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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华拳四十八(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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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上那人道:“好!各支派齐心一致那真是再好也没有了。眼下各支派的支长各位前辈师伯师叔都已到齐只有天字派姬师伯没来。他老人家捎了信来说派他令郎姬师兄赴会。但等到此刻姬师兄还是没到。这位师兄行事素来神出鬼没说不定这当儿早已到了也不知躲在什么地方……”说到这里台上台下一齐笑了起来。

胡斐俯到那汉子耳边低声道:“你姓姬是不是?”那汉子点了点头眼中充满了迷惘之色实不知这一男二女是什么路道。台上那人说道:“姬师兄一人没到咱们足足等了他一天半夜总也对得住了日后姬师伯也不能怪责咱们。现下要请各位前辈师伯师叔们指点本门这位掌门人是如何推法。”众人等了一晚为的便是要瞧这一出推举掌门人的好戏听到这里都是兴高采烈台下各人也不依次序纷纷叫嚷:“凭功夫比试啊!”“谁也不服谁不凭拳脚器械那凭什么?”“真刀真脚打得人人心服自然是掌门人了。”那姓蔡的老者站起身来咳嗽一声朗声道:“本来嘛掌门人凭德不凭力后生小子玩艺儿再高明也不能越过德高望重的前辈去。”他顿了一顿眼光向众人一扫又道:“可是这一次情形不同啦。在天下掌门人大会之中既是英雄聚会自然要各显神通。咱们西岳华拳门倘是举了个糟老头儿出去人家能不能喝一句彩赞一句:‘好华拳门的糟老头儿德高望重老而不死’?”众人听得哈哈大笑。程灵素也禁不住抿住了嘴心道:“这糟老头儿倒会说笑话。”那姓蔡的老者大声道:“华拳四十八艺成行天涯。可是几百年来华拳门这四十八路拳脚器械没一个人能说得上路路精通。今日之事哪一位玩艺儿最高那一位便执掌本门。”众人刚喝得一声彩忽然后门上擂鼓般的敲起门来。众人一愕有人说道:“是姬师兄到了!”有人便去开门。灯笼火把照耀拥进来一队官兵。

胡斐右手按定刀柄左手握住了程灵素的手两人相视一笑虽是危机当前两人反而更加心意相通。但当相互再望一眼时程灵素却黯然低下了头去原来她这时忽然想到了袁紫衣:“我和大哥一同死在这里不知袁姑娘便会怎样?”她心知胡斐这时也一定想到了袁紫衣:“我和二妹一同死在这里不知袁姑娘便会怎样?”领队的武官走到人丛之中查问了几句听说是西岳华拳门在此推举掌门人那武官的神态登时变得十分客气但还是提着灯笼到各人脸上照看一遍又在园子前后左右巡查。胡斐和程灵素缩在假山之中眼见那灯笼渐渐照近心想:“不知这武官的运气如何?若是他将灯笼到假山中来一照说不得只好请他当头吃上一刀。”

忽听得台上那人说道:“哪一位武功最高哪一位便执掌本门。这句话谁都听见了。众位师伯师叔、师兄姊妹便请一一上台来显显绝艺。”他这句话刚说完众人眼前一亮便有一个身穿淡红衫子的少*妇跳到台上说道:“行字派弟子高云向各位前辈师伯师兄们讨教。”众人见她露的这一手轻功姿式美妙兼之衣衫翩翩相貌又好不禁都喝了一声彩。那武官瞧得呆了哪里还想到去搜查刺客?

台下跟着便有一个少年跳上说道:“艺字派弟子张复龙请高师姊指教。”高云道:“张师兄不必客气。”右腿半蹲左腿前伸右手横掌左手反钩正是华拳中出手第一招“出势跨虎西岳传”。张复龙提膝回环亮掌应以一招“商羊登枝脚独悬”。两人各出本门拳招斗了起来。二十余合后高云使招“回头望月凤展翅”扑步亮掌一掌将张复龙击下台去。

那武官大声叫好连说:“了不起了不起!”只见台下又有一名壮汉跃上说了几句客气话便和高云动手。这一次却是高云一个失足给那壮汉推得摔个筋斗。那武官说道:“可惜可惜!”没兴致再瞧率领众官兵出门又搜查去了。程灵素见官兵出门松了口气但见戏台上一个上一个下斗之不已不知闹到什么时候才选得掌门人出来。看胡斐时却见他全神贯注的凝望台上两人相斗程灵素心想:“这两人的拳脚打得虽狠也不见得有多高明大哥为什么瞧得这么出神?”低声道:“大哥过了大半个时辰啦得赶快想个法儿才好。再不施针用药便要耽误了。”胡斐“嗯”了一声仍是目不转瞬的望着台上。

不久一人败退下台另一人上去和胜者比试。说是同门较艺然而相斗的两人定是不同支派的门徒虽非性命相搏但胜负关系支派的荣辱各人都是全力以赴。这时门中高手尚未上场眼前这些人也不是真的想能当上掌门人只是华拳门五个支派向来明争暗斗乘此机会以往相互有过节的便在台上好好打上一架因此拳来脚去倒是着实热闹。程灵素见胡斐似乎看得呆了心想:“大哥天**武一见别人比试便什么都忘了。”伸手在他背上轻轻一推低声道:“眼下情势紧迫咱们闯出去再说。这些人都是武林中的好汉动以江湖义气他们未必便会去禀报官府。”胡斐摇了摇头低声道:“别的事也还罢了福大帅的事他们怎能不说?那正是立功的良机。”程灵素道:“要不咱们冒上一个险便在这儿给马姑娘用药只是天光白日的耽在这儿非给人瞧见不可。”说到后来语音中已是十分焦急。她平素甚是安详这时若非当真紧迫决不致这般不住口的催促。胡斐“嗯”了一声仍是目不转睛的瞧着台上两人比武。程灵素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待会救不了马姑娘可别怪我。”胡斐忽道:“好虽然瞧不全也只得冒险试上一试。”程灵素一怔问道:“什么?”胡斐道:“我去夺那西岳华拳的掌门人。老天爷保佑若能成功他们便会听我号令。”程灵素大喜连连摇晃他的手臂说道:“大哥这些人如何能是你对手?一定成功一定成功!”胡斐道:“只是苦在我须得使他们的拳法一时三刻之间哪里记得了这许多?对付庸手也还罢了少时高手上台这几下拳法定不管使非露出马脚不可。他们若知我不是本门弟子纵然得胜也不肯推我做掌门人。”说到这里不禁又想起了袁紫衣。她各家各派的武功似乎无一不精倘若她在此处由她出马定比自己有把握得多。其实他心中若不是念兹在兹的有个袁紫衣又怎想得到要去夺华拳门的掌门?

但听得“啊哟”一声大叫一人摔下台来。台下有人骂道:“***下手这么重!”另一人反唇相讥:“动上了手还管什么轻重?你有本事上去找场子啊。”那人粗声道:“好咱哥儿俩便比划比划。”另一人却只管出言阴损:“我不是你十八代候补掌门人的对手不敢跟您老人家过招。”胡斐站起身来说道:“倘若到了时辰我还没能夺得掌门人你便在这儿给马姑娘施针用药咱们走一步瞧一步。”拿起那姓姬汉子蒙脸的黄巾蒙在自己脸上。程灵素“嗯”了一声微笑道:“人家是九家半总掌门难道你便连一家也当不上?”她这句话一出口立即好生后悔:“为什么总是念念不忘地想着袁姑娘又不断提醒大哥叫他也是念念不忘?”只见胡斐昂然走出假山瞧着他的背影又想:“我便是不提醒他难道便有一刻忘了?”但见他大踏步走向戏台不禁又是甜蜜又是心酸。

胡斐刚走到台边却见一人抢先跳了上去正是刚才跟人吵嘴的那个大汉。胡斐心想:“待这两人分出胜败又得耗上许多功夫多耽搁一刻马姑娘便多一刻危险。”当下跟着纵起半空中抓住那汉子的背心说道:“师兄且慢让我先来。”胡斐这一抓施展了家传大擒拿手大拇指扣住那大汉背心第九椎节下的“筋缩穴”小指扣住了他第五椎节下的“神道穴”。这大汉虽然身躯粗壮却哪里还能动弹?胡斐乘着那一纵之势站到了台口顺手一挥将那大汉掷了下去刚好令他安安稳稳的坐入一张空椅之中。

他这一下突如其来的显示了一手上乘武功台下众人无不惊奇倒有一半人站起身来。但见他脸上蒙了一块黄巾面目看不清楚也不知是老是少只是背后拖着一条油光乌亮的大辫显是年纪不大。这般年纪而有如此功力台下愈是见多识广的高手愈是诧异。

胡斐向台上那人一抱拳说道:“天字派弟子程灵胡请师兄指教。”程灵素在假山背后听得清楚听他自称“程灵胡”不禁微笑但心中随即一酸:“倘若他真当是我的亲兄长倒是免却了不少烦恼。”台上那人见胡斐这等声势心下先自怯了恭恭敬敬的还礼道:“小弟学艺不精还请程师兄手下留情。”胡斐道:“好说好说!”当下更不客套右腿半蹲左腿前伸右手横掌左手反钩正是华拳中出手第一招“出势跨虎西岳传”。那人转身提膝伸掌应以一招“白猿偷桃拜天庭”这一招守多于攻全是自保之意。胡斐扑步劈掌出一招“吴王试剑劈玉砖”。那人仍是不敢硬接使一招“撤身倒步一溜烟”。胡斐不愿跟他多耗便使“斜身拦门插铁闩”这是一招拗势弓步冲拳左掌变拳伸直了猛击下去右拳跟着冲击而出。那人见他拳势沉猛随手一架。胡斐手臂上内力一收一放将他轻轻推下台去。

只听得台下一声大吼先前被胡斐掷下的那名大汉又跳了上来喝道:“***你算是什么东西……”胡斐抢上一步使招“金鹏展翅庭中站”双臂横开伸展。那大汉竟是无法在台口站立被胡斐的臂力一逼又摔了下去。这一次胡斐恼他出言无礼使了三分劲力但听得喀喇一响那大汉压烂了台前的两张椅子。他连败二人之后台下众人纷纷交头接耳都向天字派的弟子探询这人是谁的门下但天字派的众弟子却无一人得知。艺字派的一个前辈道:“这人本门的武功不纯显是带艺投师的十之**是姬老三新收的门徒。”成字派的一个老者道:“那便是姬老三的不是了他派带艺投师的门徒来争夺掌门人之位岂不是反把本门武功比了下去?”原来所谓“姬老三”便是天字派的支长。他武功在西岳华拳门中算得第一只是十年前两腿瘫了现下虽然不良于行但威名仍是极大同门师兄弟对他都是忌惮三分。众人见这个“天字派的程灵胡”武功了得而姬老三派来的儿子姬晓峰始终未露面都道他便是姬老三的门徒却那知姬晓峰早给胡斐点中了穴道躺在假山后面动弹不得。那姬老三武功一强为人不免骄傲对同门谁也没瞧在眼中双腿瘫痪后闭门谢客将一身武功都传给了儿子。这一次华拳门五个支派的好手群聚北京凭武功以定掌门姬晓峰对这掌门之位志在必得。他武功已赶得上父亲的九成但性格却远不及父亲的光明磊落。他悄悄地躲在假山之后要瞧明白了对手各人的虚实然后出来一击而中不料阴错阳差却给胡斐制住他只道是别个支派的阴谋暗中伏下高手来对付自己。适才他和对手只拆得数招即被点中穴道一身武功全没机会施展父亲和自己的全盘计较霎时间付于流水心下恚怒之极只盼能上台去再和胡斐拚个你死我活。但听得胡斐在台上将各支派好手一个个打了下来看来再也无人能将他制服于是加紧运气急冲穴道要手足得自由。但胡斐的点穴功夫是祖传绝技姬晓峰所学与之截然不同。他平心静气的潜运内力也决不能自解被闭住的穴道何况这般狂怒忧急蛮冲急攻?一轮强运内力之后突然间气入岔道登时晕了过去。要知姬老三所练的功夫过于刚狠兼之躐等求进终于在坐功时走火入魔以致双足瘫痪。姬晓峰这时重蹈乃父覆辙凶险犹有过之。

程灵素全神贯注的瞧着胡斐在戏台上与人比拳但见他一招一式果然全是新学来的“西岳华拳”心道:“大哥于武学一门似乎天生便会的。这西岳华拳招式繁复他只在片刻之间瞧人拆解过招便都学会了。”

便在此时忽听得身旁那大汉低哼一声声音甚是异样。程灵素转头看时只见他双目紧闭舌头伸在嘴外已被牙齿咬得鲜血直流全身不住颤抖犹似疟一般。程灵素知他是急引内力强冲穴道以致走火岔气此时若不救治重则心神错乱疯癫狂轻则肢体残废武功全失。她心想:“我们和他无冤无仇何必为了救一人而反害一人?”于是取出金针在他阴维脉的廉泉、天突、期门、大横四处穴道中各施针刺。过了一会姬晓峰悠悠醒转见程灵素正在替自己施针低声道:“多谢姑娘。”程灵素做个手势叫他不可作声。只听得胡斐在台上朗声说道:“掌门之位务须早定这般斗将下去何时方是了局?各位师伯师叔、师兄师弟愿意指教的可请三四位同时上台。弟子若是输了决无怨言。”众人一听都想这小子好狂本来一个人不敢上台的这时纷纷连手上台邀斗。其实胡斐新学的招数究属有限再斗下去势必露出破绽群殴合斗却可取巧混乱中旁人不易看出再则如此车轮战的斗将下去自己纵然内力充沛终须力尽而施救马春花却是刻不容缓是以非战决不可。他催动掌力转眼又击了几人下台。西岳华拳门的五派弟子之中天字派弟子都道他是奉了姬支长之命而来因此无人上台与他交手其余四个支派中的少壮强手尽已败在他的拳脚之下。至于一般名宿高手自忖实无取胜把握为了顾全数十年的令名谁也不肯上去挑战。后来艺字派、成字派、行字派三派中各出一名拳术最精的壮年好手联手上台但十余合后还是尽数败了下来。这一来四派前辈名宿青年弟子尽皆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挺身上台。却见那身穿黑马褂的姓蔡老者站了起来说道:“程师兄你武功高强果然令人佩服。但老朽瞧你的拳招与本门所传却有点儿似是而非嗯嗯可说是形似而神非这个……这个味道大大不同。”胡斐心中一凛暗想:“这老儿的眼光果然厉害我所用拳招虽是西岳华拳但震人下台、摔人倒地的内劲自然跟他们华拳全不相干。”要知西岳华拳是天下著名的外门武功其中精微奥妙之处岂是胡斐瞧几个人对拆过招便能领会?何况他所见到的又不是该门高手自不免学得形似而神非。这时实逼处此只得硬了头皮说道:“华拳四十八艺行成天涯。若不是各人所悟不同本门何以会分成五个支派?武学之道原无定法。我天字派悟到的拳理略略与众不同也是有的。”他想倘能将天字派拉得来支持自己便不至孤立无援。果然天字派的众弟子听他言语中抬高本派心中都很舒服便有人在台下大声附和。那姓蔡老者摇头道:“程师兄你是姬老三门下不是?是带艺投师的不是?老朽眼睛没有花瞧你的功夫十成之中倒有九成不是本门的。”胡斐道:“蔡师伯你这话弟子可不敢苟同。本门若要在天下掌门人大会之中与少林、武当、太极、八卦那些大派争雄一显西岳华拳门的威风便须融会贯通推陈出新弟子所学的内劲一大半是我师父这十几年来闭门苦思、别出心裁所创的确颇有独到之处。蔡师伯若是认为弟子不成便请上台来指点一招。”

那姓蔡的老者有些犹豫说道:“本门有你老弟这般杰出的人材原是大伙的光彩老朽欢喜也还来不及还能有甚么话说?只是老朽心中存着一个疑团不能不说。这样罢请程老弟在台上练一套一路华拳这是本门的基本功夫这里十几位老兄弟个个目光如炬是便是不是便不是谁也不能胡说。你老弟只要真的精熟本门武功老朽第一个便欢天喜地的拥你为掌门。”果然姜是老的辣胡斐和人动手过招尚能借着似是而非的华拳施展本身武功但要他空手练一路拳法抬手踢腿之际真伪立判再也无所假借。何况他偷学来的拳招只是一鳞半爪并非成套如何能从头至尾的使一路拳法?胡斐虽是饶有智计听了他这番话竟是做声不得正想出言推辞忽听假山后一人叫道:“蔡师伯你何以总是跟我们天字派为难?这位程师兄是我爹爹的得意弟子他进我门已有一十二年难道连这套一路华拳也不会练?”只见一人迈步走到台前正是天字派中的头挑脚色姬晓峰。凡是天字派有事他总代父亲出面处理接头隐然已是该派的支长因此没一个不认得。姬晓峰跃上台去抱拳说道:“家父闭门隐居将一身本事都传给了这位程师兄一十二年来为的便是今日。这位程师哥武功胜我十倍各位有目共睹还有什么话说?”众人一听再无怀疑人人均知姬老三怪僻好胜悄悄调教了一个好徒弟待得艺成之后突然显示于众人之前原和他的脾气相合。再说姬晓峰素来剽悍雄强连他也对胡斐心服哪里还有什么假的?那姓蔡的老者还待再问姬晓峰朗声道:“蔡师伯既要考较我天字派的功夫弟子便代程师哥练一套请蔡师伯指点。”也不待蔡老者回答双腿一并使出“晓星当头即走拳”跟着“出势跨虎西岳传”、“金鹏展翅庭中站”、“韦陀献抱在胸前”、“把臂拦门横铁闩”、“魁鬼仰斗撩绿栏”一招招的练了起来。但见他上肢是拳、掌、钩、爪回旋变化冲、推、栽、切、劈、挑、顶、架、撑、撩、穿、摇十二般手法伸屈回环下肢自弓箭步、马步、仆步、虚步、丁步五项步根变出行步、倒步、迈步、偷步、踏步、击步、跃步七般步法沉稳处似象止虎踞迅捷时如鹰搏兔脱。台下人人是本门弟子无不熟习这路拳法但见他造诣如此深厚尽皆叹服。连各支派的名宿前辈也是不住价的点头。只见他一直练到“凤凰旋窝回身转”、“腿登九天冲铁拳”、“英雄打虎收招势”最后是“拳罢庭前五更天”招招法度严密的是好拳!

他双手一收台下震天价喝起一声彩来。自姬晓峰一上台胡斐心中便自奇怪不知程灵素用甚么法子逼得他来跟自己解围待见他练了这路拳法心中也赞:“西岳华拳非同小可此人只要能辅以内劲便成名家。”可是见他拳法一练完登时气息粗重全身微微颤竟似大病未愈或是身受重伤一般。台下众人未曾觉胡斐便站在他的身后却看得清清楚楚又见他背上汗透衣衫实非武功高强之人所应为心中更增了一层奇怪。姬晓峰定了定神说道:“还有哪一位师伯师叔、师兄师弟愿和程师哥比试的便请上台。”他连问三声无人应声。天字派的一群弟子都大声叫了起来:“恭喜程师哥荣任西岳华拳门的掌门人!”众人跟着欢呼。胡斐执掌华拳门一事便成定局。姬晓峰向胡斐一抱拳说道:“恭喜恭喜!”胡斐抱拳还礼只见他眼中充满了怨毒之情但记挂着马春花的病情也没心绪去理会说道:“姬师弟你快找间静室领咱们两位师妹去休息。”姬晓峰点点头跃下台来但双足着地时一个踉跄险险摔倒。胡斐走到台口说道:“各位辛苦了一晚请各自回去休息。明日晚间咱们再商大计总须在天下掌门人大会之中让华拳门扬眉吐气。”他这句话倒非虚言心中对华拳门实是存了几分感激。在众官兵围捕之下若不是机缘凑巧越墙而入时他们正在推举掌门多半马春花便免不了毒身死倒毙长街之上。如有机缘能替华拳门争些光彩他也真愿意出力。

众人闻言纷纷站起身来口中都在议论胡斐的功夫。有的更说姬老三深谋远虑一鸣惊人;有的赞扬姬晓峰这一路拳使得实是高明。天字派的众弟子更是兴高采烈得意非凡。有几个前辈名宿想过来跟胡斐攀谈胡斐却双手一拱跟着姬晓峰直入内堂。程灵素扶了马春花混在人丛之中跟了进去。这座大宅子是华拳门中一位居官的旗人所有。胡斐既为掌门本宅主人自是对他招待得十分殷勤。胡斐始终不揭开蒙在脸上的黄巾直到与程灵素、马春花、姬晓峰三人进了内室才除下黄巾说道:“姬大哥多谢你啦!这掌门人之位我定会让给你。”姬晓峰哼了一声却不答话。胡斐去看马春花时只见她黑气满脸早已人事不知鼻孔中出气多进气少当真是命若游丝。

程灵素抱着马春花平卧床上取出金针隔着衣服替她在十三处穴道中都打上了每枝金针尾上都围上了一团棉花。她手脚极快却毫不忙乱。胡斐见她神色沉静平和这才放了一半心。过了一盏茶功夫金针尾上缓缓流出黑血沾在棉花之上原来金针中空以此拔出毒质。程灵素舒了一口气微微一笑从药瓶中取出一粒碧绿的丸药递给姬晓峰说道:“姬大哥你到自己房里休息吧。这药丸连服十粒你身体内的毒质便会去尽。”姬晓峰接过了药丸一声不响的出房而去。胡斐这才明白原来程灵素是以她看家本领逼得姬晓峰不得不听号令笑道:“药王姑娘无往而不利。你用毒药做好事尊师当年只怕也有所不及。”

程灵素微笑不答其实这一次她倒不是用药硬逼那是先助姬晓峰通解穴道去了走火入魔的危难再在他身上施一点药物。这药物一上身后麻痒难当于身子却无多大损害所谓连服十粒的解药也只是治金创外伤的止血生肌丸姬晓峰并无外伤服了等如不服。但姬晓峰哪里知道?听她说得毒性厉害无比自不敢不俯听令即令有所疑心也不能以自己的性命来试一试真假。程灵素心中在说:“我向师父过誓这一生之中决不用毒药害一个无辜之人好教人知道毒手药王手段虽辣却不做半件坏事。”

她拿了一柄镊子换过沾了毒血的棉花低声道:“大哥你累了一夜便在这榻上歇歇养一会儿神。有我照料着马姑娘你放心便是。”胡斐也真倦了斜身倚在榻上。程灵素道:“你这位掌门老师傅有件事可得小心在意。这十二个时辰之中不能有人进来滋扰马姑娘也不许她开口说话否则她内气一岔毒质不能拔净只要留下少许那便是前功尽弃。”胡斐笑道:“西岳华拳掌门人程灵胡谨奉太上掌门人程灵素号令一切凛遵不敢有违。”程灵素笑道:“我能是你的太上掌门人吗?那位……”说到这里突然住口俯身去看马春花的伤势。过了半晌她回过头来见胡斐并未闭目入睡呆呆的望着窗外出神问道:“你在想什么?”胡斐道:“我想他们明日见了我的真面目一看年纪不对不知有什么话说?好在只须挨过十二个时辰咱们拍手便去虽然对不起他们心中不安但事出无奈那也只好……只好……”程灵素笑道:“也只好狗急跳墙了。”胡斐笑道:“是啊!跳墙而入想不到竟碰上了这么一回奇事。”

程灵素凝目向胡斐望了一会说道:“好!便是这样。”胡斐奇道:“什么便是这样?”程灵素道:“咱们在路上扮过小胡子这一次你便扮个大胡子。再给你胡子上染上一点颜色包管你大上二十岁年纪。你要当姬晓峰的师兄总得年近四十才行啊。”胡斐拍掌大喜说道:“我正愁和福康安这么正面一闹再也不能去瞧瞧那个天下掌门人大会。你若能给我装上一部天衣无缝的大胡子我程灵胡便堂堂正正以西岳华拳拳门人的身分到会中去见识见识。”程灵素叹道:“掌门人大会是不用去了混得过明天让马姑娘太平无事也就是啦。到会中涉险那可犯不着。”

胡斐豪气勃说道:“二妹我只问你:这部胡子能不能装得像?”程灵素微微一笑道:“要扮年老之人装部胡子有何难处?难是难在举手投足说话神情无一不是老年而非少年。纵是精神矍铄、身负武功的老英雄却也和年轻力壮之人不同。”胡斐道:“你大哥尽力而为。只须瞒得过一时也就是了。”程灵素道:“好咱们便试一试。这一次我却扮个老婆婆跟着你到掌门人大会之中瞧瞧热闹。”

胡斐哈哈大笑逸兴横飞说道:“二妹咱老兄妹俩活了这一大把年纪行将就木这场热闹可不能不赶。”程灵素低声喝道:“声音轻些!”但见马春花在床上动了一下幸好没有惊醒。胡斐伸了伸舌头弯起食指在自己额上轻击一下说道:“该死!”程灵素取出针线包来拿出一把小剪刀剪下自己鬓边几缕秀再从药箱中取出些药料在茶碗中用清水调匀将头浸在药里说道:“你歇一会儿待软头变成硬胡子我便叫你。”胡斐便在榻上合眼心中对这位义妹的聪明机智说不出的欢喜赞叹。睡梦之中一会儿见马春花毒身死形状可怖;一会儿自己抓住福康安狠狠的责备他心肠毒辣;又一会儿自己给众卫士擒住了拚命挣扎却不能脱身。忽听得一个声音在耳边柔声道:“大哥你在作什么梦?”胡斐一跃而起揉了揉眼睛微一凝神说道:“我来照料马姑娘该当由你睡一忽儿了。”程灵素道:“先给你装上胡子这才放心。”拿起浆硬了的一条条头用胶水给他粘在颏下和腮边。这一番功夫好不费时直粘了将近一个时辰眼见红日当窗方才粘完。胡斐揽镜一照不由得哑然失笑只见自己脸上一部络腮胡子虬髯戟张不但面目全非而且大增威武心中很是高兴笑道:“二妹我这模样儿挺美啊日后我真的便留上这么一部大胡子。”程灵素想说:“只怕你心上人未必答应。”但话到口边终于忍住了。她忙了一晚到这时心力交困眼见马春花睡得安稳再也支持不住伏在桌上便睡着了。

十年之后胡斐念着此日之情果真留了一部络腮大胡子那自不是程灵素这时所能料到了。

胡斐从榻上取过一张薄被裹住了她身子轻轻抱着她横卧榻上拉薄被替她盖好再将黄巾蒙住了脸走到姬晓峰房外叫道:“姬兄在屋里么?”

姬晓峰哼了一声道:“是哪一位?有什么事?”胡斐推门进去。姬晓峰一见是他“啊”的一声低呼从椅中跃起身来。胡斐道:“姬兄我这是跟你赔不是来啦。”姬晓峰木然不答眼光中显是敌意极深。胡斐道:“有一件事我得跟姬兄说个明白小弟决计无意做贵派的掌门人只是机缘凑合小弟又迫于无奈这才坏了姬兄的大事。”于是将马春花如何中毒、如何受官兵围捕、如何越墙入来躲避、如何为了救治人命这才上台出手等情一一说了只是马春花为何人所害、追捕他的乃是福康安一节却略过了不说。姬晓峰静静听着脸色稍见和缓等胡斐说完仍只“嗯”的一声并不接口说话。胡斐又道:“大丈夫言出如山若是十天之内我不将掌门人之位让你教我丧生刀剑之下千载之后仍受江湖好汉唾骂。”武林中人死于刀剑之下原属寻常但若为天下英雄所不齿却是最感羞耻之事。

姬晓峰听他下这个重誓说道:“这掌门人之位我也不用你让。你武功胜我十倍这是我知道的。但你实非本门中人却来执掌门户自是令人心中不服。”胡斐道:“是了。待这次掌门人大会一过我将前后真相郑重宣布在贵门各位前辈面前谢罪。然后让贵门各位弟子再凭武功以定掌门这么办好不好?”姬晓峰心想:“本门之中无人能胜得了我。这般自行争来自比他拱手相让光彩得多。”于是点头道:“这倒是可行。可是程大哥……”

胡斐笑道:“我姓胡我义妹才姓程。”说着揭去蒙在脸上的黄巾。姬晓峰见他满颊虬髯根根见肉貌相甚是威武不禁暗自赞叹说道:“胡大哥本门的几位前辈很难说话日后你揭示真相只怕定有一场风波。虽然你武功高强原也不怕但好汉敌不过人多。咱们西岳华拳门遇上了门户大事那是有名的阴魂不散死缠烂打。”胡斐笑道:“这事我也想到了。后日掌门人大会之中我当尽力为西岳华拳门挣一个大大的彩头将功赎罪想来各位前辈也可见谅了。”姬晓峰点点头叹了口气说道:“可惜我身中剧毒不敢多耗力气否则倒可把本门拳法演几套给胡兄瞧瞧。胡兄记在心里事到临头便不易露出马脚。”

胡斐呵呵而笑站起来向姬晓峰深深一揖说道:“姬兄我代义妹向你赔罪了。”姬晓峰还了一礼心中却大为不怿:“我被她下了毒却有什么可笑的?”心下这般想脸上便颇有悻悻之色。胡斐道:“姬兄我义妹在你身上下毒伤口在哪里?”姬晓峰卷起左手袖子只见他上臂肿起了鸡蛋大的一块肌肉黑伤口有小指头大小隐隐渗出黑血果如是中了剧毒一般。胡斐心想:“二妹用药当真是神乎其技。不知用了什么药物弄得他手臂变成这般模样。倘若我身上有了这样一个伤口自也会寝食不安。”问道:“姬兄觉得怎样?”姬晓峰道:“这一块肉麻木不仁全无知觉。”胡斐心道:“原来是下了极重的麻药。”一伸手抓住他手臂俯口便往他创口上吮吸。姬晓峰大惊叫道:“使不得使不得!你不要命了吗?”只是给他双手抓住了竟自动弹不得心中惊疑不定:“如此剧毒中在手臂已是这样厉害他一吮入口岂不立毙?我和他无亲无故他何必舍命相救?”

胡斐吮了几口将黑血吐在地下哈哈笑道:“姬兄不必惊疑这毒药是假的。”姬晓峰不明其意问道:“什么?”胡斐道:“我义妹和你素不相识岂能随便下毒手害你?她只是跟你开个玩笑给你放上些无害的麻药而已。你瞧我吮在口中总可放心了吧。”姬晓峰虽然服了程灵素所给的解药心下一直惴惴不知这解药是否当真有效毒性即使能解是否会留下后患伤及筋骨这时听胡斐一说不由得惊喜交集道:“胡兄你……你对我明言难道便不怕我不听指使么?”胡斐道:“丈夫相交贵在诚信。我见姬兄大有义气何必令你多耽几日心事?”姬晓峰大喜拍案说道:“好我交了你这位朋友。胡兄便是得罪了当今天子犯下弥天大罪小弟也要跟你出力决不敢皱一皱眉头。”胡斐道:“多谢姬兄厚意我所得罪的那人虽然不是当今天子但和天子的权势也差不了多少。姬兄昨晚我见你所练的一路华拳其中一招返身提膝穿掌赶步、击步之后那一下跃步何以在半空中方向略变?”胡斐所说的那一招名叫“野马回乡攒蹄行”一招之中动作甚是繁复。姬晓峰听他一说暗道:“好厉害的眼光!昨晚我练这一路华拳从头至尾精神贯注只有在这一招‘野马回乡攒蹄行’上跃起时忽然想到臂上所中剧毒不免心神涣散。若是和他对敌动手这破绽立时便给他抓住了。”说道:“胡兄眼光当真高明小弟佩服得紧那一招确是练得不大妥当。”于是重行使了一遍。胡斐点头道:“这才对了。否则照昨晚姬兄所使只怕敌人可以乘虚而入。”

姬晓峰既知并未中毒精神一振于是将一十二路西岳华拳从头至尾的演了出来。胡斐依招学式虽不能在一时之间尽数记全但也即领会到了每一路拳法的精义所在说道:“贵派的拳法博大精深好好钻研下去确是威力无穷。我瞧这一十二路华拳只须精通一路便足以扬名立万。”姬晓峰听他称赞本派武功很是高兴说道:“是啊。本门中相传有两句话说道:‘华拳四十八艺成行天涯’。四十八路功夫分为一十八路登堂拳一十二路入室拳还有一十八路刀枪剑棍的器械功夫。本门弟子别说‘艺成’两字便是能将四十八路功夫尽数学全了的也是寥寥无几。”两人说到武艺谈论极是投契演招试式不知不觉间已到午后。主人派来服侍胡斐的侍仆数次要请他吃饭但见二人练得起劲站在一旁不敢开口。待得姬晓峰使一招旋风脚跃起半空横踢而出门外突然有人喝彩道:“好一招‘风卷霹雳上九天’!”胡斐一看却是那姓蔡的老者当下含笑抱拳上前招呼。

注:一、清朝相国夫人下毒确有其事。袁枚《随园诗话》卷一有记:“余长姑嫁慈溪姚氏。姚母能诗出外为女傅。康熙间某相国以千金聘往教女公子。到府住花园中极珠帘玉屏之丽。出拜两姝容态绝世与之语皆吴音年十六七学琴学诗颇聪颖。夜伴女傅眠方知待年之女尚未侍寝于相公也。忽一夕二女从内出面微红。问之曰:堂上夫人赐饮。随解衣寝。未二鼓从帐内跃出抢地呼天语呶呶不可辨。颠仆片时七窍流血而死。盖夫人喝酒时业已鸩之矣。姚母踉跄弃资装即夜逃归。常告人云二女年长者尤可惜有自嘲一联云:量浅酒痕先上面兴高琴曲不和弦。”批本云:“某相国者明珠也。”

二、福康安为人淫恶。伍拉纳(乾隆时任闽浙总督)之子批注《随园诗话》有云:“福康安至淫极恶作孽太重流毒子孙可以戒矣。”按该批注当作于嘉庆年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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