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我迷恋北方(2/2)
“郑西决。”她疲倦的托着腮“你可不可以绕了我。”
几天来我们的谈话总是这么结束。
最终我们顺利的办完了大伯的葬礼唯一的一点麻烦就是三叔和三婶需要一遍一遍的向各色人等用夸张的修辞解释郑东霓缺席的原因大伯被另外一管用来制造云的大烟囱送到了一个好地方在那里说不定他可以把往日的屈辱和不安写成歌词终日歌唱直到他现他最终做得到原谅自己说不定他可以随意的剪裁时间把那个一拳打飞情敌的自己做成一个壮美的铜雕取名“青春”可以供人欣赏但是供自己忘却因为那其实也不过是些纷乱的幻象因为非常美和非常丑的东西本质其实不同都起源于奢望。
大伯请你保佑郑东霓请你不要怪罪她她毕竟受过了太多不应该经受的苦难毕竟前面还有那么多忍不完的苦难在等她她一直记得你曾经带着她去看世界上最纯粹的火树银花其实在她心里你一直都是个英雄。你曾经优美的在黑暗里奔跑捡起来被后裔射死的太阳把他们熔化你汲取了他们的力量来捍卫你自己的漏*点和你美丽绝伦的情人。大伯你要知道她比任何人都难以忍受你的英雄暮年你的穷途末路。她恨你是因为你的陨落。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站在大伯的遗像面前最后一次鞠躬。
郑东霓的新家位于龙城南端的科技园附近一个很漂亮的新小区她站在十八楼上可以随心所欲的凝视护城河缓慢的流动。
很大的房子对于一个人和一个婴儿来说过分空旷了点客厅里可以打羽毛球她的家具很少因此这个地方更是让人有种长驱直入的错觉。虽然是新装修好的也会莫名其妙的产生刚刚被洗劫一空的印象。
她依然美丽可是他整个人就像这所房子一样不容分说的萧条搬进来的第一天她扔给我和南音一人一把钥匙懒洋洋的说:“想带男人或者女人过来的话随时都可以。”然后她就抱紧了膝盖端坐在空旷的客厅的地板上。自从这次回龙城来这个姿势就变成了她最常见的样子她常常可以一个人在地板上呆坐上四五个小时甚至更久阳光无遮无拦的笼罩她整个身体然后一点点偏移再然后就完全离开她她似乎无所谓好像变成了这间房子里一个不慎被摆在正中央的瓷器。
我说:“你是怎么打算以后的?”
她说:“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离开龙城。”
我说:“还有呢?”
她说:“休息一段时间再去找另外一些男人。”然后似乎为自己简洁的幽默感娇娇慵的一笑。
我说:“你总的常带着郑成功去晒晒太阳。”
她一言不静静地看着我好像我说了句蠢话。
我说:“我们带郑成功一起出去吃饭?”
她说:“我懒得站起来。”
我说:“那你想吃什么我去帮你买。”
她说:“不用。你听说过会有人懒得吃饭么?我就是。”她笑了“我一想到从客厅到厨房的冰箱要走那么多步就马上不饿了。”
我说:“你至少可以打电话叫外卖。”
她说:“我懒得拨号关键是我一想到我要从这儿站起来去卧室找我的钱包给送外卖的人开门付钱再把钱包放回去——这个程序让我觉得头大还是算了。”
我说:“这样下去你会完蛋。”
她说:“我知道今天早上我现我家里一点钱都没有了可是我怎么样也鼓不起勇气来下楼去aTm取钱你来的正好帮帮我行不行?拜托了去我钱包里拿那张民生银行的卡别搞错了那张卡的密码是你的生日。”
郑南音错愕的站在一边看着这个荒谬的场景。
我们两个人下楼取钱的时候南音认真的跟我说:“哥我觉得咱们得带她去看看医生。”
“应该没有那么严重吧。她只是心情不好可能过一段日子会好的。”我叹气“咱们只能多照顾她这些天学校里快要期末考试了我很忙你多来看看她她家里缺什么东西你就帮她买——”
“不是的。”南音用力的摇头“我觉得不对劲。哥你以前有没有注意过郑成功身上到底有没有胎记?”
我顿时觉得脊背上寒冷刺骨。
“你是说脊背上?”我干涩的问。
“不是腿上右腿的小腿肚子上。”南音狐疑的眨眼睛“我不确定郑成功身上有胎记昨天我一个人来看她的时候她就那么一个人坐在地板上我进门的时候就听见郑成功哭的声音可是她一动不动她说没关系的让他哭一会儿他自然就不哭了然后我就去抱郑成功嘛——我就看见郑成功的小腿上有三个紫色的印儿她说那是胎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
我转身朝郑东霓的家飞奔而去毫不犹豫的把郑南音甩在身后。
从我不顾一切的眼光看过去整条街的景物呈现一种萧条的快感我清楚的听见自己的奔跑带起了身边的一阵风久违了的感觉唯一的不同之处是今天笼罩我整个人的是一种庞大得让我羞于启齿的恐惧。
我慌乱的开门的时候就听见了郑成功尖利的哭声那哭声真切的穿破了钥匙碰撞防盗门的零落声响我甚至弄不清楚那扇门究竟是打开的还是被我撞开的郑东霓以刚才的姿势坐在地板上像抓一件衬衣那样抓着郑成功的肩膀——或者说起初我真的以为她是在逆着阳光抖动一件衬衣她抓着小小的郑成功逼近她的脸嘴里不急不徐的重复着一句话:“你再哭你再哭——再哭我就掐死你你信不信——”声音不高语调甚至是温柔的。
我全身的血液顿时涌上了脑袋我记不清我是怎么扑上去怎么把郑成功从她手上夺回来也记不清郑南音什么时候气喘吁吁的出现在屋里记不清我自己如何把郑成功交到目瞪口呆的南音怀里我只记得在南音接过郑成功的那一刻我看见了郑成功露在婴儿装外面的肩膀上又多了几个青紫色的圆圆的印记和我以前看到的一摸一样。
我只记得我捏紧了郑东霓的下巴她甚至不挣扎只是含着泪惊愕的看着我我听见自己问她:“你答应过我没有你不会再这样对他?”她嘴唇被我手指挤压的变了形微微的嚅动着却不出声音。“说!”我冲她吼“你答应过我没有?你还有没有人性啊!”
“你们这些讨厌自己孩子的女人全***该死!”我的手掌毫不犹豫的落在她脸颊上她无声的倾斜的倒在地板上像棵被拦腰砍断的植物。
“哥哥——”我听见南音悲怆的声音。
时间和空间是在旋转中归于沉寂的沉寂就意味着我意识到我做了什么郑东霓静悄悄的看着我有一股血从她嘴角流下来她很随便的用手一抹这样她的整个下巴都变红了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的眼神像个被吓坏了的孩子。
我不安的扶住她的肩膀。轻轻晃了晃。“郑东霓?”
她慢慢的摇头:“我不相信。”然后慌乱的笑了笑“怎么会呢。你刚才的那种语气。那种表情怎么那么像那么像我爸爸——”
我抱紧了她我无地自容。
“姐我不是有意的。”我的声音听上去很奇怪。
她的眼泪汹涌而出她说:“我知道。”
南音就是在这个时候可怜巴巴的凑近我们然后抱着郑成功钻到了我们俩之间我们四个人于是紧紧的抱在一起分享彼此的眼泪血液力量以及体温。
“哥哥姐姐”南音小声说“你们不要打架。”
郑成功似乎非常快就恢复了好心情我们的耳边充斥着愉快的外星语言。我依稀记得上一次我们三个人这样亲密无间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了那天我翻墙进去南音的幼儿园把她偷出来郑东霓在外面等着我们然后我们三个人一起逃跑我已经不记得我们为什么要那么做好像仅仅是因为南音不喜欢去幼儿园。总之我们“逃亡”的路途上我们三个人也这样紧的依靠在一起坐在公园的长椅上那时候我才九岁可是我的身体里就像现在一样紧紧绷着很多跟微妙的弦。这些弦在空气中轻轻一颤我就满心凄凉现在我才知道原来那就是相依为命。
我和南音把郑成功带回了家里暂时交给三婶——大妈在丧礼结束之后就固执的搬了回去于是三婶的生活又多了一顶极为重要的内容——据说一般的婴儿在郑成功这么大的时候就会爬行了可是郑成功不会郑成功甚至连坐都坐不稳。三婶顿时认为自己责任重大开始想各种办法训练郑成功坐稳每一点点微笑的进步都能让她心满意足整日喜滋滋的说明天你一定要告诉东霓小宝贝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郑东霓依然像是一株寄生在她房子里的植物。
我说:“你该给这个地方装个固定电话了。”
她说:“我才不要。”
我说:“和我回去见见三叔三婶吧。”
她说:“帮帮忙西决我连下楼取钱都没有力气你慈悲好不好。”
我说:“这周我们带你去医院去看心理门诊你不去也得去。”
她却说:“西决你知道不知道——”她停顿了片刻“骨灰能不能做dna测试的?”
我说:“好像不行。”
她静静的问:“为什么?”
我回答:“dna测试需要有机物。比如血液、头、肌肉、可是骨灰无机物没法提取的。”
她脸色惨白眼神涣散的微笑:“你确定么?”
我反问:“你希望能测还是不能测?”
她笑了说:“我不知道。”
然后她的脸色越来越白接着她开始抖她说:“我现在总是这样突然间就觉得困了。”
她紧紧的蜷成一团枕着我的膝盖那表情像是在等待宣读刑期那样等待着睡眠的降临。
“西决。”她的声音轻的好像耳语“我爸爸死了。”
我说:“我知道。可是你要好好活着。”
“为什么呀。”她的胸腔剧烈的起伏着。
“为了郑成功。为了你妈妈。他们都需要你。”
“还有更有趣的事情可以吸引人活下去么?”她甜蜜的微笑。
“更有趣的事情——”我想了想“有。你一直都有的嗜好你喜欢拆散我和我的女朋友你得好好活着养精蓄锐才有力气耍阴谋一次又一次的破坏我的好事这算有趣的事情么?”
“这件事好像稍微有趣一点。”她怡然自得的闭上了眼睛“西决我累了我累的都——都打算原谅所有的事情了你说夸张么?”
“太夸张了这一点都不像郑东霓。”
“西决我是个好人吗?”
“你不是。”我斩钉截铁。
“和你比没有人是好人。”她的手指轻轻的扫着我的脸颊“你要答应我西决你永远不要变成坏人如果有一天我现连你都变成了坏人那我就真的没有力气活下去了。”
“永远不要变成坏人。”我微笑着重复她的话“你们这些坏人就是喜欢向比人提过分的要求。”
“真的呀。”她不好意思的把自己蜷缩成更小的一团口齿不清的说:“西决我已经告诉你了吧我爸爸死了。”
“是你告诉我了。”
“西决我恨他。”
“可是他很想念你。”
“为什么呀——”她像个孩子那样揉了揉眼睛困惑的问。
“因为你走的太远了他知道你再也不会回家所以他只能想念你。”
“现在他真的只能想念我了因为他死了。”她的声音近似呓语“你知道的对不对我爸爸死了。
“我知道。”我紧紧的楼主她“我还知道你也很想念他。”
“为什么呀。”她像是在唱童谣那样一唱三叹的重复着“我爸爸死了”和“为什么呀”。
我不记得那天我回答了多少个这样的“为什么”。后来她终于睡着了。她让自己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面睡梦中嘴角微微上翘于是我知道等她醒来她就能熬过来她一定可以熬过来然后好好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