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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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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狼这一翻腾带得李文秀也摔了几个筋斗可见她兀自拉住灰狼的尾巴始终不放。苏普挣扎著站起身来看见这麽巨大的一头灰狼死在雪地之中不禁惊得呆了过了半晌才欢然叫道:「我杀死了大狼我杀死了大狼!」伸手扶起李文秀骄傲地道:「阿秀你瞧我杀了大狼!」得意之下虽是肩头鲜血长流一时竟也不觉疼痛。李文秀见他的羊皮袄子左襟上染满了血忙翻开他皮袄从怀里拿出手帕按住他伤口中不住流出的鲜血问道:「痛不痛?」苏普若是独自一个儿早就痛得大哭大喊但这时心中充满了英雄气概摇摇头道:「我不怕痛!」忽听得身後一人说道:「阿普你在干什麽?」两人回过头来只见一个满脸虬髯的大汉骑在马上。苏普叫道:「爹你瞧我杀死了一头大狼。」那大汉大喜翻身下马只见儿子脸上溅满了血眼光又掠过李文秀的脸问苏普道:「你给狼咬了?」苏普道:「我在这儿听阿秀说故事忽然这头狼来咬她……」突然之间那大汉脸上罩上了一层阴影望著李文秀冷冷的道:「你便是那个真主降罚的汉人女孩儿麽?」这时李文秀已认了他出来那便是踢过她一脚的苏鲁克。她记起了计老人的话:「他的妻子和大儿子一夜之间都给汉人强盗杀了因此他恨极了汉人。」她点了点头正想说:「我爹爹妈妈也是给那些强盗害的。」话还没出口突然刷了一声苏普脸上肿起了一条长长的红痕是给父亲用马鞭重重的抽了一下。

苏鲁克喝道:「我叫你世世代代都要憎恨汉人你忘了我的话偏去跟汉人的女孩儿玩还为汉人的女儿拼命流血!」刷的一声夹头夹脑的又抽了儿子一鞭。

苏普竟不闪避只是呆呆的望著李文秀问道:「她是真主降罚的汉人麽?」苏鲁克吼道:「难道不是?」回过马鞭刷的一下又抽在李文秀脸上。李文秀退了两步伸手按住了脸。苏普给灰狼咬後受伤本重跟著又被狠狠的抽了两鞭再也支持不住身子一幌摔倒在地。

苏鲁克见他双目紧闭晕了过去也吃了一惊急忙跳下马来抱起儿子跟著和身纵起落在马背之上一个绳圈甩出套住死狼头颈双腿一挟纵马便行。死狼在雪地中一路拖著跟去雪地里两行蹄印之间留著一行长长的血迹。苏鲁克驰出十馀丈回过头来恶毒地望了李文秀一眼眼光中似乎在说:「下次你再撞在我的手里瞧我不好好的打你一顿。」李文秀倒不害怕这个眼色只是心中一片空虚知道苏普从今之後再不会做她的朋友再也不会来听她唱歌、来听她说故事了。只觉得朔风更加冷得难受脸上的鞭伤随著脉搏的跳动一抽一抽地更加剧烈的疼痛。

她茫茫然的赶了羊群回家。计老人看到她衣衫上许多鲜血脸上又是肿起一条鞭痕大吃一惊忙问她什麽事。李文秀只淡淡的道:「是我不小心摔的。」计老人当然不信。可是一再相询李文秀只是这麽回答问得急了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竟是一句话也不肯再说。

那天晚上李文秀著高烧小脸蛋儿烧得血红说了许多胡话什麽「大灰狼!」「苏普苏普快救我!」什麽「真主降罚的汉人。」计老人猜到了几分心中很是焦急。幸好到黎明时她的烧退了沈沈睡去。

这一场病直生了一个多月到她起床时寒冬已经过去天山上的白雪开始融化一直道雪水汇成的小溪流到草原上来。原野上已茁起了一丝丝的嫩草。

这一天李文秀一早起来打开大门想赶了羊群出去放牧只见门外放著一张大狼皮做成了垫子的模样。李文秀吃了一惊看这狼皮的毛色正是那天在雪地中咬她的那头大灰狼。她俯下身来见狼皮的肚腹处有个刃孔。她心中怦怦跳著知道苏普并没忘记她也没忘记他自己说过的话半夜里偷偷将这狼皮放在她的门前。她将狼皮收在自己房中不跟计老人说起赶了羊群便到惯常和苏普相会的地方去等他。

但她一直等到日落西山苏普始终没来。她认得苏普家里的羊群这一天却由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放牧。李文秀想:「难道苏普的伤还没有好?怎地他又送狼皮给我?」她很想到他帐蓬里去瞧瞧他可是跟著便想到了苏鲁克的鞭子。

这天半夜里她终於鼓起了勇气走到苏普的帐蓬後面。她不知道为什麽要去是为了想说一句「谢谢你的狼皮」?为了想瞧瞧他的伤好了没有?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她躲在帐蓬後面。苏普的牧羊犬识得她过来在她身上嗅了几下便走开了一声也没吠。帐蓬中还亮著牛油烛的烛光苏鲁克粗大的嗓子在大声咆哮著。

「你的狼皮拿去送给了那一个姑娘?好小子小小年纪也懂得把第一次的猎物拿去送给心爱的姑娘。」他每呼喝一句李文秀的心便剧烈地跳动一下。她听得苏普在讲故事时说过哈萨克人的习俗每一个青年最宝贵自己第一次的猎物总是拿去送给他心爱的姑娘以表示情意。这时她听到苏鲁克这般喝问小小的脸蛋儿红了心中感到了骄傲。他们二人年纪都还小不知道真正的情爱是什麽但隐隐约约的也尝到了初恋的甜蜜的苦涩。

「你定是拿去送给了那个真主降罚的汉人姑娘那个叫做李什麽的贱种是不是?好你不说瞧是你厉害还是你爹爹的鞭子厉害?」只听得刷刷刷刷几下鞭子抽打在**上的声音。像苏鲁克这一类的哈萨克人素来相信只有鞭子下才能产生强悍的好汉子管教儿子不能用温和的法子。他祖父这样鞭打他父亲他父亲这样鞭打他自己他自己便也这样鞭打儿子父子之爱并不因此而减弱。男儿汉对付男儿汉在朋友和亲人是拳头和鞭子在敌人便是短刀和长剑。但对於李文秀她爹爹妈妈从小连重话也不对她说一句只要脸上少了一丝笑容少了一些爱抚那便是痛苦的惩罚了。这时每一鞭都如打在她的身上一般痛楚。「苏普的爹爹一定恨极了我自己亲生的儿子都打得这麽凶狠会不会打死了他呢?」「好!你不回答!你回不回答?我猜到你定是拿去送给了那个汉人姑娘。」鞭子不住的往下抽打。苏普起初咬著牙硬忍到後来终於哭喊起来:「爹爹别打啦别打啦我痛我痛!」苏鲁克道:「那你说是不是将狼皮送给了那个汉人姑娘?你妈死在汉人强盗手里你哥哥是汉人强盗杀的你知不知道?他们叫我哈萨克第一勇士可是我的老婆儿子却让汉人强盗杀了你知不知道?为什麽那天我偏偏不在家?为什麽总是找不到这群强盗好让我给你妈妈哥哥报仇雪恨?」苏鲁克这时的鞭子早已不是管教儿子而是在泄心中的狂怒。他每一鞭下去都似在鞭打敌人。「为什麽那狗强盗不来跟我明刀明枪的决一死战?你说不说?难道我苏鲁克是哈萨克第一勇士还打不过几个汉人的毛贼……」他被霍元龙、陈达海他们所杀死的孩子是他最心爱的长子被他们侮辱而死的妻子是自幼和他一起长大的爱侣。而他自己二十馀年来人人都称他是哈萨克族的第一勇士不论竞力、比拳、赛马他从没输过给人。

李文秀只觉苏普给父亲打得很可怜苏鲁克带著哭声的这般叫喊也很可怜。「他打得这样狠一定永远不爱苏普了。他没有儿子了苏普也没有爹爹了。都是我不好都是我这个真主降罚的汉人姑娘不好!」忽然之间她也可怜起自己来。

她不能再听苏普这般哭叫於是回到了计老人家中从被褥底下拿出那张狼皮来看了很久很久。她和苏普的帐蓬相隔两里多地但隐隐的似乎听到了苏普的哭声听到了苏鲁克的鞭子在辟拍作响。她虽然很喜欢这张狼皮但是她不能要。

「如果我要了这张狼皮苏普会给他爹爹打死的。只有哈萨克的女孩子他们伊斯兰的女孩子才能要了这张大狼皮。哈萨克那许多女孩子中哪一个最美丽?我很喜欢这张狼皮是苏普打死的狼他为了救我才不顾自己性命去打死的狼。苏普送了给我可是……可是他爹爹要打死他的……」第二天早晨苏鲁克带著满布红丝的眼睛从帐蓬中出来只听得车尔库大声哼著山歌哩啦哩啦的唱了过来。他侧著头向苏鲁克望著脸上的神色很奇怪笑咪咪的眼中透著亲善的意思。车尔库也是哈萨克族中出名的勇士千里外的人都知道他驯服野马的本领。他奔跑起来快得了不得有人说在一里路之内任何骏马都追他不上即使在一里路之外输给了那匹马但也只相差一个鼻子。原野上的牧民们围著火堆时闲谈许多人都说如果车尔库的鼻子不是这样扁的话那麽还是他胜了。

苏鲁克和车尔库之间向来没多大好感。苏鲁克的名声很大刀法和拳法都是所向无敌车尔库暗中很有点妒忌。他比苏鲁克要小著六岁。有一次两人比试刀法车尔库输了肩头上给割破长长一条伤痕。他说:「今天我输了但五年之後十年之後咱们再走著瞧。」苏鲁克道:「再过二十年咱哥儿俩又比一次那时我下手可不会向这样轻了!」今天车尔库的笑容之中却丝毫没有敌意。苏鲁克心头的气恼还没有消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车尔库笑道:「老苏你的儿子很有眼光啊!」苏鲁克道:「你说苏普麽?」他伸手按住刀柄眼中出凶狠的神色来心想:「你嘲笑我儿子将狼皮送给了汉人姑娘。」车尔库一句话已冲到了口边:「倘若不是苏普难道你另外还有儿子?」但这句话却没说出口他只微笑著道:「自然是苏普!这孩子相貌不差人也挺能干我很喜欢他。」做父亲的听到旁人称赞他儿子自然忍不住高兴但他和车尔库一向口角惯了说道:「你眼热吧?就可惜你生不出一个儿子。」车尔库却不生气笑道:「我女儿阿曼也不错否则你儿子怎麽会看上了她?」苏鲁克「呸」的一声道:「你别臭美啦谁说我儿子看上了阿曼?」车尔库伸手挽住了他膀子笑道:「你跟我来我给你瞧一件东西。」苏鲁克心中奇怪便跟他并肩走著。车尔库道:「你儿子前些时候杀死了一头大灰狼。小小孩子真是了不起将来大起来可不跟老子一样?父是英雄儿好汉。」苏鲁克不答腔认定他是摆下了什麽圈套要自己上当心想:「一切须得小心在意。」在草原上走了三里多路到了车尔库的帐蓬前面。苏鲁克远远便瞧见一张大狼皮挂在帐蓬外边。他奔近几步嘿可不是苏普打死的那头灰狼的皮是什麽?这是儿子生平打死的第一头野兽他是认得清清楚楚的。他心下一阵混乱随即又是高兴又是迷惘:「我错怪了阿普昨晚这麽结结实实的打了他一顿原来他把狼皮送了给阿曼却不是给那汉人姑娘。该死的怎麽他不说呢?孩子脸嫩没得说的。要是他妈妈在世她就会劝我了。唉孩子有什麽心事对妈妈一定肯讲……」车尔库粗大的手掌在他肩上衣拍说道:「喝碗酒去。」车尔库的帐蓬中收拾得很整洁一张张织著红花绿草的羊毛毯挂在四周。一个身材苗条的女孩子捧了酒浆出来。车尔库微笑道:「阿曼这是苏普的爹。你怕不怕他?这大胡子可凶得很呢!」阿曼羞红了的脸显得更美了眼光中闪烁著笑意好像是说:「我不怕。」苏鲁克呵呵笑了起来笑道:「老车我听人家说过的说你有个女儿是草原上一朵会走路的花。不错一朵会走路的花这话说得真好。」两个争闹了十多年的汉子突然间亲密起来了。你敬我一碗酒我敬你一碗酒。苏鲁克终於喝得酩酊大最眯著眼伏在马背回到家中。

过了些日子车尔库送来了两张精致的羊毛毯子。他说:「这是阿曼织的一张给老的一张给小的。」一张毛毯上织著一个大汉手持长刀砍翻了一头豹子远处一头豹子正挟著尾巴逃走。另一张毛毯上织著一个男孩刺死了一头大灰狼。那二人一大一小都是威风凛凛英姿飒爽。苏鲁克一见大喜连赞:「好手艺好手艺!」原来回疆之地本来极少豹子那一年却不知从那里来了两头危害人畜。苏鲁克当年奋勇追入雪山砍死了一头大豹另一头负伤远遁。这时见阿曼在毛毯上织了他生平最得意的英勇事迹自是大为高兴。

这一次喝得大醉而伏在马背上回家去的却是车尔库了。苏鲁克叫儿子送他回去。在车尔库的帐蓬之中苏普见到了自己的狼皮。他正在大惑不解阿曼已红著脸在向他道谢。苏普喃喃的说了几句话全然不知所云他不敢追问为什麽这张狼皮竟会到了阿曼手中。第二天他一早便到了那个杀狼小丘去盼望见到李文秀问她一问。可是李文秀并没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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