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无妄之灾(2/2)
王开林厉声呵斥道:“你懂什么。那些镇抚司的差爷向來只抓当官的,哪只眼睛里能容下那个不入流的穷酸秀才。”
“那……”
因是自己的心腹,王开林也不瞒他:“三爷不跟他计较,却不是说便不与本官计较。当众顶撞三爷的人,若是让他考取了,三爷的脸往哪里搁,惹恼了三爷,不说别的,只今日搜出那么多作弊之人,三爷一份密报送上去,都够本官把乌纱帽还给朝廷。”
接着,他又恶狠狠地说:“入闱前你统共带了二、三十人來拜谒本官,本官翻了船,能有你的好,。”
那个属吏闻言大震,忙不迭声地说:“小人明白,小人明白。”
徐渭却不知道自己已是“简在帝心”之人,更无端要被副主考学政大人“格外关照”,径直进了二门。二门后面还有一道门,名叫“龙门”,顾名思义,自然暗喻着连登金榜、飞黄腾达的意思。龙门内,平列着四道较小一点的门,取的是《虞书》中“辟四门”之意。过了这四道门,就來到考场之内。只见一条宽阔的露天通道,从门边一直向内延伸。露天通道的当中,建有一座“明远楼”,楼高三层,飞檐轩窗,气象颇为宏伟,但它的用意却和考场四周的望楼一样,是为了能够随时监视考场的情况,生员们在考场上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监考人员的眼睛,企图作弊就不那么容易了。
同样出于防止作弊的考虑,考场周围还另外建有两道围墙,内墙高一丈,外墙高一丈五尺,墙头都不满了带尖刺的荆棘,考试期间还有兵士在围墙之间來回巡逻,有哪个作弊者胆敢铤而走险,就算能翻越荆棘密布的围墙,也断然会落到巡逻兵士的手中。
这一切的布置,都是为了将考场同外界严格地隔绝开來。此外,不但是防备考生舞弊,还有更为严厉的防备考官徇私的措施:考场只是贡院的前半部分,而就在贡院的后半部分照例也有许多院落馆舍,则是那十八位阅卷官办公、歇息的地方。举子入闱之后,所有的阅卷官都被控制在这里不得出入,一直到试卷誊抄、批改、推荐乃至最后的录取完成,放出桂榜之后,他们才能离开。自然,这里的戒备更加森严,应试生员和其他一切无关人等都严禁入内。
不过,再严密的防范措施,也无法根除科场舞弊的秽行,别的不说,照例要做本省主考官的巡抚和副主考的学政因为有诸多公务要处理,就不在被限制出入的人之列,而他们通常既是出考題之人,又是确定生员名次之人。仅此一条,就为许多官员和生员营私舞弊大开了方便之门。所以通常情况下,皇上也会千里迢迢地派出京城里的翰林或御史出任某省的考官,拟題主考。这次却不同,皇上沒有派來考官,却直接派來了锦衣卫,大概是连那些翰林或御史都不能让皇上放心的缘故吧。
那条露天通道的两旁,是八尺高的砖墙,墙上是一个个带栅栏的门,每个门的距离也是八尺。这样的门有数十道之多,都按“天地玄黄”的顺序一字一门地编着号。每号门之内,是一条仅可容二人并肩通过的狭长小巷。小巷的两侧,密密麻麻并排着一间间有顶无门的小斗室,每巷也有近百间之多,这就是“号舍”,,生员们答卷和住宿的地方。
徐渭看看手中试卷的编号,在玄字十六号房,便仔细地看了贴在四门内侧的“席舍图”,找到了自己的号舍。
这是一个宽只有三尺、深也只有四尺的单间小房,为了便于监视,故意建成有顶无门,也沒有窗户的制式,只在墙上掏了两页砖,做成一个放油灯的小壁龛。两边墙上多出了上下两行砖托,放着两块可以合并的木板。要答卷时,将木板拆开,在上下两行砖托上各放一块,就成了桌子和椅子。要睡觉时,再将两块木板合并,放在下面那行砖托上,就成了**。由于地方实在太狭小,生员们都只能屈膝而卧,睡上**自然十分难受,加之考題繁多,应考时间就显得很紧张,许多生员往往彻夜不眠不休,真是应了那句“熬更守夜”的话。
此外,由于号舍沒有门,只允许在门洞上临时挂一块油布帘子,碰上刮风下雨,怕雨水污浊了卷面,被阅卷官直接扔进了废纸篓里成为“废卷”,应试生员只能转身背对着门,蹲着或跪着答卷,靠身体來遮挡雨水,景况就十分狼狈。而且,这样做还一定会引起在那些一直在考场上巡逻的监考人员的特别关注,时不时地掀开帘子查看生员是否在作弊。他们这么一搅和,刚刚想到的一段佳句,甚至整篇精妙的构思就化为乌有,不得不重新谋篇布局、遣词造句,令生员苦不堪言,只恨天公不作美。可若是不下雨,八月的炎天酷暑,坐在这样低矮且沒有窗户的号舍里,简直就跟坐在蒸笼里差不多,照样还是苦不堪言。
好在徐渭本就是贫寒出身,又已三下科场,倒也习惯了这样的辛苦,匆匆安顿下來之后,向负责料理“玄”字号应试生员起居饮食的号军讨了一点水,泡起了一碗粗茶,拿出考篮里的掺着玉米的饭团,吹去荷叶上面沾着的浮灰,狼吞虎咽地吃了两个,就铺开木板,躺了下來。
因这些天里一直十分炎热,徐渭搭乘的那条货船是晚上起航,他也几乎**未睡。因此,头刚一挨上门板,倦意立刻袭了上來。
这个时候,那个被王开林叫出去打招呼的属吏走了过來,见徐渭已经呼呼睡去,不禁心中赞叹一声:此子虽狂,能有这份从容镇定倒也难得。随即又想到了身上背负的重大任务,更是摇摇头:方才出去不考才是正经,何苦要來受这几日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