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双眸粲粲如星(2/2)
萧峰冷冷的道:“你怎么不用无形粉、逍遥散、极乐刺、穿心钉?”
那少女止住了哭声脸色诧异之极颤声道:“你……你怎么知道?”
萧峰道:“我知道你师父是星宿老怪便知道你这许多歹毒暗器。”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大吃一惊‘星宿老怪’丁春秋是武林中人人闻之皱眉的邪派高手此人无恶不作杀人如麻‘化功**’专门消人内力更为天下学武之人的大忌偏生他武功极高谁也奈何他不得总算他极少来到中原是以没酿成什么大祸。
那中年人脸上神色又是怜惜又是担心温言问道:“阿紫你怎地会去拜了星宿老人为师?”
那少女瞪着圆圆的大眼骨溜溜地向那中年人打量问道:“你怎么又知道我名字?”那中年人叹了口气说道:“咱们适才的话难道你没听见吗?”那少女摇摇头微笑道:“我一装死心停气绝耳目闭塞什么也瞧不见、听不见了。”
萧峰放开了她手腕道:“哼星宿老怪的‘龟息功’。”少女阿紫瞪着他道:“你好像什么都知道。呸!”向他伸伸舌头做个鬼脸。
那美妇拉着阿紫细细打量眉花眼笑说不出的喜欢。那中年人微笑道:“你为什么装死?真吓得我们大吃一惊。”阿紫很是得意说道:“谁叫你将我摔入湖中?你这家伙不是好人。”那中年人向萧峰瞧了一眼脸有尴尬之色苦笑道:“顽皮顽皮。”
萧峰知他父女初会必有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言语要说扯了扯阿朱的衣袖退到屋外的竹林之中只见阿朱两眼红红的身子不住抖问道:“阿朱你不舒服么?”伸手搭了搭她脉搏但觉振跳甚显是心神大为激荡。阿朱摇摇头道:“没什么。”随即道:“大哥请你先出去我……我要解手。”萧峰点点头远远走了开去。
萧峰走到湖边等了好一会始终不见阿朱从竹林中出来蓦地里听得脚步声响有三人急步而来心中一动:“莫非是大恶人到了?”远远只见三个人沿着湖畔小径奔来其中二人背上负得有人一个身形矮小的人步履如飞奔行时犹似足不点地一般。他奔出一程便立定脚步等候后面来的同伴。那两人步履凝重武功显然也颇了得。三人行到近处萧峰见那两个被负之人正是途中所遇的使斧疯子和那姓傅大汉。只听那身形矮小之人叫道:“主公主公大恶人赶来了咱们快走吧!”
那中年人一手携着美妇一手携着阿紫从竹林中走了出来。那中年人和那美妇脸上都有泪痕阿紫却笑嘻嘻地洋洋然若无其事。接着阿朱也走出竹林到了萧峰身边。
那中年人放开携着的两个女子抢步走到两个伤者身边按了按二人的脉搏察知并无性命之忧登时脸有喜色说道:“三位辛苦古傅两位兄弟均无大碍我就放心了。”三人躬身行礼神态极是恭谨。
萧峰暗暗纳罕:“这三人武功气度着实不凡若不是独霸一方为尊便当是一门一派的领但见了这中年汉子却如此恭敬这人又是什么来头?”
那矮汉子说道:“启禀主公臣下在青石桥边故布疑阵将那大恶人阴得一险。只怕他迅即便瞧破了机关请主公即行起驾为是。”那中年人道:“我家不幸出了这等恶逆既然在此邂逅相遇要避只怕也避不过说不得只好跟他周旋一番了。”一个浓眉大眼的汉子说道:“御敌除恶之事臣子们份所当为主公务当以社稷为重早回大理以免皇上悬念。”另一个中等身材的汉子说道:“主公今日之事不能逞一时之刚勇。主公若有些微失闪咱们有何面目回大理去见皇上?只有一齐自刎了。”
萧峰听到这里心中一凛:“又是臣子、又是皇上的什么早回大理?难道这些人竟是大理段家的么?”心中怦怦乱跳寻思:“莫非天网恢恢段正淳这贼子今日正好撞在我的手里?”
他正自起疑忽听得远处一声长吼跟着有个金属相互磨擦般的声音叫道:“姓段的龟儿子你逃不了啦啦快乖乖的束手待缚。老子瞧在你儿子的面上说不定便饶了你性命。”
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饶不饶他的性命却也还轮不到你岳老三作主难道老大还不会落么?”又有一个阴声阴气的声音道:“姓段的小子若是知道好歹总比不知好歹的便宜。”这个人勉力远送话声但显是中气不足倒似是身上有伤未愈一般。
萧峰听得这些人口口声声说什么‘姓段的’疑心更盛突然之间一只小手伸过来握住了他手。萧峰斜眼向身畔的阿朱瞧了一眼只见她脸色苍白又觉她手心中一片冰凉都是冷汗低声问道:“你身子怎样?”阿朱颤声道:“我很害怕。”萧峰微微一笑说道:“在大哥身边也害怕么?”嘴巴向那中年人一努轻轻在她耳边说道:“这人似乎是大理段家的。”阿朱不置可否嘴唇微微抖动。
那中年人便是大理国皇太弟段正淳。他年轻时游历中原风流自赏不免到处留情。其实富贵人家三妻四妾本属常事段正淳以皇子之尊多蓄内宠原亦寻常。只是他段家出自中原武林世家虽在大理称帝一切起居饮食始终遵从祖训不敢忘本而过份豪奢。段正淳的元配夫人刀白风是云南摆夷大酋长的女儿段家与之结亲原有拢络摆夷、以固皇位之意。其时云南汉人为数不多倘若不得摆夷人拥戴段氏这皇位就说什么也坐不稳。摆夷人自来一夫一妻刀白风更自幼尊贵便也不许段正淳娶二房为了他不绝的拈花惹草竟致愤而出家做了道姑。段正淳和木婉清之母秦红棉、钟万仇之妻甘宝宝、阿紫的母亲阮星竹这些女子当年各有一段情史。
这一次段正淳奉皇兄之命前赴6凉州身戒寺查察少林寺玄悲大师遭人害死的情形觉疑点甚多未必定是姑苏慕容氏下的毒手等了半月有余少林寺并无高僧到来便带同三公范骅、华赫艮、巴天石、以及四大护卫来到中原访查真相乘机便来探望隐居小镜湖畔的阮星竹。这些日子双宿双飞快活有如神仙。
段正淳在小镜湖畔和旧情人重温鸳梦护驾而来的三公四卫散在四周卫护殊不想大对头竟然找上门来。
段延庆武功厉害四大护卫中的古笃诚、傅思归先后受伤。朱丹臣误认萧峰为敌在青石桥阻拦不果。褚万里复为阿紫的柔丝网所擒。司马范骅、司徒华赫艮、司空巴天石三人救护古、傅二人后赶到段正淳身旁护驾共御强敌。
朱丹臣一直在设法给褚万里解开缠在身上的渔网偏生这网线刀割不断手解不开忙得满头大汗无法可施。段正淳向阿紫道:“快放开褚叔叔大敌当前不可再顽皮了。”阿紫笑道:“爹爹你奖赏我什么?”段正淳皱眉道:“你不听话我叫妈打你手心。你冒犯褚叔叔还不快快陪罪?”阿紫道:“你将我抛在湖里害得我装了半天死你又不向我陪罪?我也叫妈打你手心!”
范骅、巴天石等见镇南王忽然又多了一个女儿出来而且骄纵顽皮对父亲也是没半点规矩都暗中戒惧心想:“这位姑娘虽然并非嫡出总是镇南王的千金倘若犯到自己身上来又不能跟她当真只有自认倒霉了。褚兄弟给她这般绑着当真难堪之极。”
段正淳怒道:“你不听爹的话瞧我以后疼不疼你?”阿紫扁了扁小嘴说道:“你本来就不疼我否则怎地抛下我十几年从来不理我?”段正淳一时说不出话来黯然叹息。阮星竹道:“阿紫乖宝妈有好东西给你你快放了褚叔叔。”阿紫伸出手来道:“你先给我让我瞧好是不好。”
萧峰在一旁眼见这小姑娘刁蛮无礼好生着恼他心敬褚万里是条好汉心想:“你是他的家臣不敢作我可不用卖这处帐。”一俯身提起褚万里身子说道:“褚兄看来这些柔丝遇水即松我给你去浸一浸水。”
阿紫大怒叫道:“又要你这坏蛋来多事!”只是被萧峰打过一个耳光对他颇为害怕却也不敢伸手阴拦。
萧峰提起褚万里几步奔到湖边将他在水中一浸。果然那柔丝网遇水便即松软。萧峰伸手将渔网解下。褚万里低声道:“多谢萧兄弟援手。”萧峰微笑道:“这顽皮女娃子甚是难缠我已重重打了她一记耳光替褚兄出了气。”褚万里摇了摇头甚是沮丧。
萧峰将柔丝网收起握成一团只不过一个拳头大小的是奇物。阿紫走近身来伸手道:“还我!”萧峰手掌一挥作势欲打阿紫吓得退开几步。萧峰只是吓她一吓顺势便将柔丝网收入了怀中。他料想眼前这中年人多半便是自己的大对头阿紫是他女儿这柔丝网是一件利器自不能还她。
阿紫过去扯住段正淳衣角叫道:“爹爹他抢了我的渔网!他抑了我的渔网!”段正淳见萧峰行迳特异但想他多半是要小小惩戒阿紫一番他武功如此了得自不会贪图小孩子的物事。
忽听得巴天石朗声道:“云兄别来无恙?别人的功夫总是越练越强云兄怎么越练越差劲了?下来吧!”说着挥掌向树上击去喀嚓一声响一根树枝随掌而落同时掉下一个人来。这人既瘦且高正是‘穿凶极恶’云中鹤。他在聚贤庄上被萧峰一掌打得重伤几乎送了性命好容易将养好了功夫却已大不如前。当日在大理和巴天石较量轻功两人相差不远但今日巴天石一听他步履起落之声便知他轻功反而不如昔时了。
云中鹤一瞥眼见到萧峰吃了一惊反身便走迎向从湖畔小径走来的三人。那三人左边一个蓬头短服是‘凶神恶煞’南海鳄神;右边一个女子怀抱小儿是‘无恶不作’叶二娘。居中一个身披青袍撑着两根细铁杖脸如僵尸天是四恶之号称‘恶贯满盈’的段延庆。
段延庆在中原罕有露面是以萧峰和这‘天下第一大恶人’并不相识但段正淳等在大理领教过他的手段知道叶二娘、岳老三等人虽然厉害也不难对付这段延庆委员委实非同小可。他身兼正邪两派所长段家的一阳指等武功固然精通还练就一身邪派功夫正邪相济连黄眉僧这等高手都敌他不过段正淳自知不是他的对手。
范骅大声道:“主公这段延庆不怀好意主公当以社稷为重请急去请天龙寺的众高僧到来。”天龙寺远在大理如何请得人来?眼下大理君臣面临生死大险这话是请段正淳即逃归大理同时虚张声势令段延庆以为天龙寺众高僧便在附近有所忌惮。段延庆是大理段氏嫡裔自必深知天龙寺僧众的厉害。
段正淳明知情势极是凶险但大理诸人之中以他武功最高倘若舍众而退更有何面目以对天下英雄?更何况情人和女儿俱在身畔怎可如此丢脸?他微微一笑说道:“我大理段氏自身之事却要到大宋境内来了断嘿嘿可笑啊可笑。”
叶二娘笑道:“段正淳每次见到你你总是跟几个风流俊俏的娘儿们在一起。你艳福不浅哪!”段正淳微笑道:“叶二娘你也风流俊俏得很哪!”
南海鳄神怒道:“这龟儿子享福享够了生个儿子又不肯拜我为师太也不会做老子。待老子剪他一下子!”从身畔抽出鳄嘴剪便向段正淳冲来。
萧峰听叶二娘称那中年人为段正淳而他直认不讳果然所料不错转头低声向阿朱道:“当真是他!”阿朱颤声道“你要……从旁夹攻乘人之危吗?”萧峰心情激动又是愤怒又是欢喜冷冷的道:“父母之仇恩师之仇义父、义母之仇我含冤受屈之仇哼如此血海深仇哼难道还讲究仁义道德、江湖规矩不成?”他这几句说得甚轻却是满腔怨毒犹如斩钉截铁一般。
范骅见南海鳄神冲来低声道:“华大哥朱贤弟夹攻这莽夫!急攻猛打越快了断越好先剪除羽翼大伙儿再合力对付正主。”华赫艮和朱丹臣应声而出。两人虽觉以二敌一有**份而且华赫艮的武功殊不在南海鳄神之下也不必要人相助但听范骅这么一说都觉有理。段延庆实在太过厉害单打独斗谁也不是他的对手只有众人一拥而上或者方能自保。当下华赫艮手执钢铲朱丹臣挥动铁笔分从左右向南海鳄神攻去。
范骅又道:“巴兄弟去打你的老朋友我和褚兄弟对付那女的。”巴天石应声而出扑向云中鹤。范骅和褚万里也即双双跃前褚万里的称手兵刃本是一根铁的钓杆却给阿紫投入了湖中这时他提起傅思归的铜棍大呼抢出。
范骅直取叶二娘。叶二娘嫣然一笑眼见范骅身法知是劲敌不敢怠慢将抱着的孩儿往地下一抛反臂出来时手中已握了一柄又阔又薄的板刀却不知她先前藏于何处。
褚万里狂呼大叫却向段延庆扑了过去。范骅大惊叫道:“褚兄弟褚兄弟到这边来!”褚万里似乎并没听见提起铜棍猛向段延庆横扫。
段延庆微微冷笑竟不躲闪左手铁杖向他面门点去。这一杖轻描淡写然而时刻部位却拿捏不爽分毫刚好比褚万里的铜棍棒击到时快了少许后先至势道凌厉。这一杖连消带打褚万里非闪避不可段延庆只一招间便已反客为主。那知褚万里对铁杖点来竟如不见手上加劲铜棍向他腰间疾扫。段延庆吃了一惊心道:“难道是个疯子?”他可不肯和褚万里斗个两败俱伤就算一杖将他当场戳死自己腰间中棍棒也势必受伤急忙右杖点地纵跃避过。
褚万里铜棍疾挺向他小腹上撞去。傅思归这根铜棍长大沉重使这兵刃须从稳健之中见功夫。褚万里的武功以轻灵见长使这铜棍已不顺手偏生他又蛮打乱砸每一招都直取段延庆要害于自己生死全然置之度外。常言道:“一夫拚命万夫莫当”段延庆武功虽强遇上了这疯子蛮打拚命却也被迫得连连倒退。
只见小镜湖畔的青草地上霎息之间溅满了点点鲜血。原来段延庆在倒退时接连递招每一杖都戳在褚万里身上一杖到处便是一洞。但褚万里却似不知疼痛一般铜棍使得更加急了。
段正淳叫道:“褚兄弟退下我来斗这恶徒!”反手从阮星竹手中接过一柄长剑抢上去要双斗段延庆。褚万里叫道:“主公退开。”段正淳那里肯听挺剑便向段延庆刺去。段延庆右杖支地左杖先格褚万里的铜棍随即乘隙指向段正淳眉心。段正淳斜斜退开一步。
褚里吼声如受伤猛兽突然间扑倒双手持住铜棍一端急挥动幻成一圈黄光便如一个极大的铜盘着地向段延庆拄地的铁杖转过去如此打法已全非武术招数。
范骅、华赫艮、朱丹臣等都大声叫嚷:“褚兄弟褚大哥快下来休息。”褚万里荷荷大叫猛地跃起挺棍向段延庆乱戳破。这时范骅诸人以及叶二娘、南海鳄神见他行迳古怪各自罢斗凝目看着他。朱丹臣叫道:“褚大哥你下来!”抢上前去拉他却被服他反肘一撞正中面门登时鼻青口肿。
遇到如此的对手却也非段延庆之所愿这时他和褚万里已拆了三十余招在他身上刺了十几个深孔但褚万里兀自大呼酣斗。段延庆和旁观众人都是心下骇然均觉此事大异寻常。朱丹臣知道再斗下去褚万里定然不免眼泪滚滚而下又要抢上前去相助刚跨出一步猛听得呼的一声响褚万里将铜棍棒向敌人力掷而出去势力甚劲。段延庆铁杖点出正好点在铜钱棍腰间只轻轻一挑铜棍便向脑后飞出。铜棍尚未落地褚万里十指箕张向段延庆扑了过去。
段延庆微微冷笑平胸一杖刺出。段正淳、范骅、华赫艮、朱丹臣四人齐声大叫同时上前救助。但段延庆这一杖去得好快卟的一声直插入褚万里胸口自前胸直透后背。他右杖刺过左杖点地身子已飘在数丈之外。
褚万里前胸和后背伤口中鲜血同时狂涌他还待向段延庆追去但跨出一步便再也无力举步回转身来向段正淳道:“主公褚万里宁死不辱一生对得住大理段家。”
段正淳右膝跪下垂泪道:“褚兄弟是我养女不教得罪了兄弟正淳惭愧无地。”
褚万里向朱丹臣微笑道:“好兄弟做哥哥的要先去了。你……你……”说了两个‘你’字突然停语便此气绝而死身子却仍直立不倒。
众人听到他临死时说‘宁死不辱’四字知他如此不顾性命的和段延庆蛮打乃是受阿紫渔网缚体之辱早萌死志。武林中人均知‘强中还有强中手一山还有一山高’的道理武功上输给旁人决非奇耻大辱苦练十年将来未始没有报复的日子。但褚万里是段氏家臣阿紫却是段正淳的女儿这场耻辱终身无法洗雪是以甘愿在战阵之中将性命拚了。朱丹臣放声大哭傅思归和古笃诚虽重伤未愈都欲撑起身来和段延庆死拚。
忽然间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说道:“这人武功很差如此白白送了性命那不是个大傻瓜么?”说话的正是阿紫。
段正淳等正自悲伤忽听得她这句凉薄的讥嘲言语心下都不禁大怒。范等向他怒目而视碍于她是主公之女不便作。段正淳气往上冲反手一掌重重向她脸上打去。
阮星竹举手一格嗔道:“十几年来弃于他人、生死不知的亲生女儿今日重逢你竟忍心打她?”
段正淳一直自觉对不起阮星竹有愧于心是以向来对她千依百顺更不愿在下人之前争执这一掌将要碰到阮星竹的手臂急忙缩回对阿紫怒道:“褚叔叔是给你害死的你知不知道?”
阿紫小嘴一扁道:“人家叫你‘主公’那么我便是他的小主人。杀死一两个妈仆又有什么了不起了?”神色间甚是轻蔑。
其时君臣分际甚严所谓“君要臣死不得不死”。褚万里等在大理国朝中为臣自对段氏一家极为敬重。但段家源出中土武林一直遵守江湖上的规矩华赫艮、褚万里等虽是臣子段正明、段正淳却向来待他们犹如兄弟无异。段正淳自少年时起即多在中原江湖上行走褚万里跟着着他出死入生红历过不少风险岂同寻常的奴仆?阿紫这几句话范骅等听了心下更不痛快。只要不是在朝迁庙堂之中便保定帝对待他们称呼上也常带‘兄弟’两字何况段正淳尚未登基为帝而阿紫又不过是他一个名份不正的么生女儿?
段正淳既伤褚万里之死又觉有女如此愧对诸人一挺长剑飘身而出指着段延庆道:“你要杀我尽管来取我性命便是。我段氏以‘仁义’治国多杀无辜纵然得国时候也不久长。”
萧峰心底暗暗冷笑:“你嘴上倒说得好听在这当口还装伪君子。”
段延庆铁杖一点已到了段正淳身前说道:“你要和我单打独斗不涉旁人是也不是?”段正淳道:“不错!你不过想杀我一人再到大理去杀我皇兄是否能够如愿要看你的运气。我的部属家人均与你我之间的事无关。”他知段延庆武功实在太强自己今日多半要毕命于斯却盼他不要再向阮星竹、阿紫、以及范骅诸人为难。段延庆道:“杀你家人赦你部属。当年父皇一念之仁没杀你兄弟二人至有今日篡位叛逆之祸。”
段正淳心想:“我段正淳当堂而死不落他人话柄。”向褚万里的尸体一拱手说道:“褚兄弟段正淳今日和你并肩抗敌。”回头向范骅道:“范司马我死之后和褚兄弟的坟墓并列更无主臣之分。”
段延庆道:“嘿嘿假仁假义还在收罗人心想要旁人给你出死力么?”
段正淳更不言语左手捏个剑诀右手长剑递了出去这一招‘其得断金’乃是‘段家剑’的起手招数。段延庆自是深知其中变化当下平平正正的还了一杖。两人一搭上手使的都是段家祖传武功。段延庆以杖当剑丰心要以‘段家剑’剑法杀死段正淳。他和段正淳为敌并非有何私怨乃为争夺大理的皇位眼前大理三公俱在此间要是他以邪派武功杀了段正淳大理群臣必定不服。但如用本门正宗‘段家剑’克敌制胜那便名正言顺谁也不能有何异言。段氏兄弟争位和群臣无涉日后登基为君那就方便得多了。
段正淳见他铁杖上所使的也是本门功夫心下稍定屏息凝神剑招力求稳妥脚步沉着剑走轻灵每一招攻守皆不失法度。段延庆以铁杖使‘段家剑’剑法大开大合端凝自重纵在极轻灵飘逸的剑招之中也不失王者气象。
萧峰心想:“今日这良机当真难得我常担心段氏一阳指和‘六脉神剑’了得恰好段正淳这贼子有强敌找上门来而对手恰又是他本家段家这两门绝技的威力到底如何转眼便可见分晓了。”
看到二十余招后段延庆手中的铁杖似乎显得渐渐沉重使动时略比先前滞涩段正淳的长剑每次和之相碰震回去的幅度却也越来越大。萧峰暗暗点头心道:“真功夫使出来了将这根轻飘飘的细铁杖使得犹如一根六七十斤的镔铁禅杖一般造诣大是非凡。”武功高强之人往往能‘举重若轻’使重兵刃犹似无物但‘举轻若重’却又是更进一步的功夫。虽然‘若重’却非‘真重’须得有重兵器之威猛却具轻兵器之灵巧。眼见段延庆使细铁杖如运钢杖而且越来越重似无止境萧峰也暗赞他内力了得。
段正淳奋力接招渐觉敌人铁杖加重压得他内息运行不顺。段家武功于内劲一道极是讲究内息不畅便是输招落败的先兆。段正淳心下倒也并不惊慌本没盼望这场比拚能侥幸获胜自忖一生享福已多今日便将性命送在小镜湖畔却也不枉了何况有阮星竹在旁含情脉脉的瞧着便死也做个风流鬼。
他生平到处留情对阮星竹的眷恋其实也不是胜过对元配刀白风和其余女子只是他不论处那一个情人在一起都是全心全意的相待就为对方送了性命也是在所不惜至于分手后另有新欢却又另作别论了。
段延庆铁校友会上内力不断加重拆到六十余招后一路段家剑法堪堪拆完见段正淳鼻上渗出几粒汗珠呼吸之声却仍曼长调匀心想:“听说此人好色颇多内宠居然内力如此悠长倒也不可小视于他了。”这时他棒上内力已挥到了极致铁棒击出时随附着嗤嗤声响。段正淳招架一剑身子便是一幌招架第二剑又是一幌。
他二人所使的招数都是在十三四岁时便已学得滚瓜烂熟便范骅、巴天石等人也是数十年来看得惯了因此这场比剑决非比试招数纯系内力的比拚。范骅等乍到这里已知段正淳支持不住各人使个眼色手按兵器便要一齐出手相助。
忽然一个少女的声音格格笑道:“可笑啊可笑!大理段家号称英雄豪杰现今大伙儿却想一拥而上、倚多为胜了那不是变成了无耻小人么?”
众人都是一愕见这几句话明明出于阿紫之品均感大惑不解。眼前遭逢危难的是她父亲她又非不知却如何会出言讥嘲?
阮星竹怒道:“阿紫你知道什么?你爹爹是大理国镇南王和他动手的乃是段家叛逆。这些朋友都是大理国的臣子除暴讨逆是人人应有之责。”她水性精熟武功却是平平眼见情郎迭遇凶险如何不急跟着叫道:“大伙儿并肩上啊对付凶徒叛逆又讲什么江湖规矩?”
阿紫笑道:“妈你的话太也好笑全是蛮不讲理的强辩。我爹爹如是英雄好汉我便认他。他倘若是无耻之徒打架要靠人帮手我认这种爹爹作甚?”
这几句清清脆脆的传进了每个人耳里。范骅和巴天石、华赫艮等面面相觑都觉上前相助固是不妥不出手却也不成。
段正淳为人虽然风流于‘英雄好汉’这四个字的名声却甚是爱惜。他常自己解嘲说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就算过不了美人关总还是个英雄。岂不见楚霸王有虞姬、汉高祖有戚夫人、李世民有武则天?”卑鄙懦怯之事那是决不屑为的。他于剧斗之际听得阿紫的说话当即大声说道:“生死胜败又有什么了不起?那一个上来相助便是跟我段正淳过不去。”
他开口说话内力难免不纯但段延庆并不乘机进迫反而退开一步双杖拄地等他说好了再斗。范骅等心下暗惊眼见段延庆固然风度闲雅决不占人便宜但显然也是有恃无恐无须占此便宜。
段正淳微微一笑道:“进招吧!”左袖一拂长剑借着袖风递出。
阮星竹道:“阿紫你瞧爹爹剑法何等凌厉他真要收拾这个僵尸实是绰绰有余。只不过他是王爷身份其实尽可交给部属用不着自己出手。”阿紫道:“爹爹能收拾他那是再好也没有了。我就怕妈妈嘴硬骨头酥嘴里说得威风十足心中却怕得要命。”这几句话正说中了她母亲的心情。阮星竹怒目向女儿瞪了一眼心道:“这小丫头当真不识好歹说话没轻没重。”
只见段正淳长剑连进三下快招段延庆铁棒上内力再盛一一将敌剑逼回。段正淳第四剑‘金马腾空’横飞而出段延庆左手铁棒一招‘碧鸡报晓’点了过去校友会剑相交当即粘在一起。段延庆喉间咕咕作响猛地里右棒在地下一点身子腾空而起左手铁棒的棒头仍是粘在段正淳的剑尖上。
顷刻之间这一个双足站地如渊停岳峙纹丝不动;那一个全身临空如柳枝随风飘荡无定。
旁观众人都是‘哦’的一声知道两人已至比拚内力的要紧关头段正淳站在地下双足能够借力原是占了便宜但段延庆居高临下全身重量都压在对方长剑之上却也助长了内力。
过得片刻只见长剑渐渐弯曲慢慢成为弧形那细细的铁棒仍然其直如矢。
萧峰见段正淳手中长剑越来越弯曲再弯得一些只怕便要断为两截心想:“两人始终都不使最高深的‘六脉神剑’。莫非段正淳自知这门功夫难及对方不如藏拙不露?但瞧他运使内力的神气似乎潜力垂尽并不是尚有看家本领未使的模样。”
段正淳眼见手中长剑随时都会折断深深吸一口气右指点出正是一阳指的手法。他指力造诣颇不及乃兄段正明难以及到三尺之外。棒剑相交两件兵刃加起来长及八尺这一指自是伤不到对手是以指力并非对向段延庆却是射向他的铁棒。
萧峰眉头一争心道:“此人竟似不会六脉神剑比之我义弟犹有不如。这一指不过是极高明的点穴功夫而已又有什么希奇了?”但见他手指到处段延庆的铁杖一幌段正淳的长剑便伸直了几分。他边点三指手中长剑伸展了三次渐有回复原状之势。
阿紫却又说起话来:“妈你瞧爹爹又使手指又使剑也不过跟人家的一根细棒儿打个平手。倘若对方另外那根棒儿又攻了过来难道爹爹有三只手来对付吗?要不然便爬在地下起飞脚也好虽然模样儿难看总胜于给人家一棒戳死了。”
阮星竹早瞧得忧心忡忡偏生女儿在旁尽说些不中听的言语她还未回答史见段延庆右手铁棒一起嗤的一声果然向段正淳的左手食指点了过来。
段延庆这一棒的手法和内劲都和一阳指无异只不过以棒代指、棒长及远而已。段正淳更不相避指力和他棒力相交登觉手臂上一阵酸麻他缩回手指准凝再运内劲第二指跟着点出那知眼前黑棒闪动段延庆第二棒又点了过来。段正淳吃了一惊:“他调运内息如此快法直似意到即至这一阳指的造诣可比我深得多了。”当即一指还出只是他慢了瞬息身子便幌了一幌。
段延庆见和他比拚已久深恐夜长梦多倘若他群臣部属一拥而上终究多费手脚当下运棒如风顷刻间连出九棒。段正淳奋力抵挡到第九棒上真气不继卟的一声轻响铁棒棒头插入了他左肩。他身子一幌拍的一声右手中长剑跟着折断。
段延庆喉间出一下怪声右手铁棒直点对方脑门。这一棒他决意立取段正淳的性命手下使上了全力铁棒出去时响声大作。
范骅、华赫艮、巴天石三人同时纵出分攻段延庆两侧大理三公眼见情势凶险非常要救段正淳已万万不及均是迳攻段延庆要害要逼他回棒自救。段延庆早已料到此着左手铁棒下落撑地支身右手铁棒上贯足了内劲横将过来一震之下将三股兵刃尽数荡开跟着又直取段正淳的脑门。
阮星竹“啊”的一声尖叫疾冲过去眼见情郎要死于非命她也是不想活了。
段延庆铁棒离段正淳脑门‘百会穴’不到三寸蓦地里段正淳的身子向旁飞了出去这棒竟然点了个空。这时范骅、华赫艮、巴天石三人同时给段延庆的铁棒逼回。巴天石出手快捷反手抓住了阮星竹手腕以免她枉自在段延庆的手下送了性命。各人的目光齐向段正淳望去。
段延庆这一棒没点中对方但见一条大汉伸手抓住了段正淳后颈在这千钧一的瞬息之间硬生生将他拉开。这手神功当真匪夷所思段延庆武功虽强自忖也难以办到。他脸上肌肉僵硬虽然惊诧非小仍是不动声色只鼻孔中哼了一声。
出手相救段正淳之人自便是萧峰了。当二段激斗之际他站在一旁目不转睛的观战陡见段正淳将为对方所杀段延庆这一棒只要戳了下去自己的血海深仇便再也无法得报。这些昌子来他不知已许下了多少愿立下了多少誓无论如何非报此仇不可眼见仇人便在身前如何容得他死在旁人手里?是以纵身上前将段正淳拉开。
段延庆心思机敏不等萧峰放下段正淳右手铁棒便如狂风暴雨般递出一棒又一棒尽是点向段正淳的要害。他决意除去这个挡在他皇位之前的障碍至于如何对付萧峰那是下一步的事了。
萧峰提着段正淳左一闪右一躲在棒影的夹缝中一一避过。段延庆连出二十七棒始终没带到段正淳的一片衣角。他心下骇然自知不是萧峰的敌手一声怪啸陡然间飘开数丈问道:“阁下是谁?何以前来搅局?”
萧峰尚未回答云中鹤叫道:“老大他便是丐帮的前任帮主乔峰你的好徒弟追魂杖谭青就是死在这恶徒的手下。”
此言一出不但段延庆心头一震连大理群豪也耸然动容。乔峰之名响遍天下‘北乔峰南慕容’武林中无人不知。只是他向傅思归及段正淳通名时都自称‘契丹人萧峰’各人不知他便是大名鼎鼎的乔峰。此刻听了云中鹤这话只人心中均道:“原来是他侠义武勇果然名不虚传。”
段延庆早听云中鹤详细说过自己的得意徒儿谭青如何在聚贤庄上害人不成反为乔峰所杀这时听说眼前这汉子便是杀徒之人心下又是愤怒又是疑惧伸出铁棒在地下青石板上写道:“阁下和我何仇。既杀吾徒又来坏我大事。”
但听得嗤嗤响声不绝竟如是在沙中写字一般十六个字每一笔都深入石里。他的腹语术和上乘内功相结合能迷人心魄乱人神智乃是一项极厉害的邪术。只是这门功夫纯以心力克制对方倘若敌人的内力修为胜过自己那便反受其害。他既知谭青的死法又见了萧峰相救段正淳的身手便不敢贸然以腹语术和他说话。
萧峰见他写完一言不走上前去伸脚在地下擦了几擦登时将石板上这十六个字擦得干干净净。一个以铁棒在石板上写字已是极难另一个却伸足便即擦去字迹这足底的功夫比之棒头内力聚于一点更是艰难得多。两个人一个写一个擦一片青石板铺成的湖畔小径竟显得便如沙滩一般。
段延庆见他擦去这些字迹知他一来显示身手二来意思说和自己无怨无仇过去无意酿成的过节如能放过不究那便两家罢手。段延庆自忖不是对手还是及早抽身免吃眼前的亏为妙当下右手铁棒从上而下的划了下来跟着又是向上一挑表示‘一笔勾销’之意随即铁棒着地一点反跃而出转过身来飘然而去。
南海鳄神圆睁怪眼向萧峰上身瞧瞧下身瞧瞧满心的不服气骂道:“***这狗杂种有什么了不起……”一言未毕突然间身子腾空而起飞向湖心扑通一声水花四溅落入了小镜湖中。
萧峰最恼恨旁人骂他‘杂种’左手仍然提着段正淳抢过去右手便将南海鳄神摔入了湖中。这一下出手迅捷无比不容南海鳄神有分毫抗拒余地。
南海鳄神久居南海自称‘鳄神’水性自是极精双足在湖底一蹬跃出湖面叫道:“你怎么搅的?”说了这句话身子又落入湖底。他再在湖底一蹬跃进出湖面叫道:“你暗算老子!”这句话说完又落了下去。第三次跃上时叫道:“老子不能和你甘休!”他性子暴躁之极等不及爬上岸之后再骂萧峰跳起来骂一名又落下去。
阿紫笑道:“你们瞧这人在水中钻上钻下不是像只大乌龟么?”刚好南海鳄神在这时跃出水面听到了她说话骂道:“你才是一只小乌……”阿紫手一扬嗤的一声响射了他一枚飞锥。飞锥到时南海鳄神又已沉入了湖底。
南海鳄神游到岸边**的爬了起来。他竟毫不畏惧楞头楞脑的走到萧峰身前侧了头向他瞪眼说道:“你将我摔下湖去用的是什么手法?老子这功夫倒是不会。”叶二娘远远站在七八丈外叫道:“老三快走别在这儿出丑啦。”南海鳄神怒道:“我给人家丢入湖中连人家用什么手法都不知道岂不是奇耻大辱?自然要部个明白。”
阿紫一本正经的道:“好吧我跟你说了。他这功夫叫做‘掷龟功’。”
南海鳄神道:“嗯原来叫‘掷龟功’我知道了这功夫的名字求人教得会了下苦功练练以后便不再吃这个亏。”说着快步而去。这时叶二娘和云中鹤早走得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