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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七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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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然是不理我。

“南音你快过十九岁生日了明天哥哥带你去挑新手机好不好?你不是早就想换手机了吗?咱们去买诺基亚今年的最新款算是我送你的考上大学的礼物。”

她眼皮都不抬一下。我突然觉得我从来都没有如此笨拙过。

“不然咱们出去玩?”我伸出手想像平常那样拍拍她的脑袋她断然一闪就躲开了我还是不屈不挠的“你以前不是说想去丽江或者阳朔吗?三叔和三婶没有时间我有。我们俩一起去报个团去玩一周好吗?去过的人都说——”

她纹丝不动。已经两周了她就是这样整日坐在电脑前面维持着这个姿势。唯一移动个不停的就是她的右手因为她需要操纵鼠标。我耳朵里全是她的鼠标和鼠标垫摩擦的那种凌厉的声音。好像她也变成了一个游戏里面的人物。

“南音。”我忍无可忍“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是你这样冲着我耍脾气有用吗?”

她终于抬起头盯了我一眼然后继续去玩她的游戏。所有的恨意都集中在了鼠标上噌噌噌噌——像是舞剑。那一眼我不会忘的。因为那是我第一次在南音的眼睛里看见怨气。而且是非常深的怨气。

三婶就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南音出来吃水果了。”

“我待会再吃。”她淡淡地说。她还是跟三叔三婶讲话的只不过语言异常简约。她的声音现在总是没有什么起伏似乎要她往语气里带上一点感情就会伤她的元气。

“我放在桌上了你要吃的时候就自己出来拿。”

然后三婶就出去了。我听见她在客厅里跟三叔说:“整天就是对着那个游戏。”

三叔还笑:“就让她好好玩几天吧这一年够辛苦了现在考上了该玩。”

“那和同学出去玩不好吗?”三婶说“我都给了她钱让她请同学吃饭这么多天了那些钱一点都没少。就知道对着电脑我是担心她的眼睛。”

“没事儿。”三叔拿起遥控器换了个频道“她要是真的成天出去玩你还不是一样得担心她去不该去的地方碰上坏人。”

我哑然失笑是不是人做了父母以后都会蜕变成如此迟钝的生物。

那天夜里我是被人推醒的。恍惚间我感觉到了轻轻的摇撼然后睁开眼睛的时候听见耳朵旁边细弱游丝的呼吸声。我很迅地坐起来以为遇上了贼或者是女鬼但是当我真的清醒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是南音。

“别你别开灯。”黑暗中她的声音特别清澈。然后她轻轻地从后面抱住我的后背再然后她就哭了。

我一言不地听她哭。她呜咽的声音给我一个错觉好像有什么用来打井的工具不动声色无所顾忌一点一点地凿进她的血肉之躯的最深处然后抽出来那些源源不断的滚烫的眼泪。慢慢地那把凿子开始来凿我的胸口了。于是我转过身去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除了使劲揉她的头和脖颈一句话也说不出。

“哥你为什么要骗我呀?”她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但是我还是听清楚了。

“我骗你什么了南音?”我诧异。

“你早就知道他不想和我好了可是你不告诉我。你也帮着他瞒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呀哥哥你看着我丢人出丑看着我被人劈腿你都不说一句话你们男生都是帮着男生的——”她抽搐着缩成了一团指甲深深地嵌在我的胳膊里面。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南音。”

黑暗中我感觉到了她猛地抬起头的动作脸庞划着空气。“高考考完了以后是你和教务处的几个老师负责检查志愿表的那个时候你应该能看到他报的是广州的学校;可是我也明明告诉过你我们俩要一起去龙城理工的——我是为了他才填龙城理工的可是他骗我。你既然都能看到志愿表为什么你不早一点告诉我他在骗我呢?我只不过是想从你嘴里听到坏消息而已那也比从别人嘴里听到好。你不告诉我我像个白痴那样给所有我认识的人打了一圈电话告诉他们我们俩要一起去龙城理工。”她喘气的声音像个婴儿在打嗝“我都不敢想有多少人接我的电话的时候是在心里偷笑的他们一定都笑我笑我那么蠢所有的人都知道了他和别人在一起他要和别人一起去广州——哥哥——”

我恍然大悟原来这才是她不肯跟我讲话的原因我简直都要被她荒谬的逻辑逗笑了我用力按着她的肩膀:“南音你用大脑想想。我们学校今年有682个人参加高考知道吗也就是说有682份志愿表要检查。我不可能一个人对付这么多的我们当时一共有六个老师带着几个学生把这些志愿表分了好几份分工我又怎么知道苏远智的表格和档案落在谁手里?”

“你稍微留意一下还是找得出来的!”

“可是我为什么要留意他然后找出来?就为了核实他有没有和你报同一个学校?我吃饱了撑的?当时经过我的手的表格就有将近3oo我怎么可能都记得?要不是你刚才说了我根本就不知道苏远智报的是广州。”

“那你为什么就不能用心找一找呢他又不是别人他是苏远智你要是真的拿我的事情当回事你不会不知道他到底填了什么学校的!”

“南音”我无奈地叹气“你会不会太不讲理了。”

“我就是不讲理我才不要讲理!”她突如其来地低下头冲着我的胸口狠狠地一撞“谁和我讲过理呢?苏远智背叛我的时候他和我讲过理吗?”

“好好好不讲理不讲理。”我轻轻拍着她单薄的脊背心里想在刚刚结束的世界杯里齐达内实在是给小孩子们作了个坏榜样。

她哭出来了一身的汗头都有一点潮湿:“哥我是真的很喜欢他。”

我说:“我知道。”我其实想说“但是这不关他的事”可是我终究不忍心说出口。在彻底的无边无际的黑夜的荒漠里我就是她用坏了的手电筒。虽然已经派不上任何用场可是毕竟是个能握在手里的依傍。要是连这个派不上用场的希望都没了才真的可怕。我懂得这也是她为什么要执著地埋怨我的原因。她需要抓住一点和主题关系不大的事情来恨一恨。全神贯注地迎接劈头盖脸的悲伤是需要勇气的不是人人都做得到。

然后我莫名其妙地想起来很多年前的事情。那是冬天我放学回家的路上总是被一个男孩子截住他不断地求我告诉他郑东霓在哪儿。我说她在新加坡可是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当他终于明白了我不是在骗他的时候他了一会愣然后看了我一眼。当时我突然觉得我在什么地方看到过类似的眼神会不会是我爸爸妈妈的葬礼上爷爷的眼睛。深深的深不见底的悲凉。

那个男生对我说:“我是真的很喜欢她。”我说:“这只是你自己的问题其实不关她的

事。”那应该是我这辈子说过的最残忍的话。我有节奏地舒缓地拍着南音的背。不知道过了多

久我觉得她渐渐安静了下来。她的气息渐渐平静跟着她转过身和我并排坐在床上背靠着温暖的木纹墙纸。她毫不犹豫地把她潮湿的小脸在我胳膊上蹭干净然后像往常那样抱着我的手臂把她的小脑袋贴在上面。

“哥哥”她出神地说“你说是只有第一次分

手的时候这么难熬还是每次都这么难熬呢?”“我想是每次。”我回答。“那到底要多久才能熬得过去呢?”“我不知道南音。因人而异吧有的人只用十分

钟有的人要很多很多年。”“十分钟?”她诧异“怎么可能呢?”“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可是我觉得那样不好。”她摇头的时候我能感

觉到她的丝在我胳膊上轻扫着“如果只要十分钟就能什么都过去了那样活着什么痕迹都没有其实也没有意思。”

“有的人生来就只能做那种人他也不想的。”说

真的我很惊讶她说出来这样的话。“那你说我能熬得过去吗?”“当然能。”她突然加重了贴在我胳膊上的力度她轻轻地无

助地笑笑“不行哥我还是不能想。一仔细想一想就觉得胸口疼。”“你只要记住一件事就行你的人生根本还没有开始所有的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不。”她摇摇头“不会有多好的日子的。原来我也相信你说的话可是现在我明白了。那种越活越精彩越活越充实的人生是属于另外一种女孩子的。就像给小叔过生日那天我们请来的江薏姐姐。我一看她就知道她就是那种终究要越飞越高挡都挡不住的人。可是我呢我的未来基本上可以看到了毕业以后去爸爸的公司上班然后到了合适的年龄找一个和我们家背景差不多的男孩子结婚就像我妈妈那样按部就班到了什么年龄做什么事情。所以像我这样的人在很年轻的时候一辈子就已经过完了。”

“南音我不许你这么想。”我难以置信地搂紧她从胃里涌上来一阵闷闷的钝痛“傻瓜你才多大要是你现在就没什么幻想以后那么长的日子该多难熬人生很苦的你懂不懂?”

“那你呢哥哥你不也一样很早就没什么幻想了吗?”

“那怎么一样呢。”我捏捏她的脖子“你得比我活得有意思。”

“总之咱俩都比不上东霓姐姐。”她从我的臂弯里钻了出来黑暗中我也能感觉到她亮闪闪波光粼粼的大眼睛在毫无保留地注视着我“其实我很羡慕东霓姐姐她那个人总是今天在这儿明天在那儿你都不知道她最终会去哪儿。”她微微一笑“不过她也有代价的吧。有一次她跟我说一个女人到了最漂亮最性感最有味道的年纪的时候有可能有钱有品位有修养有很多见识但是说不定就拿不出来像样点的爱情来给别人了。”

“别听她的”我也笑“她根本就是反面典型。”

“哥哥我一直都觉得东霓姐姐她是有一点瞧不起我的吧。”她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我知道的我没有她那么好看。她觉得我是温室里的花儿什么都不懂也不像她去过那么多的地方见过那么多的世面。”

“没有不可能的。”我肯定地说。

黎明渐渐地来临。柔软的泛着水光的曙色涌进来。于是黑夜苏醒了赐给我看清万事万物的视觉。然后我就看到南音蜷曲着身体终于睡着了。

2oo6年的十月秋高气爽。十月是龙城很好的时候只可惜龙城的冬天来得太早了。所以我们龙城人并没有多少时间好好看看灿烂得就像银杏树叶那样的秋天的阳光。

就在那个温暖微凉的秋天我和南音的大伯变成了一个不会说话也不会走路的人。

也许是长年累月的酒精终于积累到了可以迸的状态。脑溢血让他在某个灿烂的早晨像个断了线的木偶摇摇晃晃地从家门口的楼梯上面滚了下去。

三婶从医院打电话来我说:“知道了我去找小叔一起过去。”

然后我坐下来打小叔的手机关机。只好再一次心烦意乱地在那个阴暗的单身宿舍楼里长驱直入国庆大假旧楼里空无一人。远远地就能看见小叔的房门虚掩细碎的灰尘在门缝底下透出来的一束光线里慢慢地游像是深海里的鱼类。

我闯进去我说:“小叔快点跟我走。大伯脑溢血现在在省人民医院急救。”

他错愕地端坐在书桌前脸上浮现着他惊讶的时候的一贯表情不明就里的话你一定会以为他在为了什么事情而感到非常羞涩和尴尬。他迟疑地说:“脑溢血?那我们该怎么办?”

我几乎是耐心地跟他说:“马上跟我走我们一起去医院。”他还是那副呆呆的模样几乎是不情愿地站起来说:“好。我们走。”

“你现在手上有多少马上能提出来的钱?”我说“都带上。人是刚刚才送去医院的。三叔那边堵车还在路上我怕三婶来不及去取钱。”

他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对你说得有道理钱是吧?钱——”“小叔!”我忍无可忍“你不会被吓傻了吧?拿上你的卡。”我不得不提醒他。

“卡。对卡。别急西决这种时候最不能着急。”他心虚地说一边哆嗦着拉开书桌的抽屉“所有的卡都在这儿应该在这儿的——”

这个时候我听到了门被推开的声音还有脚步声以及一个人愉快地说:“这个鬼厨房简直黑得像地窖我刚才差点就把盐当成白糖放在里面。冰糖莲子银耳羹是最舒服的要稍微放凉一点的时候才更好吃——”

在我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的那一瞬间我看见了她的脸。是陈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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