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危邦行蜀道 乱世坏长城(1/2)
大明成祖皇帝永乐六年八月乙未西南海外浡泥国国王麻那惹加那乃率同妃子、弟、
妹、世子及陪臣来朝进贡龙脑、鹤顶、玳瑁、犀角、金银宝器等诸般物事。成祖皇帝大
悦嘉劳良久赐宴奉天门。
那浡泥国即今婆罗洲北部的婆罗乃又称文莱(
浡泥、婆罗乃、文莱以及英语Brunei均系同一地名之音译)虽和中土相隔海程万里但向来仰慕中华。宋朝太平兴国二年其王向打(
即苏丹中国史书上译为“向打”)曾遣使来朝进贡龙脑、象牙、檀香等物其后朝贡不绝。
麻那惹加那乃国王眼见天朝上国民丰物阜文治教化、衣冠器具无不令他欢喜赞叹
明帝又相待甚厚竟然留恋不去。到该年十一月一来年老二来水土不服患病不治。成
祖深为悼惜为之辍朝三日赐葬南京安德门外(
今南京中华门外聚宝山麓有王墓遗址俗呼马回回坟)又命世子遐旺袭封浡泥国王遣使者护送归国赏赐金银、器皿、锦绮纱罗等
物。遐旺王奏称:小国后山颇有神异乞皇上赐封表为一国之镇。
成祖便封其山名为“长宁镇国山”亲制碑文并题诗一诗曰:
“炎海之墟浡泥所处。煦仁渐义有顺无迕。贤王惟化之慕。
导以象胥*来奔赴。同其妇子兄弟陪臣。稽颡阙下有言以陈。
谓君犹天遣其休乐。一视同仁匪偏厚薄。顾兹鲜德弗种所云。
浪舶风樯实劳恳勤。稽古远臣顺来怒趑。以躬或难矧曰家室?
王心亶诚金石其坚。西南蕃长畴与王贤?矗矗高山以镇王国。
*文以石懋昭王德。王德克昭王国攸宁。于斯万年仰我大明。”
成祖皇帝的御制诗文便刻在浡泥国长宁镇国山的一块大石碑上。此后洪熙、正德、嘉
靖年间均有朝贡。中国人去到浡泥国的有些还做了大官被封为“那督”。到得万历年
间浡泥国内忽起内乱《明史·浡泥传》载称:“其王卒无嗣。族人争立国中杀戮几
尽乃立其女为王。漳州人张姓者初为其国那督华言尊官也因乱出奔女王立迎还
之。其女出入王宫得心疾妄言父有反谋。女主惧遣人按问其家那督自杀。国人为讼
冤。女主悔绞杀其女授其子官。”这位张那督的女儿为何神经错乱向女王诬告父亲造
反以致酿成这个悲剧想必另有曲折内情史书并未详载后人不得而知。福建漳州张氏
在浡泥国累世受封那督颇有权势。为国人所敬。华人在彼邦经商务农数亦不少披荆斩
棘甚有功绩和当地土人相处融洽。费信《星槎胜览》一书中记云:“渤泥国……其国之
民崇佛像好斋沐。凡见唐人至其国甚有爱敬。有醉者则扶归家寝宿以礼待之若故
旧。”有诗为证诗曰:“
浡泥沧海外立国自何年?夏冷冬生热山盘地自偏。积修崇佛教扶醉待宾贤。取信
通商舶遗风事可传。”
浡泥国那督张氏数传后是为张信膝下惟有一子。张信不忘故国为儿子取名朝唐。
到张朝唐十二岁那一年福建有一名士人屡试不第弃儒经商随着乡人来到浡泥国。
这人不善经营本钱蚀得干干净净无颜回乡就此流落异邦。有人荐他去见张信想要谋
个生计。张信和他一谈之下心下大喜便即聘为西宾教儿子读书。张朝唐开蒙虽迟却
是天资聪颖十年之间四书五经俱已熟习。那老师力劝张信遣子回中土应试若能考得个
秀才、举人有了中华的功名回到浡泥来那可是大有光彩。张信也盼儿子回乡去观光上国
风物于是重重酬谢了老师打点金银行李再派僮儿张康跟随命张朝唐随同老师回漳州
原籍应试。其时正是崇祯六年逆奄魏忠贤虽已伏诛但在天启朝七年之间祸国殃民杀害
忠良天下元气大伤兼之连年水旱成灾流寇四起。张朝唐等三人从厦门上岸雇船西上
漳州。不料只行出数十里四乡忽然大乱一群盗贼涌上船来不由分说便将那教书先生
杀了。张朝唐主仆幸好识得水性跳水逃命才免了一刀之厄。
两人在乡间躲了三日听得四乡饥民聚众要攻漳州、厦门。这一来只将张朝唐吓得满
腔雄心登化乌有眼见危邦不可居还是急回家的为是。其时厦门已不能再去主仆两
人一商量决定从6路西赴广州再乘海船出洋。两人买了两匹坐骑胆战心惊沿路打
听向广东而去。幸喜一路无事经南靖、平和来到三河坝已是广东省境再过梅县、
水口向西迤逦行来。张朝唐素闻广东是富庶之地但沿途所见尽是饥民心想中华地大
物博百姓人人生死系于一线浡泥只是海外小邦男女老幼却是安居乐业无忧无虑不
由得大是叹息心想中国山川雄奇眼见者百未得一但如此朝不保夕还是去浡泥椰子树
下唱歌睡觉安乐得多了。这一日行经鸿图嶂山道崎岖天色渐晚他心中焦急起来催马
急奔。一口气奔出十多里地到了一个小市镇上主仆两人大喜想找个客店借宿哪知道
市镇上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无。张康下马走到一家挂着“粤东客栈”招牌的客店之外高
声叫道:“喂店家店家!”店房靠山山谷响应只听见“喂店家店家”的回声
店里却毫无动静。正在这时一阵北风吹来猎猎作响两人都感毛骨悚然。张朝唐拔出佩
剑闯进店去只见院子内地下倒着两具尸流了一大滩黑血苍蝇绕着尸乱飞。腐臭
扑鼻看来死者已死去多日。张康一声大叫转身逃出店去。张朝唐四下一瞧到处箱笼散
乱门窗残破似经盗匪洗劫。张康见主人不出来一步一顿的又回进店去。张朝唐道:
“到别处看看。”哪知又去了三家店铺家家都是如此。有的女尸身子**显是曾遭强暴
而后被杀。一座市镇之中到处阴风惨惨尸臭阵阵。两人再也不敢停留急忙上马向西。
主仆两人行了十几里天色全黑又饿又怕正狼狈间张康忽道:“公子你瞧!”张朝
唐顺着他手指看去只见远处有一点火光喜道:“咱们借宿去。”
两人离开大道向着火光走去越走道路越是窄小。张朝唐忽道:“倘苦那是贼窟岂
不是自投死路?”张康吓了一跳道:“那么别去吧。”张朝唐眼见四下乌云欲合颇有雨
意说道:“先悄悄过去瞧一瞧。”于是下了马把马缚在路边树上蹑足向火光处走去。
行到临近见是两间茅屋张朝唐想到窗口往里窥探忽然一只狗大声吠叫扑了过
来。张朝唐挥动佩剑那狗才不敢走近只是乱叫。柴扉开处一个老婆婆走了出来手中
举着一盏油灯颤巍巍的询问是谁。张朝唐道:“我们是过路客人错过了宿头想在府上
借宿一晚。”老婆婆微一迟疑道:“请进来吧。”张朝唐走进茅屋见屋里只有一张土
床桌椅俱无。床上躺着一个老头不断咳嗽。张朝唐命张康去把马牵来。张康想起刚才见
到的死人惨状畏畏缩缩的不敢出去。那老头儿挨下床来陪着他去牵了马来。老婆婆拿出
几个玉米饼来飨客烧了一壶热水给他们喝。张朝唐吃了一个玉米饼问道:“前面镇上杀
了不少人是甚么匪帮干的?”老头儿叹了口气道:“甚么匪帮?土匪有这么狠吗?那是
官兵干的好事。”张朝唐大吃一惊道:“官兵?官兵怎么会这样无法无天、**掳掠?他
们长官不理吗?”老头儿冷笑一声说道:“你这位小相公看来是第一次出门甚么世情也
不懂的了。长官?长官带头干呀好的东西他先拿好看的娘们他先要。”张朝唐道:“老
百姓怎不向官府去告?”老头儿道:“告有甚么用?你一告十之**还陪上了自己性
命。”张朝唐道:“那怎样说?”老头儿道:“那还不是官官相护?别说官老爷不会准你状
子还把你一顿板子收了监。你没钱孝敬就别想出来啦。”
张朝唐不住摇头又问:“官兵到山里来干么?”老头儿道:“说是来剿匪杀贼其实
山里的盗贼十个倒有八个是给官府逼得没生路才干的。官兵下乡来捉不到强盗掳掠一
阵再乱杀些老百姓提了级上去报功了财还好升官。”那老头儿说得咬牙切齿
又不停的咳嗽。老婆婆不住向他打手势叫他别说了只怕张朝唐识得官家多言惹祸。张
朝唐听得闷闷不乐想不到世局败坏如此心想:“爹爹常说中华是文物礼义之邦王道
教化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人人讲信修睦仁义和爱。今日眼见却是大不尽然还远不
如浡泥国蛮夷之地。”感叹了一会就倒在床上睡了。刚蒙胧合眼忽听见门外犬吠之声大
作跟着有人怒喝叫骂蓬蓬蓬的猛力打门。老婆婆下床来要去开门老头儿摇手止住轻
轻对张朝唐道:“相公你到后面躲一躲。”张朝唐和张康走到屋后闻到一阵新鲜的稻草
气息想是堆积柴草的所在只听见格啦啦一阵响屋门已被推倒一人粗声喝道:“干么
不开门?”也不等回答啪的一声有人给打了记耳光。老婆婆道:“上差老爷我……我
们老夫妻年老胡涂耳朵不好没听见。”哪知又是一记耳光那人骂道:“没听见就该
打。快杀鸡做四个人的饭。”老头儿道:“我们人都快饿死啦哪里有甚么鸡?”只听蓬
的一声似乎老头儿被推倒在地老婆婆哭叫起来。又听另一个声音道:“老王算了吧
今日跑了整整一天只收到三两七钱税银大家心里不痛快你拿他出气也没用。”那老王
道:“这种人你不用强还行?这几两银子不是我打断那乡下佬的狗腿这些土老儿们肯
乖乖拿出来吗?”另一个嘶哑的声音道:“这些乡下佬也真是的穷的米缸里数来数去也得
十几粒米再逼实在也逼不出甚么来啦只是大老爷只得骂咱们兄弟没用……”正说话间
忽然张朝唐的马嘶叫起来。几名公差一惊出门查看见到两匹马议论起来说乘马之人
定在屋中借宿看来倒有一笔油水当即兴兴头头的进屋来寻。张朝唐大惊一扯张康的
手轻轻从后门溜了出去。两人一脚高一脚低在山里乱走见无人追来才放了心幸亏
所带的银两张康都背在背上。
两人在树丛中躲了一宵等天色大亮才慢慢摸到大道上来。主仆两人行出十多里商
量到前面市镇再买代步脚力。张康不住痛骂公差害人。正骂得痛快忽然斜刺小路里走来四
名公差手中拿着链条铁尺后面两人各牵着一匹马那正是他们的坐骑。张朝唐和张康面
面相觑这时要避开已经来不及只得装作若无其事继续走路。
那四名公差不住向他们打量一名满脸横肉的公差斜眼问道:“喂朋友干甚么
的?”
张朝唐一听口音正是昨晚打人的那个老王。张康走上一步道:“那是我们公子爷
要上广州去读书。”老王一把揪住挟手夺过他背上包裹打开一看见累累尽是黄金白
银不由得惊喜交集喝道:“甚么公子爷?瞧你两个都不是好东西!这些金银哪里来的?
定是偷来骗来的好现今拿到贼赃啦跟我见大老爷去。”他见这两人年幼好欺想把他
们吓跑。哪知张康道:“我们公子爷是外国大官知府大人见了他也客客气气。见你们老爷
去那是再好也没有啦!”一名中年公差听了这话眉头一皱心想这事只怕还有后患一
不做二不休索性杀了这两个雏儿笔横财再说突然抽出单刀向张康劈去。张康大骇
急忙缩头一刀从头顶掠过砍去了他帽子。他挺身挡住公差叫道:“公子快逃。”张朝
唐转身就奔。那公差反手又是一刀这次张康有了防备侧身闪过仍是没给砍中。主仆两
人没命价奔逃。四名公差手持兵刃吆喝着追来。张朝唐平时养尊处优加上心中一吓哪
里还跑的快眼见就要给公差追上忽然迎面一骑马奔驰而来。那中年公差见有人来高声
叫道:“反了反了大胆盗贼竟敢拒捕?”另外几名公差也大叫:“捉强盗捉强
盗。”他们诬陷张朝唐主仆是盗匪心想杀了人谁敢前来过问?
迎面那乘马越奔越近。马上乘客眼见前面两人奔逃后面四名公差大呼追逐只道真是
捉拿强人催马疾驰奔到张朝唐主仆之前俯身伸臂一手一个拉住两人后领提了起
来。四名公差也已气喘喘的赶到。
马上乘者把张朝唐主仆二人往地上一掷笑道:“强盗捉住了。”跳下马来。这人身材
魁梧声音洪亮满脸浓须约莫四十来岁年纪。四名公差见他身手矫捷气力甚大当下
含笑称谢将张朝唐主仆拉了起来。那乘马客见张朝唐一身儒服张康青衣小帽是个书
僮哪里像是强盗不禁一怔。张康叫了起来:“英雄救命!他们要谋财害命。”那人喝
问:“你们干甚么的?”张康叫道:“这是我家公子是去广州赶考……”话未说完已被
一名公差按住了嘴。那中年公差向乘马客道:“老兄你走你的道吧莫管我们衙门的公
事。”乘马客道:“你放开手让他说。”张朝唐道:“在下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岂
是强人……”一名公差喝道:“还要多嘴?”反身一记巴掌向他打去。乘马客马鞭挥出
鞭上革绳卷住公差手腕这一掌便未打着。乘马客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张康道:“我
家公子要去广州考秀才遇上这四人。他们见到我们的银子就想杀人。”说到这里跪下
叫道:“英雄救命!”
乘马客问公差道:“这话可真?”众公差冷笑不答。那老王站在他背后乘他不觉突
然举刀搂头砍将下来。乘马客听得脑后风生更不回头身子向左微挫右足“乌龙扫
地”横扫而出正中老王足胫将他踢出数步。余下三名公差大叫:“真强盗来啦。”两
个举起铁尺一个挥动铁链向乘马客围攻过来。
张朝唐见他手无寸铁不禁暗暗担忧。乘马客却挺然不惧左躲右闪三名公差的兵刃
始终伤他不着。那老王站起身来抢刀上前夹攻。乘马客大喝一声老王吃了一惊一刀没
砍准乘马客劈面一拳打得他鼻血直流。老王只顾护痛双手掩面当啷一声手中单刀
跌落在地。乘马客抢过单刀回手挥出砍中了一名手持铁尺的公差右肩。他兵刃在手如
虎添翼刀光闪处手持铁链的公差左腿中刀跌倒在地。剩下一名公差不敢再战不顾同
伴死活和老王两人撒腿就逃。乘马客哈哈大笑将单刀往地下一掷跃上马背。张朝唐忙
上前道谢请问姓名。乘马客见两名公差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叫痛向他怒目而视说道:
“这里不是说话之所咱们上马再谈。”张康拿回包裹牵过马来三人并辔而行。张朝唐
说了家世姓名。乘马客道:“原来是张公子。在下姓杨名鹏举江湖上人称摩云金翅是
武会镖局的镖头。”张朝唐道:“今日若非阁下相救小弟主仆两人准是没命的了。”
杨鹏举道:“这一带乱的着实厉害兵匪难分公子还是及早回去外国的为是。在下也
正要去广州公子若不嫌弃咱们便可结伴而行。”张朝唐大喜一再称谢。这几日来他吓
得心神不定现今得和一位镖客同行适才又见到他武功了得登时大感心安。三人行了二
十几里路寻不到打尖的店家。杨鹏举身上带着干粮。取出来分给两人吃了。张康找到个破
瓦罐捡了些干柴想烧些水来喝忽听得身后有人大叫:“强盗在这里了!”张康吓了一
跳手一震把瓦罐中的水都泼在柴上。杨鹏举回过头来只见刚才逃走的公差一马当先
领了十多名军士骑了马赶来。杨鹏举叫道:“快上马。”三人急忙上马。杨鹏举让二人先
走抽出挂在马鞍旁的单刀在后掩护。众军士高叫:“捉强盗哪!”纵马急追。杨鹏举等
逃出一程见追兵越赶越近军士纷纷放箭。杨鹏举挥刀拨打忽见前面有条岔路叫道:
“走小路!”张朝唐纵马向小路驰去张康和杨鹏举跟随在后追兵毫不放松。那公差大
嚷:“追啊抓到了强盗大伙儿分他金银。”杨鹏举见追兵将近索性勒转马来大喝一
声挥刀砍去。那公差吓得倒退其余军士却挺枪攒刺。杨鹏举敌不过人多混战中腿上中
了一枪伤势虽然不重却已不敢恋战双腿一夹提缰纵马向前急冲挥刀将一军士左臂
砍断其余军士吓得纷纷后退杨鹏举已回马疾驰。众军士见他逃跑胆气又壮呐喊追
来。不一刻杨鹏举已追上张氏主仆这时道路愈来愈窄众军士畏惧杨鹏举勇猛不敢十分
逼近。
三人纵马奔跑了一阵山道弯弯曲曲追兵呐喊之声虽然清晰可闻人影却已不见。急
驰中前面突然出现三条小岔路杨鹏举低喝:“下马!”三人把马牵到树丛中躲了起来片
刻间追兵也已赶到那公差略一迟疑领着军士向一条岔路赶了下去。杨鹏举道:“他们追
了一阵不见必定回头。咱们快走。”撕下衣襟裹好腿伤三人向另一条岔路急驰而去。过
不多久后面追兵声又隐隐传来杨鹏举甚是惶急见前面有三间瓦屋屋前有一个农夫正
在锄地便下马走到农夫身前说道:“大哥后面有官兵要害我们请你找个地方给躲一
躲。”那农夫只管锄地便似没听见他说话。张朝唐也下马央告。那农夫突然抬起头来向
他们从头至足打量。就在这时前面树丛中传来牛蹄践土之声一个牧童骑在牛背上转了出
来。那牧童约莫十岁上下年纪头顶用红绳扎了个小辫子脸色黝黑一双大眼却是炯炯有
神。那农夫对牧童道:“你把马带到山里去放草天黑了再回来吧。”小牧童望了张朝唐三
人一眼应道:“好!”牵了三匹马就走。
杨鹏举不知那农夫是甚么用意可是他言语神情之中似有一股威势。竟然不敢出言阻
止牧童牵马。这时追兵声更加近了张朝唐急的连说:“怎么办怎么办?”那农夫道:
“跟我来。”带领三人走进屋内。厅堂上木桌板凳墙上挂着蓑衣犁头但收拾得甚是洁
净不似寻常农家。那农夫直入后进三人跟了进去走过天井来到一间卧房。那农夫撩
起帐子露出墙来。伸手在墙上一推一块大石翻了进去墙上现出一个洞来。那农夫道:
“进去吧!”三人依言入内原来是个宽敞的山洞。这屋倚山而建刚造在山洞之前如不
把房屋拆去谁也猜不到有此藏身之所。三人躲好那农夫关上密门自行出去锄地。不一
刻公差已率领军士追到。那老王向农夫大声吆喝:“喂有三个人骑马从这边过去吗?”
那农夫向小路的一边指了一指道:“早就过去啦!”公差军士奔出了七八里地不见张朝
唐等踪迹掉转马头又来询问。那农夫装聋作哑话也说不大清楚。一名军士骂道:“他
妈的多问这傻瓜有屁用?走吧!”一行人又向另一条岔路追了下去。张朝唐和杨鹏举、张
康三人躲在山洞之内隐隐听得马匹奔驰之声过了一会声音听不见了那农夫始终不来
开门。杨鹏举焦躁起来使力推门推了半天石门纹丝不动。三人只得坐在地上打盹。杨
鹏举创口作痛不住咒骂公差军士。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石门忽然轧轧作响的开了透进
光来。那农夫手持烛台说道:“请出来吃饭吧。”杨鹏举先跳起走了出去张氏主仆
随后走到厅上。只见板桌上摆了热腾腾的饭菜大盆青菜豆腐之外居然还有两只肥鸡。杨
鹏举和张康都暗暗欢喜。
厅上除了日间所见的农夫和牧童还有三人都作农夫打扮。张朝唐和杨鹏举拱手相
谢道了自己姓名又请问对方姓名。
一个面目清癯、五十来岁的农夫道:“小人姓应。”指着日间指引他们躲藏的人道:
“这位姓朱。”一个身材极高的瘦子自称姓倪一个肥肥矮矮的则说姓罗。张朝唐道:“我
还道各位是一家人原来均非同姓。”那姓应的道:“我们都是好朋友。”张朝唐见他们说
话不多神色凛然举止端严绝不似寻常农夫。那姓朱和姓倪的尤具威猛之气姓应的则
气度高雅似是位饱读诗书的士人。张朝唐试探了几句姓应的唯唯否否并不接口。饭
罢姓应的问起官兵追逐的原因张朝唐原原本本说了。他口才便给描述途中所见惨况
以及公差欺压百姓、诬良为盗的种种可恶情状说来有声有色。那姓倪的气得猛力在桌上一
拍须眉俱张开口欲骂。姓应的使个眼色他就不言语了。张朝唐又说到杨鹏举如何出手
相援把他大大的恭维了一阵。杨鹏举十分得意说道:“这算得甚么想当年在江西我独
力杀死鄱阳三凶那才教露脸呢。”当下便纵谈当时情势如何危急、自己如何英勇、如何败
中取胜说得口沫横飞。他越说越得意将十多年来在江湖上的遭遇大吹特吹加油添酱
说得自己英雄盖世当世无敌又说道上强人怎样见了他从来不敢招惹。正说得高兴那小
牧童忽然嗤的一声笑。杨鹏举横了他一眼也不在意不住口的谈论江湖上的事迹。张朝唐
对这些事闻所未闻听得很有兴味张康更是小孩脾气连连惊叹询问。
杨鹏举后来说到了武技举手抬足一面讲一面比划。几个农夫却似乎听得意兴索然
姓罗的胖子打了个呵欠道:“不早啦大家睡吧!”小牧童过去关上了门姓朱的从暗处提
出一块大石放在门后。杨鹏举一见之下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暗道:“这人好大力
气这块石头少说也有四百来斤他居然毫不费力的提来提去。”姓应的见他面色有异说
道:“山里老虎多有时半夜里撞进门来因此要用石头堵住门户。”说声未毕忽然一阵
狂风吹来树枝呼呼作响门窗俱动随即听到虎啸连声甚是猛恶接着门外牛马惊嘶起
来。姓应的道:“说到曹操曹操就到。”姓倪的站起身来从门背后取出一柄钢叉呛啷
啷一抖说道:“今儿不能让它逃走了。承志你也去。”小牧童喜形于色大声答应奔
进右边屋里随即出来手上多了个皮囊和一支短铁枪。姓朱的提开大石一阵狂风砰的一
声把门吹开风夹落叶直卷进来蜡烛顿时熄灭。张康惊叫声中姓倪的和小牧童先后纵
出门去。
杨鹏举提起单刀说道:“我也去!”刚跨出一步忽然左腕被人握住他用力一挣
哪知握住他的五指直如一把钢爪将他牢牢扣住丝毫动弹不得。黑暗中听得那姓朱的说
道:“别出去大虫很厉害。”杨鹏带又是往外一夺。那姓朱的没给他拉动也没更向里
拉只是抓着不放。杨鹏举无可奈何只得坐了下未姓朱的也就松开了手。只听得门外那
姓倪的吆喝声、虎啸声、钢叉上铁环的呛啷声、疾风声、树枝堕地声响成一片偶然还夹
着小牧童清脆的呼叫声两人一虎显是在门外恶斗。过了一会声音渐远似乎那虎受创
逃走两人追了下去。姓罗的拿出火石火绒点燃了蜡烛只见屋中满地都是树叶。张康早吓
得脸无人色张朝唐和杨鹏举也是惊异不定。众人在寂静中不作一声过了半晌远处脚步
声响转瞬间小牧童冲进屋来后笑逐颜开的叫道:“吃老虎肉吃老虎肉!”张朝唐见他
短枪头上鲜血淋漓心想他小小年纪、居然如此武勇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实在惭愧。
正思念间只见那姓倪的大踏步的走进来左手持钢叉右手提着黄黑相间的一只大老
虎。他将老虎往地下一掷张朝唐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往里一缩瞧那老虎一动也不动
才知已被打死。那姓倪的脸色郑重向小牧童道:“承志刚才你打错了知道吗?”小牧
童低下了头道:“嗯我不该正面对着大虫放镖。”姓倪的这才和颜悦色的道:“正面放
镖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钢镖脱手之后须得立时往横里跳开。刚才你一镖打坏它一只眼
睛却站看不动。大虫负痛之后扑过来的势道更猛不是我一叉抵住你这条小命还在
吗?”小牧童不敢作声。姓倪的又赞他几句:“你这几支镖准头是很不错的了只是力道欠
着一点不过这也不能怪你将来年纪大了腕力自会加添。”提起那只大老虎指着老虎
粪门上的一支镖说道:“这一镖要是劲道足打进它肚里已够要了这畜牲的命啦。”小
牧童道:“明儿我要用心练。”姓倪的点点头把老虎拖进后堂。
杨鹏举见这两人这般轻而易举的杀了这一头大老虎心下惴惴看来这批人路道着实不
对多半是乔装的大盗自己和张氏主仆胡里胡涂的自投盗窟这番可当真糟了。张朝唐却
不以为意极力称赞小牧童的英勇抚着他的手问道:“小兄弟姓甚么?你名叫承志是不
是?”那牧童笑而不答。当晚张朝唐和杨鹏举、张康三人同处一室张康着枕之后立即酣
睡。张朝唐想起此行风波万里徒然担惊受怕不知此去广州是否尚有凶险又想浡泥国
老虎也是不少却无如此厉害的杀虎英雄中土人物毕竟不凡思潮起伏一时难以入
睡。过了一会忽听得书声朗朗那小牧童读起书来。张朝唐侧耳细听书声中说的似是兵
阵战斗之事不禁好奇心起披衣下床走到厅上。只见桌上烛光明亮小牧童正自读书。
姓应的坐在一旁教导见他出来只向他点了点头又低下头来指着书本讲解。
张朝唐走近前去见桌上还放了几本书拿起来一看书面上写着《纪效新林》四字
原来是本朝戚继光将军所著的兵法。戚继光之名张朝唐在浡泥国也有所闻知道是击破倭
寇的名将后来镇守蓟州强敌不敢犯边用兵如神威震四海。张朝唐向姓应的道:“各
位决计不是平常人却不知何以隐居在此可能见告么?”姓应的道:“我们是寻常老百
姓种田打猎读书识字那是最平常不过的。公子为何觉得奇怪?难道只有官家子弟才可
以读书吗?”张朝唐心想:“原来中土寻常农夫也是如此文武全才果非蛮邦之人可
比。”心下甚是佩服说了声“打扰”又回房睡去了。
朦朦胧胧的睡了一会儿忽觉有人相推惊醒坐起只听杨鹏举低声道:“这里果然是
盗窟咱们快走吧!”张朝唐大吃一惊低问:“怎么样?”
杨鹏举点燃烛火走到一只木箱边掀起箱盖道:“你看。”张朝唐一看只见满箱尽
是金银珠宝一惊之下做声不得。杨鹏举把烛台交他拿着搬开木箱下面又有一只木
箱伸手便去扭箱上铜锁。张朝唐道:“别看旁人**只怕惹出祸来。”杨鹏举道:“这
里气息古怪。”张朝唐忙问:“甚么气息?”杨鹏举道:“血腥气。”张朝唐便不敢言语
了。杨鹏举扭断了锁静听房外没有动静轻轻揭开箱盖把烛台往箱内一照两人登时吓
得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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