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留根病危，中秋制药（1/1）
八十年代中期，花家老大老二因为各有手艺，也算吃出了自己的一碗饭，分田到户后，田里的收成上缴了公粮水费等之后，剩下的都归自己。林德清依然屋里屋外一把好手忙个不停，加上她一向勤俭持家，家里的口粮相比以前总算充裕，再也不用东家借西家求了。
但花家祖父没能熬过那一年的端午，咳喘病折磨得他最后几乎卧床不起，一个痰盂长期放在他的床边上，一生烟酒不离身，现在酒也喝不下了，烟也抽不了了，连饭也吃不下几多了，吃两口，就一阵猛咳嗽，王中秋连忙给他端茶倒水，还要不停给她揉胸拍背。这样痛不欲生的日子对花留根来说实在难熬，又不是感冒引起的发烧咳嗽，也不似一天两天的病，旧伤累积成疾，又抽了一辈子烟，怕是肺腑早就熏坏了，现在家里条件略好过一些了，即使到医院看了医生，医院的医生也没什么好办法治他这个病。终于在两家的孩子争相数着日子给他端茶送水送饭六个月之后，去了极乐世界。
这之前的半年多里，花家几个小妮子在她们家祖父住的小屋的青砖红砖交杂混砌的墙上，用指甲嵌着划了许许多多竖条条，每一条代表她们为祖父祖母送一天饭，从那年冬天开始，一共有将近两百多条竖杠杠了。祖父活着的时候对她们并不亲切，孩子们也是因为各自父母的教导和逼迫，才不情不愿的去送饭，才会在砖墙上划竖条条，谁划满了十条，就换一个人去划，再接着换，两家四姐妹就这样轮流换轮流划轮流送饭。偶尔，最小的那个花又开的女儿花思娣去送饭的时候，花留根躺在床上看都不看一眼，默不作声目光呆滞的看这一个角落发呆，不时地咳喘几声，而裹脚老太王中秋会则从一个罐子里摸出一个纸包裹，打开来看是一些黑乎乎的粉末，和了一点红砂糖就让花又开的女儿花思娣吃下去，并问思娣：“好不好吃呀，甜不甜呀，这是奶奶秘制的治疳疾（一种疾病，会导致小儿面黄肌瘦，食欲不振）的药，吃了它就不会得疳疾，身体就会好好的。”因为裹了砂糖，苦涩中又有些甜丝丝的，思娣从不怀疑奶奶给的东西，甚至认为那是极好的神秘零食，因此常常把没吃完的包好，又拿到外面与二妮三妮一起分享。偶尔，裹脚老太也会在花大妮送饭的时候，从她的另外一个罐子里摸出一两角零钱来，递给大妮，说：“妮子呀，拿着啊，这是奶奶走村串户给人家小孩看疳疾，人家感谢我，给的角票子，你拿着去买作业本啊，好好读书啊。等星期天了，你陪奶奶到供销社后面院子里采疳疾草药啊。”这时候，花留根偶尔会搭上一两句话：“妮子呀，好好读书啊，将来考大学，爷爷怕是看不着了！”又是一连串的咳喘，大妮赶紧拍跑去过去给爷爷捶几下背。这时花留根就会连咳带喘的对老伴说：“这伢子懂事，你再给几角钱她，明天上学买个米粑过早吃！”王中秋将大妮用瓷碗送过来的饭菜倒出来用自己的两个大铁洋碗分开装了，就又从罐子里拿了两角钱给大妮，并叮嘱她拿好不要告诉别人，连二妮三妮思娣都不许说。大妮接了钱满心欢喜、蹦蹦跳跳拿着自家的饭碗出了奶奶的屋，她那里能不告诉他的几个妹妹呢？几个小丫头一听说大妮的角票从哪里来的，都争着抢着给奶奶送饭，并争着给爷爷捶背，还赖在奶奶屋里不走在那里磨磨唧唧，直到也可以从奶奶那里得到一两个角票，或是几分的硬币，也欣喜若狂心满意足。直到有一天奶奶说角票硬币都没有了，妮子们就没那么积极了。
大妮也很听话的，下午放学或双休日了，做完了不多的家庭作业，就常陪奶奶去村头路边或者供销社后院，采奶奶说的那些不知名的草药，回到家里，见奶奶将这些草药晒干，用刀切成小段，再装到一个有四只矮脚月牙船模样的铸铁质地的捣药器里，拖了凳子坐下，再把船儿样的捣药器放在平一点的地上，放稳当了，就双脚踩在滚轴上来回碾磨药渣直到变成粗粉状，又把这些粗粉在锅里烘炒直至成黑色，再把这些炒黑的粗粉装到一个石头质地的圆柱桶样的捣药器里，用一个头圆柄尖的小木棒槌捣啊捣，直至成细粉末，大妮又看到奶奶再把这些细粉末扒开在一张油皮纸上摊凉，最后用一张张裁好的小四方草纸片儿包裹起来，一个个小长方形的药包最后都被花大妮的奶奶王中秋放进一个密封的陶瓷罐子里。偶尔王中秋也会将那些粉末和上一点红砂糖，递给大妮，大妮舔了舔，还真有一股中药的味道，直到今天，她也不知那是些什么神奇的草药。偶尔，花家奶奶也会捉着大妮二妮三妮思娣的小手，说：“来来来，奶奶给你们‘挑疳’，挑了就不会得病的”。她通常会拿一个像刀片一样锋利的东西，找个凳子坐下来，一把将你拉到怀里，两腿加紧你的腰身，趁你紧张发抖的时候，捉住你的小手，一刀下去，在你的手巴掌心大鱼际或小鱼际处，开个半寸左右的小口子，再用一个铜制镊子在刀口处挑啊挑，直到跳出一些乳白色的柔软的像碎米粒一样的东西，然后再给你撒上薄荷冰片粉，再用一条长条碎布一圈圈把你的小手的伤口缠绕起来，最后打个活结，才松手，最后还不忘了把那挑出来的东西给你看，说这就是“疳”虫，挑出来了，就不会生疳疾了，也能多吃饭长得好了。谁也不知是真是假，每每春夏之交，小妮子们都会被捉着割个上一刀，有时候挑不出来米粒一样的东西，花家奶奶就会说你没疳疾了，来来来，吃一包奶奶秘制的疳疾药，可以预防得病呀。孩子们就围过来从奶奶那里一人得了一包，她们大多时候选择吃干的，因为黑药粉末比糖多一些，若冲了水，一点点红砂糖化在水里，甜味就淡了，药粉苦涩味就十分浓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