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0章(1/2)
第三十六回能言树栗氏惨投环解语花芸姝怕著裤
却说栗妃初入冷宫的当口,她只知道景帝怪她过于泼辣,犹以为像这点点风流罪过,不久即能恢复旧情,心里虽然忧郁,并未十分失望。一夕,她一个人觉得深宫寂寂,长夜漫漫,很有一派鬼景,便问她那随身的宫娥金瓶道“金瓶,此刻什么时候了?”金瓶答道“现正子时,娘娘问它作什么?”栗妃听了,又长叹了一声道“咳!我想我这个人,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呢?从前万岁待我何等恩爱!不说别的,单是有一天,我因至御花园采花,被树桠枝裂碎皮肤,万岁见了,心痛得了不得。顿时把我宫里的宫人内监,杀的杀,办的办,怪他们太不小心,闹了许久,方才平静。我那时正在恃宠撒娇的当口,所以毫不觉著万岁的恩典。谁知现在为了太子的事情,竟至失宠如是。我既怨万岁薄情,又恨那个王婢,专与我来作对。此时不知怎的,只觉鬼气森森,极为可怖,莫非我还有不幸的事情加身么?”金瓶听了,自然赶着劝慰道“娘娘不要多疑!娘娘本是万岁朝朝寒食,夜夜元宵,热闹惯的,此时稍事寂寞,自然就觉得冷清非凡了。其实宫中妃嫔甚众,一年四季,从未见着万岁一面的,不知凡几,娘娘哪里晓得她们的痛若呢?以婢子愚见,最好是请娘娘亲自书一封悔过的书函,呈与万岁。
万岁见了,或者能够回心转意,也未可知。“栗妃听了,连连摇头道”要我向老狗告饶去,这是万万办不到的事情,死倒可以的。“金瓶听了,仍是劝她不可任意执拗。栗妃哪里肯听。
她们主仆二人,互相谈不多时,已是东方放白。金瓶一见天已亮了,忙请栗妃安歇。栗妃被金瓶提醒,也觉得有些疲倦,于是和衣侧在床上,随便躺着,一时沉沉入梦。梦见自己似乎仍是未曾失宠的光景,她正在与景帝并肩而坐,共同饮酒。
忽见几个宫人,一二连三地报了进来,说是正宫娘娘驾到。栗妃心里暗想,正宫早已被逐,候补正宫,当然是我。我在此地,何得再有正宫前来。她想至此处,正待动问宫人,陡见与她并坐的景帝,早巳笑嘻嘻地迎了出去。不到一刻,又见景帝携了一位容光焕发,所谓的正宫娘娘一同进来,她忙仔细朝那人一看,并非别人,正是与自己三生冤家的那个王美人。她这一气,还当了得。那时不知怎的一来,忽然又觉景帝携手进来的那个新皇后王美人,一变而为太后装束,景帝不知去向。一同站着的,却是另一位威风凛凛的新主。她以为自己误入别个皇宫,慌忙回到自己宫里,仔细一看,仍复走错,却又走到冷宫里来了,连忙喊叫金瓶,叫了半天,只见门帘一动,卟的卟的,一连跳进十数个男女鬼怪,个个向她索命道“还我命来!
还我命来!”她再细细一看,那班鬼怪,都是她自己平日因为一点小过,打死的宫娥内监。她吓得挣出一身冷汗,急叫“金瓶何在?金瓶何在?”又听得耳边有人喊她道“娘娘醒来!莫非梦魇了么?”她被那人喊醒,睁睛一看,喊她的正是金瓶,方知自己仍在冷宫,不过做了一个极长与极怕的噩梦,忙将梦中之事,告知金瓶。金瓶听了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娘娘心绪不宁,故有此梦。”栗妃听了,正在默味梦境,忽听有人在唤金瓶。金瓶走至门前,只听得来人与金瓶嘁嘁喳喳地说了一阵。来人去后,金瓶回至栗妃身边。栗妃见金瓶的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却与方才很镇定的脸色大相悬殊。
栗妃此时也知梦境不祥,怕有意外祸事。又见金瓶态度陡异,不禁心里忐忑不安地问金瓶道“方才与你讲话的是谁?
到底讲些甚么?你此刻何故忽然惊慌起来?快快说与我听!?
金瓶也知此事关系匪小,不是可以隐瞒了事的,只得老实告诉栗妃道“方才来报信的人,就是王美人身边的瑁瑁宫娥,她与婢子私交颇笃。她因王美人已经册立为后,她也有贵人之望。”金瓶说至此地,还要往下再说的时候,陡见栗妃一听此语,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跟着“砰”的一声,倒在地上,昏厥过去。金瓶见了,吓得手足无措,好容易一个人将栗妃唤醒转来。只见栗妃掩面痛哭,异常伤感,金瓶赶忙劝慰道“娘娘切莫急坏身子。常言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娘娘惟有格外保重,从长设法补救才是。“栗妃听了,想想亦无他法,只得听了金瓶之劝,暂时忍耐,希望她的儿子荣,或能设法救她。
过了几天,一天傍晚,栗妃一个人站在阶前,眼睛盯着一株已枯的古树,心里正在打算如何方可出这冷宫,重见天日的时候,忽见那株树后,隐约立着一个身穿宫装的人物,起初尚以为是金瓶,便喊她道“金瓶,你怎么藏藏躲躲的,站在树后?快快过来,我有话问你。”谁知栗妃只管在对那人讲话,那人仍旧站着一动不动。栗妃心下起疑,正拟下阶走近前去看个明白,忽见那人的脚步,也在移动,似乎要避自己的形状。
又看出那人,身体长大,宛如一个大汉子模样,不过是个背影,无从看出面貌。
栗妃暗忖,宫中并无这般长大的宫娥,难道青天白日,我的时运不济,鬼来迷人不成。栗妃此念一转,又见那人似乎已知其意,有意回转头来,正与栗妃打了一个照面,给她看看。栗妃一见那人的面孔,狭而且长,颜色铁青,七孔之中,仿佛在流鲜血,宛似一个缢鬼样儿,顿时吓得双足发软,砰的一声倒在阶下。
那时金瓶,因为栗妃好一会不见,正在四处寻觅栗妃。一闻有人跌倒的声音,慌忙两脚三步奔出一看,只见她的主人,已经倒在地上,急忙跪在栗妃的身边,用手把她拍醒。又见栗妃闭了双眼,摇着头道“好怕人的东西,真正吓死我了!”
金瓶边扶她坐起,边急问娘娘看见什么。栗妃听了,坐在阶石之上,略将所见的说与金瓶听了。金瓶听了,心里也是害怕,因为这个冷宫,只有她们主仆二人,只得大了胆子道“这是娘娘眼花,青天白日,哪得有鬼!”金瓶话尚未完,忽听得那株枯树,竟会说起话来道“此宫只有你们二人,第三个不是鬼是谁呢?”金瓶、栗妃两个,一听枯树发言,直说有鬼,真是天大的怪事,自然吓得两个抱做一团。索落落的只有发抖之外,并没二策。还是栗妃此刻心已有悟,拚了一死,反而不甚害怕。并且硬逼着金瓶,扶了她到树背后,索性看个分明。金瓶无奈,只得照办。谁知他们二人,尚未走近树前,那个宫装的长大人物,早又伏在墙头,扮了一副鬼脸,朝着她们主仆二人苦笑。金瓶一见此鬼,吓得丢下栗妃就跑。跑到房内,等了许久,不见栗妃跟着进来,无可如何,只得又一面抖着,一面走一步缩一步地来叫栗妃进房。谁知尚未踏下阶级,陡见她的主子,早已高挂那株能言的树上,发散舌出的,气绝多时了。
金瓶一见出了乱子,慌忙奔出冷宫,报知景帝。景帝听了,并无言语,仅命内监从速棺殓了事。不过因念栗妃既死,其子荣当给一个封地,令出就国。又因栗妃的少子阏,原封江陵,早已夭折,该地尚未封人,因即命荣前去。荣奉命之后,自思生母业已惨亡,挨在宫中,一定凶多吉少,不如离开险地,倒也干净。又以他的国都,设在临江,嫌那王宫太小,就国之日,首先改造宫室。宫外苦无余地,只有太宗文皇帝的太庙近在咫尺,遂将太庙拆毁,建筑王宫。宫还未曾造成,经人告发,景帝听了大怒,召荣入都待质,荣不敢不遵。及至长安,问官名叫郅都,本是那时有名的酷吏。景帝喜他不避权贵,审案苛刻,特擢廷尉。荣素知郅都手段太辣,与其当堂被辱,不若自尽为妙。他既生此心,他的亡母栗妃当晚就来托梦给他,叫他赶快自尽,也算替娘争气。荣醒来一想,我娘既来叫我自尽,正合我意,若再耽搁,等到天亮,有人监视,就是要死也不能够的了。于是解下裤带,一索吊死,总算与他娘亲,同作缢死之鬼,不无孝心。景帝知道其事,也不怪监守官吏失察,只把荣尸附葬栗墓,算是使他们母子团圆。
这年就是景帝第一次改元的年分,皇后姝儿,因为妹子樱儿病殁,恐怕景帝身边少人陪伴。凡是有姿首的宫娥彩女,无不招至中宫,俾得景帝随时寻乐。无如都是凡姿俗艳,终究不能引起景帝兴致。一天,忽有一个身边的宫人,名叫安琪的,听见一桩异事,急来密奏王皇后道“奴婢顷闻我母说起,现在上大夫卞周,有一个妹子,名唤芸姝,生下地来,便能言语,因此时人称她为‘解语花’,那个芸姝,年方二九,非但生得花容月貌,识字知书。最奇怪的是她的汗珠,发出一种异香,无论什么花气,都敌不上它。民间妇女,于是买通芸姝的仆妇,凡是洗涤过芸姝衣服的水,拿去洒在身上,至少有兼旬的香气,馥郁不散。后来芸姝的嫂嫂,知道此事,索性将芸姝洗衣的水,装着小瓶,重价出售。不到三年,已成巨富。芸姝这人,除此以外,更有一件大奇特奇,从古至今,没人干过的奇事,只是有些秽亵,奴婢不敢直奏。”安琪说至此处,抿嘴微笑。王皇后当下听了,笑骂安琪道“奴婢怕些什么!纵使秽亵,无非因她长得美丽,又有异香,逾墙越隙的定是有人,因而做出伤风败俗之举,你说我猜着没有呢?其实既往不咎,娼妓入门为正,只要她以后为人,知守范围,也是一样。”安琪听了,仍旧一个人卟卟哧哧地忍不住笑道“娘娘猜错了,据说她还是一位处子呢。”王皇后听了,更加不解道“既是处子,足见是位闺秀。你这奴婢,何故出口伤人?又说什么秽亵不秽亵呢?”说着,便佯嗔道“不准吞吞吐吐,照直说来就是。”安琪听了,一看左右无人,方才带笑奏道“据说芸姝美丽无伦,满身肌肉,赛过是羊脂白玉琢成就的。平时的装扮,翠羽明挡,珠衫宝服,恐怕补石女娲,巫山神女,也不及她。可是她生平最怕著裤,长衣蔽体,倒也无人瞧破。我母某日,由她嫂嫂唤去服伺芸姝之病,因此知道其事。
好在她也不瞒我母。我母私下问她,她既羞且笑答道”你且服伺我吃药之后,陪我睡下,等我讲给你听便了。‘当时我母要听奇闻,赶忙煎好了药,让她服后,一同睡下。我母正要听她讲话,忽闻一阵阵地异香,钻进鼻孔之中,起初的时候,只觉气味芬芳,心旷神怡罢了。
后来越闻越觉适意,竟至心里佚荡起来,几乎不可自遏,慌忙跳下床来道“老身惜非男子,不然,闻了小姐奇香,也愿情死!挎耍倘灰恍Φ溃骸卑叉梁喂视胛蚁汾剩夷刚鸬溃骸袄仙砗胃蚁汾剩涤行┣槟炎越兀‘芸姝硬要我母再睡,我母因为不便推却,只得仍复睡下,勉自抑制。
当下只听得芸姝含羞说道“安媪只知我身有异香,殊不知我的不便之处,却有一桩怪病,只要一穿小衣,即有奇臭,所以虽届冬令,也只好仅著外衣。幸我深居闺中,尚可隐瞒。‘我母道”此病或是胎毒,何不医治?’芸姝道“有名医士,无不遍请,均不知名。只是缇萦之父,说是非玻‘我母听了,又问她将来嫁至夫家,怎么办法,芸姝欷歔答道”今世不作适人之想,老死闺中而已。’“安琪说至此处,笑问王皇后道”娘娘,你说此事奇也不奇?“王皇后听了,暗暗的大喜道“此人必是国家的祥瑞,希世的尤物,天赐奇人,自然是我主之福。”想完,急把芸姝暗暗召至,见她相貌,已与自己一般美貌,又见其毛孔之中,微露汗珠,异香扑鼻,奇气撩人,果然名不虚传。复又将她引至密室,掀起长衣察看,两腿洁白如玉,真的未著亵服。王皇后正在察看芸姝的当口,只见芸妹笑容可掬,低首无言,娇滴滴的令人更加可爱。王皇后急将景帝请至,笑指芸妹道“陛下且看此人,比妾如何?”景帝把芸妹上下端详一番,也笑答道“尹、刑难分,真是一对琪花瑶草。此人是谁?”景帝正要往下再说,忽闻一阵异香,钻进鼻内。上达脑门,下入心腑,顿时淫心大炽,急问皇后道“此人莫非是妖怪不成?何以生有撩人香气?”王皇后听了,又笑答道“妾因樱妹亡过之后,陛下每常闷闷不乐,妾身马齿稍长,不能日奉床第之事,因此四处寻觅美人,以备陛下消遣。此乃上大夫卞周之妹卞芸姝,即誉满长安的解语花便是。”王皇后说完,又去咬了景帝耳朵说了几句。景帝听了,只乐得手舞点足蹈地狂笑道“皇后如此贤淑,令朕感激不置。”说着,即以黄金千斤,美玉百件,赐与皇后。当下就封卞芸姝为西宫皇妃。芸姝谢恩之后,含羞地奏道“婢子幼有异疾,难著下裳;宫帏重地,似失阃仪,如何是好?”景帝不待她说完,忙接口笑答道“皇后荐卿,固然为的此异,朕的封卿,也是为的此异。爱卿若无此异,便与常人一般,还有何事可贵呢?”说得芸姝更是红云上脸,格外妩媚起来。景帝当下越看越爱,即在皇后宫内,大摆筵席,以庆得人之喜。
可巧馆陶长公主,携了阿娇进来。王皇后戏问长公主道“公主身上,今日抹了什么异味,何以满室如此奇香呢?”长公主不知就里,连连笑答道“我今天并未抹香,此种香气,究竟从何而来?”景帝因见阿娇在旁,恐怕皇后说出情由,若被阿娇听去,未免不雅,急忙示之以目,止她勿言。长公主见了,错会意思,以为景帝与皇后二人,有意戏她,便不依皇后道“皇嫂吃得太闲,是否无事可做,竟拿我来作乐么?”景帝恐怕妹子介意,故意先命阿娇走出,方把芸姝身有奇香的缘故,告知长公主。说完之后,又令芸妹见过御妹。芸姝自知身有隐疾,恐怕公主与她戏谑,羞得无地自容。王皇后见她为难的情状,索性高声说道“这是病症,有何要紧,皇妃勿忧!”
说着,等得芸姝见过长公主之后,又正色将此事告知长公主。
长公主听了,一边笑着安慰芸姝,一边趁她不防,扑的把她外衣掀了起来。芸姝赶忙抢着遮掩,已是不及,早被长公主所见。
长公主突然见此粉装玉琢的皮色,心里也会一荡,因有乃兄在前,忽又将脸红了起来。
景帝本是一位风流之主,当时原有一种流言,说他们兄妹两个,似有暧昧情事,虽然没有切实佐证,单以他与长公主随便调笑,不避嫌疑,市虎杯蛇,不为无因。
当下景帝又向长公主笑道“朕今日新封皇妃,你是她的姑娘,宾主之分,你须破费见面之礼。”长公主这人,最会凑趣,所以能得景帝欢心,于是也笑答道“应该应该!”说着,即命随身宫人,取到雨过天青色的蝉翼纱百端,赠与芸姝皇妃道“皇妃不要见笑,戋戋薄礼,留为随便制作衣裳。”长公主说到裳字,忙又微笑道“皇妃既不著裳,以我之意,最好将外衣的尺寸,加长数尺,似乎既美观而又合用。”景帝听了大喜道“孔子寝衣,本是长一身有半。御妹方才所说服式,可名为垂云衣。”嗣后汉宫中人,竞著此服,便是芸姝作俑。当时还有那班无耻宫嫔,因思固宠起见,连无隐疾之人,都也效颦不著亵服。甚至王皇后长公主诸人,偶尔兴至的时候,居然也效芸姝所为。宫帏不成体统,景帝实有责焉。此事载于《汉史》,“卞妃夙有隐疾”一语,即指此事,却非不佞的杜撰。景帝既得这位宠妃,从此不问朝事,只在宫中寻欢作乐,害得太后屡次严斥,并且宫内榜示内则数篇,欲思儆戒后妃。无如景帝乐此不疲,不过瞒了太后行事罢了。后人只知陈后主、隋炀帝二人,风流太甚,不知景帝何尝不是这般的呢。只因他们两个是亡国之君,景帝是守成之主,成败论人,实不公允。正是贪欢君王朝朝有,献媚嫔嫱代代多。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回学坏样意羡余桃作良媒情殷报李
却说当时景帝自从得了那位不爱著裤子的卞妃之后,专以酒色事事,不问朝政。
转瞬已是改元六年,丞相刘舍,虽非干材,只因国家无事,故得敷衍过去。刘舍也自觉没事可做,乃想了些更改官名的政见出来,条呈景帝。当时景帝已将郡守改为太守,郡尉改为都尉,复减去侯国丞相的丞字,仅称作相。
于是刘舍为迎合上意起见,拟请改称廷尉为大理;奉常为大常;典客为大行,嗣又改为大鸿胪;治粟内史为大农,嗣又改为大司农;将作少府改为将作大匠;主爵中尉改为主爵都尉,嗣又改为右扶风;长信詹事改为长信少府;将行改为大长秋;九行改为行人。景帝当即依议。不久,又改称中大夫为卫尉。这等五马贩六羊的事情,总算是景帝改元以后的作为,又过几时,景帝之弟梁王武,奏劾卸任丞相周亚夫谋反,立请将他正法。
景帝那时正忌亚夫,即把亚夫拘至,发交大理严讯。亚夫对簿之下,方知因为他的儿子,替他预备后事,曾向尚方买得甲楯五百具,作为将来护丧仪器。亚夫事先本未知晓,入狱之后,始由其子告知其事。亚夫当时自然也吃一惊,连忙申辩。
大理讥之道“君侯所为,就算不反阳世,也是思反阴间。”亚夫听了大理揶揄之言,气得瞠目结舌,不能对答。于是回到狱中,不肯饮食,一连饿了五天,绝食而毙,应了许负遗言。景帝闻得亚夫饿死,也无恤典,仅封其弟周坚为平曲侯,使承绛侯周勃遗礼而已。王皇后的乃兄王长君,毫无功绩,因为裙带官儿,倒封盖侯。
丞相刘舍,就职五载,滥竽充数。景帝也知他真是没用,将他免职,升任御史大夫卫绾为丞相。
这样一年一年地过去,中间又改元两次。到了后三年孟春,景帝忽得色痨之症,竟致崩逝。享年四十有八,在位一十六年。
遗诏赐诸侯王列侯马各二驷,吏二千石,各黄金二斤,民户百钱,出放宫人回家,不复役使,作为景帝身后的隆恩。太子彻嗣皇帝位,年甫十六,即位之后,好大喜功,就是比迹秦皇的汉武帝,当下尊皇太后窦氏为太皇太后,皇后王娡为皇太后,上先帝庙号为孝景皇帝,奉葬阳陵。武帝未即位时,已娶陈阿娇为太子妃,此时尊为皇后,又尊皇太后之母臧儿为平原君,连臧儿后夫所生之子田蚡、田胜,也封为武安侯、周阳侯;所有丞相御史等官,一概仍旧,并即日改元。向来新帝嗣统,应在先帝逝世那年改元,以后虽活百岁,不得再有改元情事。自从文帝误信新垣平侯日再中,始有二次改元之事。景帝别样政治,不及其父,只有改元三次,可称跨灶之子。哪知武帝更是大好子孙,以为改元乃是美事,竟改至十数之多,岂不是一个绝大的笑话。幸而武帝喜欢读书,雅重文帝,一经践阼,就颁下一诏,命各官吏举荐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于是广川人董仲舒,菑川人公孙弘,会稽人严助,以及各地稍有文名的儒者,次第被选,尽得要位。这些事情,且不说它。
单说弓高侯韩颓当,平叛有功,未几病卒,有一庶孙,名叫韩嫣,表字王孙。
因他生小聪明,貌似美女,武帝为胶东王时,因见韩嫣的人物,年轻貌美,便把他召来,作为东宫侍臣。
一天,武帝因为私调宫娥,适被景帝撞见,当场一顿训斥,还要罚跪悔过。幸有皇妃卞芸姝缓颊,方始赦免。
武帝当时回至东宫,自觉没趣,正拟去寻韩嫣解闷,忽见韩嫣匆匆地独向御园而去。武帝便悄悄地跟在韩嫣后面,看他去到御园何事。又因跟得太近,便要被韩嫣觉着,所以离开韩嫣约有半箭之遥。等得武帝跨进园门,只见韩嫣一个人,已经爬到一座假山石上去了。武帝就隐在门后,偷看韩嫣上去究作何事。当时只见韩嫣撩起罗衫,褪下锦裤,顿时露出一个既白且嫩的**,蹲下身去,痾起屎来。武帝心里暗笑道“这倒是桩怪事,屋里好好的厕所,不去出恭,偏要来到假山石上,大撒野屎。”武帝一面好笑,一面心里不禁一动,赶忙偷偷地轻手轻脚,走至韩嫣的背后。等他解完之后,正在束带的时候,趁他冷不防的,急用手把他抱祝韩嫣决不防是武帝,以为必是东宫同僚,与他戏耍,便大怒骂道“哪一个狭促短命!”
韩嫣刚刚骂到这个“命”字,他的头已经回了过来,见是武帝,赶忙一面捡起裤子,一面又陪了笑脸,对武帝道“太子怎么这样不庄重!”武帝听了,也不待韩嫣再说第二句,即接口笑答道“我见了你这个人,委实心痒难搔,自然便情不自禁地而有此举。你莫多问!”说着,把手向一座牡丹亭上一指道“快快跟我到那里去,我有话与你说。”韩嫣听了一怔,复又把脸一红道“那末太子请先往,让臣到荷花池畔洗手之后,马上就来。”武帝听了,不肯独自先去,却与韩嫣一同走至池畔。自己停在一株柳树底下稍待,只催韩嫣快快去洗。
韩嫣就蹲下池畔,正在洗手,武帝又悄悄地走近几步,窃至韩嫣背后,出其不意,把韩嫣一推。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噗咚一声,韩嫣早巳跌入池中去了。幸而那时正是三伏,池水甚浅,故而不至灭顶。那时武帝也已懊悔,慌忙俯身把韩嫣拖了起来。只见韩嫣拖泥带水的一身污泥,哪里还**的模样。
武帝忙向他陪不是道“我的初意,无非想吓吓你的,不料一个失手,推得太重,你可不要怪我!”韩嫣的生母,原是一位船娘出身,所以韩嫣自小就喜游泳,因此能识水性。当时听了武帝之语,便一边即用湿衣把脸上的污泥揩净,一边答道“太子与臣玩耍,臣怎敢见怪!”说着,又微笑道“臣此时不**形,还是且到牡丹亭上再说。”武帝听了,便同韩嫣来至亭内,就在那时,却被武帝一阵鬼混。
韩嫣已是忍辱含羞,做了武帝的宠臣了。韩嫣又对武帝道“我的肚子有些饿得慌,且让我去摘些果子充饥。”武帝听了,似乎有话。韩嫣也不睬他,出了亭子,把眼睛四处一望,瞥见东北角上,有十几株白玉桃,桃子结得满树,每个的大小,约有四寸圆径,不觉大喜,赶忙奔到树下,爬了上去,一连摘下七八枚。回到亭内,只见武帝似乎疲倦,横在榻上闭着双眼,方在那儿养神。韩嫣便不去惊动他,自把桃子一枚枚地吃下。刚刚吃到最后的那一枚,陡见武帝坐了起来,走至他的面前,将他手上所吃剩的那半枚桃子,抢到手里,送至口边,大嚼起来,边吃着边还大赞道“好桃子,怎么有这样鲜味?”韩嫣笑道“我这半枚吃剩的桃子,原是你自己抢去吃的,你异日可不要对于我,也学卫灵公,因为祢子瑕色衰爱弛,说是曾尝食我余桃者,那就无情了。”武帝听了笑答道“你放心!我当效那魏王,异日即位的时候,必定诏令四方,敢言美人者族,这样好么?”韩嫣听了,方始现出满意的一笑。
自从那天以后,武帝即与韩嫣同寝共食,恩爱异常。后来虽娶陈阿娇,仍命韩嫣不离左右。践位以后,并封韩嫣为承恩侯,并用拍至侯许昌为丞相,武疆侯庄青翟为御史大夫;复把太尉一职,罢置不设。先是河内人石奋,少侍高祖,有姊能通音乐,入为宫中美人。石奋因得任为中涓,迁居长安。后来历事数朝,累迁至太子太傅。因恶韩嫣无耻,迷惑武帝,一天,适见韩嫣与武帝同饮一只酒杯,立刻正色奏请武帝斥退韩嫣,还要加上不少的迂腐之谈。武帝念他三朝元老,敷衍使出。韩嫣等得石奋走后,便向武帝撒娇,当由武帝温存一番,方才罢休。这天晚上,武帝即宿在灵芝殿内,命韩嫣侍夕。韩嫣偶然说起王太后,昔日曾嫁金王孙,生有一女,小名叫做帐钩。武帝听了愕然道“你何不早言,朕既有这位亲姊,当然要把她迎接入宫,以叙天伦之乐。”次早起来,便带同韩嫣率领文武大臣,以及禁卫军,出了横城门,即长安西门,浩浩荡荡地来到金氏宅前,方停御辇。
那时金王孙已经去世,仅剩女儿帐钩一人门户。虽已招了一个女婿,又是呆大,既无遗产,开门七件,甚属困难。
平时度日,合靠对门一位邻居李女稍稍资助,为数虽不甚多,几年积成整数,也在百金以外。帐钩心下不安,每语李女道“妹妹的家境,原也不裕,舍己救人,真是难得!但我男的不会赚钱,母亲入宫,存亡未卜,所贷的钱,叫我何法奉还呢?”
李女叫她不必放在心上,并安慰她道“瓦爿尚有翻身之日,一个人哪里说得定的呢?银钱小事,我若想你归还,我也不借给你了。”帐钩听了,自然感激不荆这天帐钩一个人正在家里烧饭未熟的时候,忽听得人喊马叫,由远而近,她便奔出厨房,站在门口想看热闹。不料那些人马,一近她的屋子,顿时团团围祝并且有一位美男子,对同来的人说“帐钩必在屋里。”帐钩一听此言,方知那些人马,前来捉拿她的。这一吓,魂灵早已出窍,一想“往外不能逃走,只有躲到床下,不知可能幸免!”想罢之后,慌忙奔进屋内,急向床下一钻,非但不敢出声,真有连屁也不敢放一个。那时那些人马,早已拥进屋内,四处搜寻无着。闹了半天,方在床下把帐钩寻了出来,引至武帝面前,叫她跪下叩见万岁。
帐钩此时早已吓得迷迷糊糊,身不由主,悉听众人摆布。武帝一见金女,貌极像他,不禁心花怒放,亲手扶她起来道“姊姊,你莫吓!母亲现在已作太后,我也登基一年多了,姊姊随我回宫,见过母亲,便可长享荣华富贵,不必再过这个苦恼日子了。”说完,另用一乘车子,将帐钩载回宫中。
那天王太后适患小病,卧在寝室,忽见武帝带了一个民女进来,正待问武帝此是何人,又见武帝向她笑奏道“臣儿来替母后贺喜,臣儿已将金氏姊姊,寻进宫中来了。”王太后听了,摩挲双眼,急向此女一看,不禁狂喜,就将帐钩一把抱到怀内道“果是我的帐钩女儿来了。”帐钩在两三岁的时候,就离开亲娘,此时见了一位太后的母亲,人生乐事,恐怕没有再比这事为快乐的了。于是乐极而悲,一头倒在王太后的身上,呜咽起来。王太后一生虽无伤心之事,既见她的女儿哭得泪人儿一般,也会掉下几点老泪。武帝见了,赶忙劝慰道“今天是桩天大喜事,母后不可伤感!”王太后听了,点点头道“那么皇儿可将三个姊姊召进宫来,好让她们姊妹相见。”武帝听了,奔出宫去,立召三个姊姊进宫。等得武帝同了他三个姊姊,来到王太后那里,只见他的金氏姊姊,早已打扮得如花似玉,很像一位皇姊模样。各人相见之后,悲喜交集,毋庸细述。
武帝又知金女已经适人,忙把金婿召至。岂知这位金婿,没有福气,就在第二天上,得了一个急症,呜呼哀哉!武帝又怕金女痛夫情切,太后便不开怀,除封金女为修成君外,并赐金银田宅,令居长安,以便常常入宫,陪伴太后。
王太后见武帝姊弟情重,心里一喜,也和武帝说着笑话道“如此一来,皇帝岂不太事破费了么?”武帝听了,也大笑不已。帐钩便趁机向太后说道“女儿在家,全亏邻居李女借贷度日,方能苟延至今;李女相貌虽不齐整,但是很有福相,女儿想求母后将李女召进宫来,赐与皇帝弟弟为妃,这样一来,女儿方算报了李女借贷之恩。”王太后道“皇帝现与皇后不甚和洽,替他多置几个妃子,也是正理。”
说完,即把李女召至,打扮停当之后,送至武帝宫中,传谕太后懿旨,即夕成婚。
皇后陈阿娇听见此事,气得躲到一边哭泣去了。武帝细将李女一看,不觉大大地吃了一惊。你道为何?原来李女的相貌,既麻且黑,还在其次;一口臭味,令人闻了,便要恶心。因是太后所赐,不好拒绝,只得应应景儿了事。次晨起身,即将夜间不得已的事情,告知韩嫣。韩嫣笑道“陛下眼睛太凶,只要别人稍有姿色的,无论男女,不肯放松。如今这个李女,也算报应。”武帝笑骂道“你倒说得刻薄,可惜此人是太后所赐,不然,朕便赏赐与你为妻,使你一世没夫妇之乐,看你如何?”
韩嫣不待武帝说完,忙接口答道“我已嫁了陛下,为人之妇,何能再去娶妇呢?”武帝听了,赞他忠心,更加宠眷。
武帝虽有韩嫣伴驾,但嫌陈后李妃,皆不美貌,即日建造一座明光宫,选取燕赵佳人二千名,纳入其中,都是十五岁以上二十岁以下的。又恐散漫无稽,特立女监督率。韩嫣复上条陈道“建章、未央、长乐三宫,距离较远,二千人数不敷分配;最好再选一万六千人,分作数十队,大者四五百人,小者一二百人,每队以女官为队长,秩比六百石。凡被陛下幸过的,记其时日,受孕的赐五百金,生子的赐千金,聪明伶俐的,爵拜容华充作侍衣之属;年届三十;悉出嫁之,再取少女填补。
如是一来,陛下日作穿花蝴蝶,可以长居温柔乡了。“武帝听了大喜,一一依议。
一天,武帝忽见一个姓朱的队长,年纪不过二十多岁,身边一个女官,看去已有十七八岁。朱队长呼之为女,不禁诧异起来,便问朱队长道“这个女官,是你的义女么?”朱队长慌忙跪下奏道“女官名叫恒姬,乃是队长亲生之女。”武帝道“你今年几岁?朕意养她不出?”朱队长听了,微笑奏道“队长现年四十有一,如何养她不出?”武帝道“这样说来,你莫非有驻颜术不成?”朱队长听了,将脸一红道“队长幼遇异人,曾授房中术,因此不老。”武帝听了狂喜,即问其术。朱队长嗫嚅道“万岁要学,队长斗胆不便口述,必须床上亲授。”武帝便命朱队长随至便殿,使之秘密传授。不到数夕,尽得其术。从此可以三日不食,不能一夕无妇女侍寝。
韩嫣又想出种种助兴之法,讨武帝的欢喜。武帝重赏之下,并令韩嫣改作女装,任为三宫的总队长。韩嫣本像妇人模样,一经改扮装束,真的没人知道他是膺鼎。
于是就有不满意他的人,私将韩嫣之事,奏知太后。太后别事不管,只防武帝被人引坏,不是玩的。一听此言,立把韩嫣召去,从头至脚,细细看过,复又再三盘问,竟至三个时辰之久。岂知韩嫣神色自若,对答如流。太后弄了半天,居然被他瞒过。
韩嫣退了出来,始露恐怖之色,对武帝道“陛下快降一诏,以后有人再将臣事去到太后那儿搬弄是非的,诛三族。因为臣究是男子,若是常常召去盘问,难免不露马脚,事若败露,连陛下也失面子。”
武帝听了,不但降诏,还把私奏太后的那人借故问斩。从此以后,再没人敢与韩嫣作对的了。正是宫中不仅人妖见,梦里还招仙女魂。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纱帐映芳容水中捞月荷池冀裸戏镜里看花
却说武帝既具御女之术,自是荒淫无度。当日最爱的除了韩嫣之外,尚有两个女子一个是李夫人,一个是仙娟。她们两个,美与韩嫣相似,宫里的人,戏称他们三人为福禄寿三星。
李夫人与仙娟的出身,都极卑鄙,且让不佞一个个的叙来。一天,武帝方与韩嫣饮酒取乐。因见乐官李延年执了乐器,前来侑酒,武帝道“宫中词曲,朕已听厌,最好别出心裁,新制一阕。”李延年听了,即随口歌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武帝听了,摇首叹息道“世间安得有此佳人!”其时平阳公主可巧随了已晋封为窦太主的馆陶公主,也来与宴,刚刚坐定,看见武帝正在摇头,忙问何事。武帝因述李延年所歌的词句。平阳公主听了,微笑道“谁说世间没有这等佳人?”
说着,复以目视李延年道“李乐官的女弟,恐怕还不止倾城倾国呢!”武帝听了,甚为惊异,急询李延年道“卿家既有如此宝物,何故秘而不宜?”李延年听了,慌忙免冠跪下奏道“臣的女弟,本也稍具姿首;因为不幸,已坠风尘,如何敢以有瑕之璧进献陛下呢!”武帝道“这有何碍?”立命召至,一见惊为天人,即封为夫人之职。以后宫中的人,均呼为李夫人。当天晚上,便命李夫人侍夕。李夫人原是倚门卖笑的人物,自然另有一种特别的风味。武帝将她幸过之后,还抱了她笑道“朕看卿的美丽,真与韩嫣是鲁、卫之政,兄弟也。”李夫人也含笑道“奴婢自视不及韩总队长多矣!他是男子,居然不沫粉而白,不涂脂而红,人称国色,洵非虚誉!”武帝见李夫人并不妒嫉韩嫣,心里更是高兴。又笑答道“这末卿也何妨洗去铅华,以庐山真面示朕呢?”李夫人听了,真的下床,尽把脂粉洗去。
回至床上,武帝见其未曾穿衣,宛似一树雪里寒梅,分外清洁,急将她拥人衾内,重上阳台。一宵雨露,李夫人已经受孕。次年生下一男,是为昌邑哀王。谁知李夫人产未三日,就奉谕旨召去侍宿,于是得了下红之症。武帝一见李夫人为他所害,又觉抱歉,又是怜惜,连连召医诊治,已是不及。不到两月,李夫人已是骨瘦如柴,没有曩时的颜色了。
先是李夫人自知所患之病,是个不起之症。得病未久,就令宫人前去奏知武帝,请圣驾暂时不可进她的寝宫,既防药味冲了御躬,又怕圣驾见了病人,反多烦恼,且容病愈,再当请罪承恩。武帝听见李夫人传奏的话,说得凄凉宛转,不忍拂她意思,只得暂到别宫寻欢。无奈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那时宫人,虽有一万八千之众,可是都被李夫人比下。
幸而还有那位男妃韩嫣,否则真要食不下咽,寝不安枕了。武帝一夕,正与韩嫣同浴,忽见一个宫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奔来启奏,说是李夫人病笃。武帝一听到病笃二字,顿时眼前一阵乌黑,砰的一声,倒在浴盆外面去了。幸被韩嫣一把抱住,并由宫人等扶到榻上。韩嫣又凑着武帝耳朵,连连地叫道“陛下苏醒!我帝苏醒!”
叫了好一会,武帝的魂魄,方始悠悠地回了转来。百话不说,只令宫人扶他立往李夫人的寝宫。虽经韩嫣拼命阻上,哪里肯依,一时来至李夫人寝宫。李夫人病虽万分沉重,可是人甚清楚,一听得武帝驾到,赶忙饬宫娥出去拦道阻止。武帝发急道“夫人病已垂危,尔等尚不容朕去一视么?”说完,一脚踢开跪在地上阻止他的宫娥,径至李夫人的绣榻之前,问道“夫人的清恙怎样了?”李夫人急以锦被蒙首谢道“奴婢病卧已久,形貌毁坏,万难再见陛下;惟有吾儿以及兄弟,务望陛下照拂,奴婢虽在九泉,也感恩不尽了。”说至“了”字,泣不成声,已无眼泪。
武帝听了,心胆俱碎地道“夫人病甚,殆将不起,见一见朕,嘱托身后事情,岂不大佳!”李夫人听了,又在被内答道“妇人貌不修饰,不见君父,奴婢实不敢以秽污之容再见陛下。”武帝又说道“夫人但一见朕,朕将加赐千金,尔子不必说,连兄弟等也当尊官。”李夫人道“尊官不尊官,原是陛下的恩典。何必强欲一见,方肯尊官的么?”武帝听了,仍请一见永别之面。李夫人见武帝缠纠不休,索性更把身子往衾内一缩,暗里欷歔,不复有言了。武帝很觉不悦,旋即趋出。等得武帝一走,李夫人的姊妹辈,一拥上前,都来怪她道“贵人与万岁有仇么?不然,万岁说至如此,贵人决意不肯一见,其理安在?”李夫人听了,始答大众道“大凡以色事人的,色衰必定爱弛,爱弛必定恩断,顷间万岁死死活活必要见我一面,乃是因为我平日的容貌,尚不甚恶的缘故。此刻我的容貌,已如鬼怪,倘若一见了我这丑劣之貌,畏恶吐弃之不暇,尚肯追念我而加恩于我的兄弟么?我的不使万岁一见的理由,无非深望万岁记念昔日容颜,或能施恩于我兄弟,也未可知。”
众人听了,方才佩服李夫人深有见地,各人自叹不如。等得李夫人死后,武帝果然被她料着,除从丰棺殓外,并画了李夫人的小像悬诸甘泉宫里。
她的兄弟,各皆尊官;武帝还时时对了那张小像,痴问道“夫人,朕在此地看你,你怎么一声儿也不言语呢?”于是乃穿昆灵之池,泛翔禽之舟,并且自己作了歌曲,使宫中女伶歌唱。
一天,太阳已经西倾,凉风激水成声,女伶歌声,尤其凄楚。
歌的是《落叶哀蝉》之曲道罗袂兮无声,至墀兮尘生;虚房冷而寂寞,落叶依乎重扁。
望彼美之女兮,安得感余心之未宁!
武帝越听越加愁闷,特命龙膏之蜡,遍照舟内,悲啼号叫,不能自制。亲随的官眷,见武帝如此模样,怕他发痴,大家上去劝慰一阵,复进洪梁之酒,酌以文螺之巵。武帝饮了数爵,酒气上升,方觉收去悲容,停舟上岸。是夕宿于延凉室,并命女伶侍寝。武帝自己本来说过,一晚上不可没妇女的,虽在悲慽之中,仍作采花之蝶。事毕,沉沉睡去。忽见李夫人冉冉而至,笑容可掬的,授以蘅芜之香。武帝受香大喜道“夫人尚在人间么?真把朕想煞也!”说罢,正想去抱李夫人,一惊而醒,始知是梦。手中香气犹觉芬芳馥郁,飞绕衣带之间,直至一月以后,尚未消荆当夜遂改延凉室为遗芳梦室,旋改为灵梦台,每月祀祭。有一天,齐人李少翁自来请见武帝,说道“能将李夫人的魂魄,召来入梦。”武帝大喜,到了晚上,李少翁择了一间秘室,室内左右各置一榻,各悬白纱帐子,帐前烧着明蜡,陈上酒食,将武帝藏于右榻的帐子里面。到了三更时分,武帝遥见左榻的帐子内,陡然映出一位天仙般美貌女子的影子出来。仔细一看,正是他每日每夜心心惦记的那位李夫人。
不觉大喜,正想下榻,奔至对面的床上,与李夫人讲话,却被李少翁一把拖住道“陛下不可造次!此是李娘娘的魂魄归来一见陛下,以慰相思之苦,不比活人,可以把晤,陛下若至那榻,阴气不胜阳气,李夫人的魂魄便难久留。”武帝没法,只得远远注视,虽然不能握手谈心,可是慰情也聊胜于无呢!
武帝当时作诗道是耶非耶?立而望之,偏何姗姗其来迟。
复作赋道美联娟以修娉兮,命天绝而弗长!
饰庄容以延伫兮,冺不归乎故乡。
惨郁郁其闷感兮,处幽隐而怀伤。
税马余千上椒兮,掩修夜之不旸!
李夫人的魂魄,直至次晨,方才隐隐淡去。当时有人说,李少翁探知武帝思念李夫人过度,防其发痫,乃取暗海所出潜英之石,石色甚青,石质轻如羽毛,夏则石冷,冬则石温,本为不易多得之物。李少翁既觅得此石,遂刻作李夫人的形象,悄悄地置于白纱帐内,使武帝见她影子,宛如李夫人生时的模样一般,心中悲苦,方能略止。还有一说是李少翁用丹皮剪作人形,绘以彩色,映在帐里,俨同演木人戏一样。不过木人戏是有形的,皮影戏是影子罢了。当时科学,犹未昌明,比方有人发明一件事情,即以神权附会其说,人人信以为真。况且武帝又在思念得迷迷糊糊之际,当然更不知道是假的了。近日四川盛行皮人影戏,据《蜀省文志》载着,便是李少翁的遗法。
当时武帝自从一见李夫人的魂魄之后,心中果觉安慰几分。
复经窦太主、馆陶公主代为觅到一位尤物,名叫仙绢,年仅十四,美貌绝伦,幼入娼寮,淫业鼎盛。单是一身白而且嫩的皮肤,使人一见,为之**。武帝即以仙娟补李夫人之缺,每日同卧同食,顷刻不离。一夕,武帝在衾中,看见仙娟的玉肤柔曼,抚摩着不忍释手,便笑对她说道“夫人以后穿衣着服,须要刻刻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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