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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百九十九 初晴(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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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锦上园。

当举国哀鸣的钟声不断传入耳际,许书颜才恍然间回神过来。

此时的她端坐在拢烟阁的三楼顶上,手中抱着暖炉,神色有些让人辨不清,但腕上系的一根莹白缎带却异常分明。

屋中还有两人,是随侍在旁的连枝和翠袖,她们均是腰间缠了一抹素白缎带,脸色有些青灰深沉。

“主子,按理您要守素七日,可如今有了身孕,怕是不妥。”莹玉也从外间进了屋子,身后跟的是月融,正招呼两个宫女摆膳。

天玺十九年,皇后祁氏薨,追封为孝德颐皇后,葬于西山皇陵。

祁含烟身为皇后,又是祁家三姑奶奶,她的离世不可不谓之突然,锦上园也将红灯笼取下,挂上素白的“奠”字纸笼,随着寒风泠泠飘动。三日前,祁渊就连夜入宫代表皇后母家参与拜祭。许书颜因为有孕,不宜出现在这等红白之事中,只缠了白绢以示哀悼,得以呆在拢烟阁内休息。

“无妨,素食即可。”

书颜在翠袖的搀扶下落座,看着桌上几样青素小菜,两样香米暖粥,加上本无甚食欲,只喝了一碗粥便算用罢午膳,随即挥手让众人退下,想一个人清静一会儿。

推窗,看着碧湖边雪化成露,每一片枝叶上都是晶灿灿的反射着薄日光彩,书颜的心中却难免生出一股兔死狐悲的凄凉之意。

按理,祁含烟一死,便再也无人相逼,但事实果真如此么?

若这次不能一举得男,锦上园所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上次祁玉容过来探望自己的时候就隐隐提及三叔伯那边在讽刺,说是祁家族长,锦上园的家主,竟膝下无子,实在荒唐可笑。

想到此,书颜埋头,轻抚着稍微有些显怀的小腹,神色莫名间心中略有些慌乱。

每每与祁渊提及,他只是温柔地说“这回一定是个小子”,并让自己莫要多想。但若不是,面对重重压力,自己是否要妥协呢?

不!

书颜银牙紧咬着玉唇,心中暗暗坚定了念想,决不能就此妥协,她和祁渊执手相携,也绝容不下第三个人在一旁窥伺。夫妻二人同心同忾,任何艰难,相信也能迎刃而解,化于无形。想要得到一世的幸福,不付出艰辛,又怎能如愿呢?

三百零二常戚

瑞雪消融,万物复苏,枝头吐绿,鸟鸣水幽。

皇后身故要举国哀悼七日,但老百姓们却并未真正有多少同悲之情,该过的日子仍然要过下去。日子一到,纷纷除了腰间素带,换上喜气洋洋的衣裳,准备三月三那天踏青游玩,迎接春暖,驱赶秽气。

锦上园却仍然白笼高挂,大风一吹,免不了窸窣直响,摇摇欲坠。

园内众人皆食素为祁含烟守孝,气氛随之也宁静无扰,也无人提及扫春踏青之事。

但许书颜看着外间气候大好,春日明媚,起了心思要带着巧娘和玉雍到附近的林间玩耍玩耍。祁渊也知道娇妻有孕,整日憋在拢烟阁里也不是好事儿,便让水清备好车马,悄悄从后门出,不让其他人知道就行。

策马湖是京城近郊一处有名的跑马场,碧草油绿,四季皆然。马场主人是京中权贵,与祁家也多有相交,祁渊一到,就让其安排了两匹小马让巧娘和玉雍骑着玩耍。

看着水清和芜菁带着两个小家伙跑马去了,书颜不放心,又让翠袖和连枝都跟了去,只留下挽歌和另外两个家丁伺候左右。

祁渊吩咐他们离得远些,自己则揽了书颜的肩头漫步在策马湖边。

此湖和拢烟阁的碧湖有些不同,碧湖雅致小巧,像个小家碧玉,此湖则宽广无垠,不啻为一个大家闺秀,书颜鲜少见到此种广袤水景,加上湖边遍植垂柳绿树,点缀着朵朵盛放的小野花,心情自然舒畅无比,眉开眼笑。

看着娇妻笑靥如花,祁渊随手拾起脚边掉落的一朵紫花,侧头看看,斜插在:“我的媳妇儿果然是人比花娇,与这娴静美雅的野花儿相映成趣。”

书颜也抬,从祁渊漆黑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清晰的影像,羞得回头,娇嗔道:“我看二爷是暗喻妾身这家花不如野花香吧。”

祁渊却认真的扳过书颜香肩,盯住她,眸子闪动,一字一句地道:“万紫千红,我只爱眼前这一朵。”

羞赧地不敢抬头,书颜颔抿唇,甜蜜之极和笑意已然氲上脸庞,那种安心的感觉,几乎让她想不顾此处乃是大庭广众,就想要直接扑入自己夫君的怀中了。

“咦,这不是祁家家主祁渊和夫人么?”

一声戏谑和暗含讽刺的话音在不远处响起,将祁渊和书颜从柔情蜜意中拉了回来。

书颜蹙眉,看着眼前一身锦衣的翩翩公子,心下暗道了声“不妙”。

“祁呈,你也出来踏青么?”祁渊倒是淡笑着和此人打了招呼,又看着他身边跟了两个装扮得花枝招展的妓子,便道:“表弟既然好兴致,为兄也就不作打扰了,告辞!”

书颜也颔朝那祁呈点头微笑,算是打过招呼。

祁呈只瞧了一眼,现祁渊和许书颜腰上都没有系素带,不由得计上心来。

其实祁呈自己携妓出游也是不合礼数,但转念一想,自己和祁含烟不过是远亲,七日之后除服本是合情合理,不算什么,这祁渊却是鲜少露出破绽,正好游人越来越多,就算不能真让祁渊受到什么损失,破坏破坏他在锦上园的声誉也是好的,便清了清嗓子,上前踏步拦住夫妻二人,高声道:“表哥可是祁家家主,怎么皇后一月小孝期还未过,就已经除了素服呢?除服且不说,还有心情外出踏青迎春,嫂嫂鬓上更是带了鲜花做饰,岂不是于理不和,让其他人知道了,定要说咱们祁家人不守孝道,不懂礼数吧。”

这个祁呈亏得生了好相貌,却一副阴阳怪气的调调,祁渊本懒得理会,却容不得他污蔑锦上园的声誉,收起笑容,寒意渐渐浮上脸庞:“虽然皇后并非你的直亲,却也担得起你叫一声三姑奶奶,难道你携妓出游就是合情合理,合了礼数?”

“三姑奶奶?”祁呈虽然觉得祁渊此时的样子让自己心中有些虚,左右一看,现策马湖边来踏青的人都纷纷朝这边看了过来,便不愿服软,强挺起腰杆,大声道:“皇后在世之时可没让咱们叫过一声三姑奶奶,如今仙去,更是不敢。虽然都是姓祁,却并无血缘之亲,七日之后我自然可以想怎样就怎样。家主您可不同,锦上园一脉相连,怎好在一个月没到之时就出了素服出游踏青呢?”

“你……”

书颜在一旁看到游人都现了这厢的情况,不想将事情闹大,让锦上园的家风落人话柄,便悄悄扯住了祁渊的衣袖,示意他先不要说话,自己上前一步,颔点了点头,朗声道:“所谓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皇后仙逝,作为晚辈自然悲痛万分,无以为继。但逝者如斯,已然无可挽回,作为后辈还得重振心情以待更时。三姑奶奶生性豁达无欲,为人也谦和宽厚,想必她也希望我们能在心里默默怀想祭奠,而非流于形式着素服,日日哀面示人。”

祁呈没想来许书颜如此牙尖嘴利,两三句就化解了刚才自己丢出去的套,眼看着周围人越来越靠近,越来越多,不由得急了:“说的好听,事实胜于雄辩,你们夫妻二人在皇后尸骨未寒之时就除了素服,还佩花踏青,分明就是不知‘孝礼’二字是怎么写的,还存心狡辩,其心更劣。”

看着祁呈脸红耳赤的样子,又如此大声的犹如嘶吼状,许其心歹毒,想借此机会打压祁渊和锦上园的名声。

眉头蹙成“川”字,祁渊憋住心头的怒气,一把拥住书颜的肩头,示意她不用相争,一抹冷笑浮上脸庞,也未和这祁呈再多言,转身向立在身后的水清一招手,让他上前来。

水清随即踏步上前,朝着祁渊和许书颜施了一礼,将挎在手腕的食篮布打开,里面露出一捆素香,两支蜡烛,一打纸钱。有意展示给周围的人都看了,水清才开口道:“我家主人今日专程来到策马湖,就是为了祭拜仙逝的皇后娘娘,其心可鉴日月,还请莫要随口污蔑。”

祁呈看到这一幕脸色突然一下就白了,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闷闷地说了句“误会”,这边拂袖而去,大失风度。

周围的人也明白了过来,觉得没什么意思,纷纷散了。

书颜则是松了口气,笑着看祁渊一脸得意的样儿,轻声道:“你怎么知道我带了东西出来祭拜皇后?”

祁渊挥手让水清退下,扶着:“你是我娘子,心里想什么自然清楚,我们出来虽然没有着素服,怕被人知道是祁家近亲,但总是有可能遇到熟人,被戳破就不好解释了,你带上这些祭拜东西,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摇摇头,书颜话音有些怅然:“夫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掩人耳目并非初衷,因为有身孕,也没能进宫送皇后一程,这次出来,我是真的想趁机祭拜一番,聊表心意。”

三百零三终

策马湖上碧波荡漾,皆因风起而律动。湖边垂柳也扬起零落的纸条,萧萧如斯,苍索之味油然而生。

许书颜因为身孕不方便,祁渊亲自接过水清递上的篮子,拿出一对手掌高的白烛左右插好,中间白瓷托盘中放上祁含烟生前爱食的五块玫瑰香酿酥糕,取了素香分好,先行点燃三支默默拜祭了。

轮到书颜,接过祁渊已经点燃的素香,神色肃穆恬静,闭上双目,口中诵念之后拜了三拜,之后才勉强鞠身将香插在了面前。

祁渊心疼娇妻,赶紧过去扶住,拢了拢她领口的披风,轻声道:“好了,此处风大,我们出来也有一会儿了,回府吧。”

书颜摇头,唤了水清过来:“你去把巧娘和玉雍都叫过来,让他们也给三姑奶奶上柱香。”

“是”水清领了吩咐便离开了,顺便带走了挽歌,好让主子单独呆着说会儿话。

“书颜,谢谢你。”

祁渊冷不防说出了这句话,似是松了口气一般。

莞尔,书颜眉眼弯弯,笑意嫣然:“二爷何故言谢?”

双手捧住娇妻那张莹白如玉,却略显冰凉的小脸,祁渊不由得靠近了许多,低声道:“原本我以为你对三姑奶奶心有不满,如此见来,你才是知礼懂事的那一个。说实话,三姑奶奶三番五次想要破坏你我夫妻关系,虽然你时时忍让,我却觉得你是心有怀恨的,只是碍于她的身份不好表露。而我也不敢拂逆她的意思,不敢撵走她送来的宫女。”

略微侧头,书颜收住了笑意,表情恢复了往昔的淡然如水:“其实,我心里是怨她的,每每进宫,她总是要提及为你纳妾之事,要说我一点儿不介怀,那绝对是欺人。但是……”

顿了顿,书颜怅然一笑,恢复了柔和的话语:“每个人的身份不同,想事情看问题的角度也就不同了。她一心为了祁家,想要锦上园早日添得一个男嗣,不让族里其他人抓住话柄,又并非是针对我。如此,我便也想得通,反而感谢她身为祁家女儿对锦上园里亲人的关心,对祁家将来运势的关心。”

看着书颜认真的表情,温润的眼神中所透出的柔软和坚毅,祁渊将其揽入胸怀,长舒了口气,若有感慨:“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感受着祁渊温暖的怀抱,书颜闭上了眼,唇角含笑,似有万般浓情化不开。

“爹,娘,周围的人都看着你们呢。”

一声嫩嫩的脆脆的话音突然传来,将相拥而忘形的两个惊醒了,羞得书颜赶紧推开了祁渊,侧眼悄悄一环顾,果然看到来往游人皆是指指点点,面含促狭笑意。因为先前祁呈闹事,好多人都知道了这一对璧人乃是祁家家主和主母,纷纷暗自感慨他们夫妻二人竟如此琴瑟和谐,不由羡慕之极。

“好了,你们过来给三姑奶奶上香。”祁渊也是面上烧红,只好板着脸让两个小家伙赶紧过来祭拜祁含烟。

认真地上香拜祭,祁渊吩咐回府,这趟扫春之行也算圆满了。

六个半月后。

秋意萧瑟,金黄铺地。秋季本来就寓意着收获,此时的锦上园内人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那种溢于言表的高兴劲儿老远都能感受到。

三日前,主母顺利生产,哪知诞下的却是个千金。

因为许书颜治下仁和宽厚,族里又对家主膝下无男嗣以继香火多有微词,所以下人们都盼着夫人能够一举得男免了诸多猜忌不便。等产房传来消息,说是夫人生下的是女婴,大家都脸色有异,心中担忧。

谁曾想,大家正替主母感到不平时,拢烟阁里又传来了消息,说是夫人半刻之后竟又诞下了个公子!

如此一来,先前的阴霾几是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整个锦上园的欢呼雀跃。

生儿容易,生下龙凤胎却极为不易,下人们纷纷猜测,主母乃是福德深厚,受了送子娘娘的庇佑,不但完成了延续香火的重任,还又给锦上园添了一个千金,实在是个天大的好兆头,双喜临门!

祁渊也是兴奋地不知该如何是好,赶紧吩咐管事大摆筵席,昭告邻里,一时间,锦上园的门槛几乎都被前来贺喜的人给踏破了,连续三日三夜都饮宴不断,通宵达旦,热闹非凡。就连在内苑拢烟阁休养的许书颜都能嗅到空气中那一丝飘摇不散的酒气。

身边拥着一对儿粉嫩的儿女,许书颜的脸色虽有些苍白,但神色表情却异常的满足欣喜。

也是,当稳婆怯怯地说出“恭喜夫人,是个千金”这句话时,书颜心里的失落不可谓不明显。虽然之前也没有抱着太多的期待,却仍然希望能一举得男,让祁渊不用忍受族里那些人的诸多刁难,可生男生女并非自己所愿,知道了又是个女儿,书颜失望之余也接受了现实,并未有太多的难过。

哪知,不过片刻,自己腹中那种坠下之痛又接连袭来,赶紧拉住稳婆让她先别走。

再次用力生产,诞下麟儿的许书颜已竭尽虚脱,但听到稳婆兴奋的声音高喊:“恭喜夫人,您又诞下了个公子”,即便是昏厥过去,也是唇角含笑,满足无比的。

一直守在门外的祁渊也是经历了三重的心情起伏,一开始的略微失望到再次喜获千金的满足,最后是知道书颜再诞麟儿的那种巨大的狂喜,可谓之片刻间就尝遍了各种人生滋味,难以言表。

此时他哪里还顾得上丈夫不许进入产房的规距,推门闪身而入,一把拥住了仍未苏醒的妻子,低声在她耳畔默默地说了一句“谢谢”。

等连枝和翠袖她们为书颜净身,祁渊便抱着两个骨肉陪在床榻边,等得久了,忍不住犯困伏在床沿边就睡着了。

等书颜苏醒过来,看到祁渊和身边的两个吐着泡泡的小人儿,心中满足感那是怎么也无法言喻的,也不忍叫醒守候了自己多时的丈夫,伸手轻轻抚了他的眉眼鼻唇,竟也低声道了句“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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