了整个故事他坠下悬崖后竟然也没有死在尝受了许多苦难之后竟然也学得了一身绝技竟回到人间来复仇。”
“但是……我……”
她悲嘶着道:“我却是无辜的呀我又有什么罪孽要受到这种非人可以忍受的侮辱与痛苦?”我听着他在身边狞笑着告诉我:‘你是他心甘情愿地让给我的因为他自觉对我不起今天我不过是让他来看你一眼后会有期你已是萧伯贤的妻子你不但要跟我一年你还要跟我一生。’“”呀……“她绝望地哀呼一声这一声哀呼仿佛是一根弯曲的针刺入裴珏的神经使得他全身都簌簌地起抖来牙齿也抖得咯咯作响。黑暗中那惨绝人寰的叙述仍在继续着:“你……你想想我……陪着一个陌生人睡了一年却……始终认为他是我丈夫……”我听着他的话心里突地起了一种痛恨一种无比强烈的痛恨我恨他们兄弟两人我誓要练成更高深的武功将他们兄弟两人一起杀死。
“就是这种仇恨支持着我我那时才没有死在他面前。”自从那一天之后萧伯贤竟一直没有解开我的穴道他点了我身上气血相通的三处穴道使得我虽能行走却逃不开他的掌握。
“这样竟…竟然又……过了一年这一年里我……忍受的侮辱与痛苦世上没有一个人能够想象得出。”萧怕贤不停地在我身边侮辱着我又不时在武林中做一些令人指的恶行使得‘千手书生’在江湖上成了一个忽善忽恶的怪物。“”这一年中我又现他早已跟踪着我们直到萧仲忍老了他便有计划地来占有了我。
“萧仲忍回来的时候见到了这情况不忍伤我的心只得悄俏避开了他为了对弟弟的歉疚却将虱牺牲了!我……我竟做了他们兄弟罪恶的牺牲者我……更恨他们!”
裴珏暗叹一声恍然了解了她要自己做的第一件事原来还有这样一个痛苦而复杂的原因。他轻轻动了一下身躯寸觉自己全身的衣衫已全被冷汗湿透。
他轻轻一摸双颊才觉自己面上早已布满了同情的泪痕。
此刻他甚至在暗中感谢这黑暗的来临因为他实在不忍再见到面前这被侮辱与损害了的女子的面容。
一阵沉默终于又有了声音:“后来……萧伯贤渐渐疏忽了我想尽方法解开了穴道愉了那本‘海天秘笈’亡命一般逃了出来。”我不敢到深山中去因为我怕他寻着我我只有女扮男装隐藏在人群里……所以我才会遇着你。
“我又将那‘海天秘笈’的封面拆下做了两本假的放在包袱里同日夜夜地勤练武功。”但是我终于被他找着了那天晚上我杀了‘北斗七煞’中的莫西就被他捉住他百般地对我嘲笑以为……以为……唉那时我以为他会杀了我哪知他笑我骂我之后又跪在地上求我求我不要离开他!
“他……他竟像疯了似的一会儿将我紧紧捆起来一会又解开了我他日日夜夜、时时刻刻地守在我身边十天十夜竟没有合一合眼睛。”到后来他终于疲倦了我才逃了出来但是他却像恶魔一样总是能找着我我亡命地逃却总是逃不开他的阴影。“黑暗中出一声无比沉重的叹息。、她长叹着道:“我终于厌倦了而且我忽然现我纵然再练十年、百年我的武功仍然无法胜过他们、”有一天我遇到了‘金童玉女’夫妇两人他们告诉我一个重大大的消息说是现了‘千手书生’的行迹隐藏在黄山‘始信峰的一处秘窟里我才知道萧仲忍离开我后原来是躲在这里。“他们夫妇两人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们关心我但是他们也不能解决我的痛苦。”我考虑了许久决定要到黄山来寻萧仲忍于是我就将那订在一起的一本真的’海天秘笈‘托他们交给你。“裴珏自积郁在心中之同情与悲哀的空隙中透出一口长气直到此刻为止他才知道被孙氏父子抢去的两本”海天秘笈“原来是假的他也知道那本一直放在自己怀中的书册竟是名震天下的武林秘笈。”冷月仙子“艾青接着道:“我交待了一切便到了黄山找到了这秘窟那时萧仲忍却还没有回来我在这里等着他等了一天。”萧仲忍一入秘窟便看见我木然站在他面前他惊呼一声连手中的匣子都跌到了地上。
“我一把拉住他望见了他我才觉我虽然恨他却也是爱着他的我哭着问他他为什么要这样待我?”哪知他突然大笑了起来!原来……原来我又认错了他……他竟然不是萧仲忍而是萧伯贤。
“我惊怖地狂叫起来就在这时萧仲忍终于回来了。”他们两人一起出现在我的眼前互相凝视着数十年来纠缠着的恩怨使得他们两人的眼睛中都像是要冒出火来。
“然后他们两人一起望着我我不自觉地退缩了。一直追到冰冷的山壁上萧伯贤突然说:‘这世界太挤了你我两人之中总有一人该退出去。’萧仲忍呆了许久也沉声道:‘这世界的确大小了。’
“于是他们两人一起拔出剑来唉……造化的弄人有时的确大残酷了些他们两人的神态、举止言语竟然是那么相像我看着他们两人动起手来突然觉我对这兄弟两人的关切竟是一模一样!”这念头几乎使我觉但却是事实残酷地逼着我不容我逃避我……我开始哀求他们要他们不要动手了。
“我哭喊着哀求着!但是他们却像根本没有听到他们就在这狭窄的地道里厮杀了一夜他们的身上都受了伤流了血唉……苍天竟又将他们两人的武功安排成一模一样。”
裴珏反手一抹额上汗珠他若非自己亲眼目睹否则他真不敢相信这凄惨而离奇的故事竟是真的。
外面天似已黎明了由那裂隙中射入的微光使得他已能膝陇地看到艾青的身形。
但是他却不敢去看他只是垂着头听她接着说道:“后来他们竞舍弃了剑法的比斗而想出了这不死不休的比试方法我更惊慌了虽然我也知道他们两人若是同时活在世上那么悲剧是永远不会结束困为……因为我……我爱着他们他们也爱着我!”但是我仍然不忍见到他们的死亡我以这雪亮的钢针一针一针地刺在自己身上希望他们能为我痛苦而住手。“”但是他们却仍然像是没有看到!“语声顿处余音袅袅。终于四下变得死一般的静寂。裴珏木然僵坐着思潮却似乎停止了转动。良久良久只听她幽幽长叹一声缓缓道:“悲剧终于结束了!故事也结束了!他们兄弟终于解开了纠缠的恩怨情仇而我呢?”
她突地轻笑了一声笑声中掺揉着的那种对生命的讥嘲与悲切使得这笑声听未有如暮春杜鹃的啼血。
她轻轻接着道:“我……我问你我是否该继续活下去?我能继续活下去么?”
裴珏全身一颤讷讷道:“你……你……你……”
艾青一叹截口道:“我要你为我做的第三件事便是等我死后你再将我们三人的尸身葬在一起。”
积压在裴珏心中的悲哀此刻突地一起翻涌而起。
他悲哀地大喝道:“你不能死!”、艾青凄然一笑道:“难道你忘了你方才曾经答应我的话么?何况……以你的力量你又怎能阻止我?”
裴珏怔了半晌两滴泪珠夺眶而出眼前这膝陇的情影变得更加模糊他悲泣着道:“但是……但是……”
艾青叹道:“但是我现在还不会死我要以我仅存的一点力量为你做一些事三天……三天之后谁也不能阻止我……去死三天……”
她喃喃地低语着又自转过身去望向那一双靠合着的人影!唉命运!命运对她的确太残酷了些竟使她对生命已一无依恋!
裴珏木然愣了半晌心中暗道:“三天……三天后我无论如何也得阻止她自己来伤害自己的性命!纵然我要违背我的誓言纵然我要被天打雷击但是我也要救她一命我还要帮助她让她去寻找另一种生命的意义!”
心念方转突见艾青长身而起她朦胧的身形微微一摇一双纤掌便已闪电般击在裴珏身上。
裴珏只觉耳畔嗡然一响一道炽热的火焰已穿入他心里。
然后火焰渐渐扩散由他的心遍身到肩、臂、股、腔……
终于他的四肢百骸都像是已经燃烧起来。
他晕迷而无助地任凭这火焰燃烧着一种似是撕裂般的痛苦使得他不能忍受地出呻吟之声。
痛苦继续着仿佛千百年那般漫长。
然后火焰突地熄灭他四肢瘫散地伸张在四边只觉有一个温凉的躯体紧依在他怀中。
痛苦过后竟是一阵无法形容的舒适他心中思潮突然乱了所有一切他从未敢想的淫恶念头竟一起在他心中涌起。
他艰苦地克制着然后又是一阵火焰般的燃烧!
又是千百年的漫长的痛昔!
他呻吟着翻滚着突地一阵平静像闪电般到来他疲倦地倒卧着半晌他突然觉得饥渴——不可忍受的饥渴他甚至宁愿以自己的生死去换取一杯清水或是一些食物。
虚空……他觉得自己像是已要被风吹了起来所有的精力与血肉都像是已随着汗珠流出。
痛苦、舒适、心魔、欲念、虚空……像是永无休止似的不断地交替着他脑海中模模糊糊地有一个思想:“三天……三天……”
但他却已忘了什么是“三天”他像是已经历了千百年!
忽然一切都停止了。
他急剧地喘息着:良久良久……忽然他记起“三天”他记起了“三天”的含意他大喝一声跃了起未。
洞窟中的光线仍是朦胧的就像是任何事都未曾生过一样但是……“冷月仙子”艾青呢?
他心头一懔呼道:“艾……夫人艾青你……”
只听一声接着一声的回响自秘道中传来但四下却寂无回应。
他木立当地心乱如麻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经历了什么。
回声寂绝。
他突地听到一声微弱的声响自地上。
“珏儿…···”他心头一惊忽地俯下身去膝陇的光线中艾青柔软地卧在地上那明亮的目光此刻已完全消失那乌黑的丝此刻竟也变得灰白。
他惊惶而迷乱地扶起了她惊惶而迷乱地暗中思忖:“难道……难道我已晕迷了许多年?她……她竟然已经老了……呀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柔软而无力地倚在他怀中的艾青突又出一丝声音也不知是微笑抑或是叹息呻吟……
只听她轻轻道:“三天……已经过了!”
裴珏大骇道:“三天才只三天你……你为什么老了?”
艾青呻吟着道:“你埋葬了我们便可以走了。”
裴珏大喊着道:“埋葬……我为什么要埋葬你?你……还是沿着的你还要活下去!永远活下去。”
他喊声是那么嘹亮但艾青却似根本听不到了!
她只是自语着道:“我全身的气力、精血已经完全给了你你……你要好好的做人好好的做人……我能够帮助你……我高兴的……”
话声未了突地中断了。
裴珏满面泪痕悲嘶着道:“你……你……”他终于伏在她身上放声痛哭了起来!他知道深深地知道她已死了!
从她临死前的言语他知道她已将她一身的功力以一种奇妙的方法全部给了自己而且因气血枯竭而死了。
他只觉此刻倒在他怀中的躯休是这么轻轻得几乎接近虚空然而此刻压在他心头的负担却是沉重的。
无比的恩情无比的感激无比的悲哀无比的痛苦……伍得他的心房都似已停止了跳动。
但是死亡却是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挽回的!
悲剧终结了!
秘道中的足声一声接着一声向外走去足音是孤单而凄清的裴珏的心情也是孤单而凄清的!
他轻轻地将那三具尸体并排放在一起他誓要以一个无比隆重的葬礼使他们能够安息。
此刻他立在地道的尽头仍不禁依恋地回过头去向那阴森黝黯的洞窗投以最后之一瞥。
他知道他根本看不到她他永远再也无法看到她那明亮的眼波但是他却深信他若是以自己的心去看那么她随时都会呈现在自己眼前的!
地道上有强光射下他喃喃着道:“现在是白天了!”
他虽然已有三天三夜未进水米但他却丝毫不觉饥渴疲倦。他不知道是悲哀伤害了他的食欲抑或是奇迹造成的力量;他只是俏然合上眼帘奋力一跃-‘他觉自己竟似燕子似的飘了上去!峰巅仍然氖氢着终年不散的云雾“冷谷双木”盘膝对坐在小石上裴珏一掠而出目光一扫只见这兄弟两人身形似已僵木须之上沾满了水珠他心中不禁为之大骇:“难道他们也……”
哪知他心念方转“冷谷双木”却已张开眼来兄弟二人对望一眼冷枯木缓缓道:“你的事办完了么?”
裴珏长叹一声点了点头。冷寒竹道:“走吧!”
兄弟两人齐地一振衣衫长身而起当直向山下走去竟似裴珏在下面只不过耽了三两个时辰而已既不惊奇亦不询问。
裴珏怔了一怔快步跟随而去讷讷道:“我们不要翻山而行了么?”
冷寒竹头也不回缓缓道:“三日三夜未进饮食哪里还有翻山的七钉”裴珏暗叹一声知道这兄弟两人面上虽似漠不关心其实却不知如何地在关心自己!
他兄弟两人这三日三夜中竟一直守在那里寸步未离。
山路仍是崎岖的但在裴珏眼中却似已变得极为平坦只见他满心紊乱根本没有注意到自身的变化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冷谷双木”的身后。“冷谷双木”又自对望一眼心中大是惊奇默然走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回转身去呆呆地凝注着裴珏的脚步。
于是他们面上的惊奇之色更明显了。
冷寒竹目光一转突地扬手一掌向裴珏拍去。
裴珏暮然一惊不等他思路运转仅在微一提气之间他身形使已后退三尺。冷枯木目光一亮道:“果然是了!”
裴珏心中大是茫然诧声道:“什么事?”
冷寒竹面沉如冰道:“冷月仙子艾青可是已经死了?”
裴珏默然垂长叹道:“千手书生和冷月仙子俱已仙去。”
“冷谷双木”面上各各闪过一丝奇异的神色。裴珏心中仍是茫然不解只听冷寒竹叹道:“武林中早有传言佛道两家之中俱有一种神奇的武功能在三日之内打通一人的生死玄关化腐朽为神奇想不到你竟有如此奇遇只是……冷月仙子乃是为你而死你可知道么?”
裴珏强忍着心中的悲哀垂说出了自己的遭遇。“冷谷双木”面容微变终于各自长叹一声直到此刻为止这兄弟两人方才在第三者面前出叹息却不知他心中是在为裴珏的奇遇而庆幸抑或是为“冷月仙子”的命运而悲哀。
三条人影有如流星飞坠般掠下黄山裴珏的步履竟能与这两个久已成名的武林高手并驾齐驱这一来固是因为冷氏兄弟两人困于饥渴体力锐减再者自然便是因为那薄命的一代红颜在临死前造成的奇迹。
宇宙之间本有许多不可思议之事尤其在武林之中这种不可思议之事更多。就连裴珏自己都几乎不能相信这奇迹竟是真的若不是他心中仍存着这深迭的悲哀与感激只怕他真得兴奋得雀跃而起。
这正如久盲之人突获光明久贫之人突获财富久渴之人突获甘霖;他竟在这崎岖曲折的人生之路上骤然跨进一步使得他的生命立刻为之改观仅仅是三日短暂的时光他竟已过了一个常人几乎一生都无法迈的阶层。
“但是我答应你你所忍受的一切痛苦都将会得到十倍的报偿……”
刹那间这温柔而悲哀的语声似乎又在他耳畔响起正如一个离家的游子突然想起了故乡的乡音但乡音犹可重闻这温柔的语声呢?
“冷谷双木”尽量掩饰着心中的喜悦但喜悦仍悄悄地从他们的目光中溜了出来因为他们确信裴珏是值得有这种奇遇的。
冷寒竹侧目望了望裴珏的神色知道这善良的少年仍然沉浸于悲哀之中他不愿大多悲痛伤害这少年的心——因为他自己的心便是曾经被悲哀伤害了的——他微一沉吟缓缓道:“裴珏你想那班厌物此刻是否还在山下?”
裴珏神思不属茫然应道:“我们上山已有四天只怕他们早已走了!”
冷寒竹突地一笑道:“我倒希望他们未走有这些人陪着我们旅途中当真少了许多寂寞。”
裴珏心中一动“寂寞”这两个字竟会出自冷酷的“冷谷双木”口中实在是一件令人惊异的事。
他抬起头又看到了他们面上的笑容于是他本已寒透的心里便不禁升起一阵温暖暗暗忖道:“呀‘冷谷双木’竟然变了!”
于是他面上便也不禁泛起一丝笑容直到山下:走到山下已有一阵阵嘈乱之声随风飘来这三人不禁大为奇怪。掠到一方山石之上极目下望只见山脚前人头蜂涌笑语喧哗似乎比他们上山时还要热闹一阵阵酒肉的香气随着笑语之声飘起。
三人目光互一交错突觉饥肠辘辘难以忍耐不约而同地飞奔下山去但到了山脚“冷谷双木”的脚步便突然和缓面上的笑容也早已收敛裴珏目光转动不禁暗叹一声忖道:“他兄弟两人为什么对世人总要如此冷酷呢?”
阳光普照大地上洋溢着一种新生的朝气裴珏一挺胸膛大步而行他身形方现山前立刻暴起一阵异样的欢呼:“裴大先生!”
这震耳的呼声竞是由数百个武林豪士口中一起喊出裴珏怔了一怔他实在想不到自己在江湖中竟有这种力量——他永远是谦恭的。他竟不知道世上唯有谦恭才能得到人们的欢呼;而骄傲自大所能得到的却只有不屑与辱骂。
围绕着的人群立刻骚动了起来人群中却有二人对面而坐寂然不动一人身躯高大满身红衣自然是那粗豪的莽汉“鸡冠”包晓天另一人身形枯瘦双目深陷正是他的对头“黑驴追凤”贾斌!
呼声仍在继续着裴珏微带惶恐走入了人群“飞灵堡”的管二先生“浪莽山庄”的于平齐地迎了上去两人各以不同的希冀神色小心翼翼地探问:“胜负分出了么?”
裴珏微微一笑道:“不曾。”
他心中虽有悲哀但他却不愿让别人也来负担他的悲哀的痛苦——悲哀永远只适于独自咀嚼的。
他只是微笑道:“我原本以为各位已是走了却不想各位竟有如此耐心。”
“管二爷”精神一振他似乎算得“裴大先生”竟与自己谈笑得这般亲切的确是一件光荣的事他却不知道热爱着人类的裴珏也是多么愿意与人平等相交只是在以往那一段日子里别人都不愿与他平等相交而已!
于平回望了那木然端坐着“鸡冠”包晓天一眼讷讷道:“小的们本也要走了只是……只是那位贾镖头却说三位一定会由原路下山的是以小人等在这里。”
他卑微地自称“小的”裴珏心中却不禁暗暗叹息:“为什么许多人都这般奇怪他们不是要压在别人的头上便是情愿被蹂在脚下难道他不知道人类生来本该是平等的么?”他却不知道他自己那神奇的“一步”、的确跨得太大了些。
他顺着手指的方向走到“黑驴追风”贾斌面前微微一笑方待说话哪知“鸡冠”包晓天突地扬臂大喝道:“拿酒来拿酒为——老子痛痛快快地竭上几碗便要和阎王老爷去打交道了!”
裴珏双眉一皱暗道:“怎地又是一个要死的人?”他转身走向“鸡冠”包晓大和悦地含笑说道:“朋友心中有何化解不开之事要如此一一一”“鸡冠”包晓天双目一张大声道:“我心里有什么化解不开之事?我心里快活得很只是与这姓贾的赌输了是以非死不可!嘿嘿和阎王老爷打打交道想来也蛮有味的。”
他说得虽然响响当当其实心里又何尝不对死亡有着畏惧就连他平日那种得意的笑声此刻都变得十分勉强。
裴珏怔了一怔道:“又是打赌为什么赌的?”
“鸡冠”包晓天道:“姓贾的说你们一定会从原路下山我等了两天你们却连影子也看不见言来语去我们就打起赌来他说你们五日之内必定会来我问他赌什么他说‘赌脑袋’!好赌脑袋就赌脑袋嘿嘿……脑袋掉了也不过只是碗大的一个窟窿而已有什么了不起?嘿嘿……拿酒来拿酒来!”
他言语粗直正是草莽豪雄的本色裴珏忖道:“此人倒是条汉子!”心下已动了怜惜之意。只见那“管二爷”凑了过来带着笑道:“若不是他两人又在打赌这四下的好汉们只怕早已走了!唉……贾镖头当真有未卜先知之能起先连我都无法相信。”
裴珏一笑转向“黑驴追风”贾斌只见此人虽是干枯瘦小其貌不扬但双目炯炯有光此刻含笑站了起来裴珏当头一揖他也连忙还礼。裴珏道:“阁下想必就是贾镖头了在下裴珏昔日本在‘飞龙镖局’长大却未曾见到贾镖头实是遗憾得很。”
贾斌抱拳道:“兄弟一直在江南分局公子自然见不到了。”
四下众豪大多不知“裴大先生”与“飞龙镖局”有着渊源此刻不觉俱都大奇听裴珏道:“檀老镖头在下一直以父执相称阁下自然也是小可的前辈!”
“裴大先生”言语竟是如此谦恭众豪又不禁大奇。贾斌更是连称“不敢”。裴珏长叹一声道“小可平日无权干预阁下之事但小可总认为人命关天非同小可只望阁下能看在小可的薄面将那赌注一笑置之小可当真感激不尽。”
群豪不禁又是一阵私语、喝彩。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裴大先生”竟会为着此事向别人如此谦前诚恳地请求。“鸡冠”包晓天更是目瞪口呆心中惭愧深愧方才自己竟对他言语那般无礼!
“黑驴追风”贾斌目光闪动心中似也深受感动。沉吟良久突地大笑几声走到“鸡冠”包晓天面前笑道:“你难道真的要去死么?”
“鸡冠”包晓天于咳一声道:“自然。”
“黑驴追风”贾斌哈哈笑道:“你若真的要去死那么你算得是个呆子你可知道我虽与你打赌其实心里也毫无把握早已准备好了输了之后便一走了之反正你也迫不上我——哈哈方才我见到裴公子下山之际几乎喜欢得跳了起来。”
“鸡冠”包晓天呆呆地望着他突地大声道:“好好你既然老实不客气他说出来我也只好老实不客气地不死了莫要死了之后还被你骂做呆子。”
他口中虽然强硬目光中却满是感激之意这个他所痛恨的人此刻的这番言语不但保住了他的性命也保全丁他的颜面一尤其是后者更令这粗豪的莽汉永远感激在心里。
裴珏暗叹一声此刻他更确倌人间毕竟是充满了人情与温暖他不禁又在暗中希冀“神手”战飞的赌约也能像此刻一样地轻轻化解。
但是他却不知道身份的不同地位的悬殊已使得这两件赌约之间有了不可攀越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