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山霆祠堂背家史,副官恭敬送学资(2/2)
二姨奶奶恭恭敬敬的跪下,朝着灵位磕了三个头。而后走到供桌前,在红木托盘里拿起一枚至正通宝铜钱。而后高举头顶,交给他的儿子。刘山霆同样双手高举头顶,接过铜钱。
“我们刘氏一族,因为这十几个铜钱从四川迁徙到胶东。世世代代保留着这十几个铜钱,就是让刘氏子孙不要忘了自己的根。今天给你一个铜钱保存,就是让你记着你的根在这里。走到哪里也别忘了,你有个家。家里的人盼着你早日学成,报效国家!”二姨奶奶深情的望着自己的这个小儿子。
烈日高照,已近正午。众人从祠堂散去,各自回家吃饭。
刘家的饭桌上,依次坐着大奶奶刘吴氏,二姨奶奶刘郭氏,二少爷刘山霆。两个丫头立在饭桌后面。餐桌上饭菜很简单,是一碟炒咸菜,一碟咸鲅鱼。另外摆着一小盆苞米面窝头,还有几碗稀饭。这饭菜显然不符合刘家这个当地大户的身份。勤俭持家,不骄不奢亦是刘家的家风之一。
大奶奶刘吴氏闭着眼睛,手里拿着一串黄杨木佛珠,默念几声佛颂。
“吃吧。”大奶奶放下佛珠,拿起筷子。
刘家遵循着食不言,寝不语的古训。这简单的午饭,从头至尾都没人说一句话。胶东人家的习惯,吃完饭,通常要泡上一壶茶,名曰:“哈水”。这时候,一家人可以畅所欲言。
“山霆他娘,这月风林有信来么?”大奶奶刘吴氏不识字,家里的信向来都是二姨奶奶收发。刘吴氏虽然潜心向佛,却不得不关心自己的亲骨肉,那位在南京陆军军官学校上学的刘家大少爷刘风林。
“大姐,这个月风林没有写信来。我明天写封信寄给他,让他收到后回信。”二姨奶奶恭敬的对大奶奶说。
“恩,好。我也不识字,幸亏有你在。咱刘家这一家子,全指着你撑着呢。”刘吴氏微微的笑着,看着二姨奶奶。这并不是刘吴氏的违心之言,她敬佩这位能文能武的妹妹。刘家有两百多亩薄田,每年收租、纳捐事情不少。刘吴氏向来不管这些俗物,都是交给二姨奶奶,二姨奶奶打理的井井有条。
二姨奶奶喝了一口茶,“大姐,你这说的什么话。咱们是一家人啊!老爷去了以后,咱家全指着风林能在南京好好念军校,将来也好承了咱刘家世代从军的家风。可这山霆,真是不争气。山霆,你给我记着你今天在祠堂发的誓。”二姨奶奶转过头来,看着小儿子刘山霆。
刘山霆没想到话题从大哥那里转移到自己身上,他埋头喝着茶,并不答话。就怕说错了什么,再引得二姨奶奶一顿臭骂。
喝完茶,二姨奶奶让丫头菊花找出一根红绳,把在祠堂请来的那枚至正通宝铜钱穿起来,挂在了刘山霆的脖子上。
“知道这是什么吗?”二姨奶奶问刘山霆。
“是咱老刘家的根。”刘山霆生怕自己回答错了,再招来二姨奶奶一个大嘴巴。
“恩,说得对。洪武年,咱老刘家就是因为私藏了这十三个元朝铜钱,被罚从军的。没有这十三个铜钱,就没有咱掖县刘家的今天。”
刘氏历来只有武将出征,才能从祠堂请出一枚至正通宝铜钱带走。等战死或凯旋归来,要把铜钱重新送回刘家祠堂。这样一是祈求祖先的庇佑,二来也是提醒刘氏子孙,无论官居几品,根始终在胶东。刘山霆此次并不是出征,而是留学。出于私心,二姨奶奶劝服族中的长辈们给了他一个佩戴铜钱的机会。按二姨奶奶的话说,这年月,学造枪造炮不比领兵打仗容易。
下午,一辆别克轿车停在刘府门前。蹭明瓦亮的别克后面跟着一辆民生牌75型卡车。卡车上满载着一个班的****士兵。卡车的后挡板先打开,十几名士兵跳下车在刘府门前排成两列。其中一个上士班长,打开别克的门。从轿车上,下来一位三十多岁身着上校军服的军官。那军官身材高大,腰上配着一把美式柯尔特左轮手枪。他手里捧着一个盒子,叫过来门房老胡。军官左手捧着盒子,右手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名刺,让老胡进府通报。
若是胶东乡下普通财主人家的门房,看到这阵仗早就吓坏了。可老胡不同,当初刘敬之在奉军任军长时,老胡是他的勤务兵。跟着老爷什么样的大官没见过?
老胡回府禀报二姨奶奶,说有客求见。说完递上名刺。
“山东省政府主席侍从室苏炳光上校。哦,是韩复渠的副官。这不年不节的,他来做什么。有请吧。”
二姨奶奶在刘府正间房里坐定,喝了一口茶。那位苏炳光上校从正间门走进来,毕恭毕敬的把手里的盒子放在下首客桌上。向着二姨奶奶敬了一个军礼。
“二姨奶奶好。鄙人苏炳光,是韩主席的副官,去年过年来送节礼的时候见过二姨奶奶。”
“哦,苏副官啊。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啊。”二姨奶奶冷冷的说。
韩复渠出身西北军,是当年冯玉祥手下的十三太保之一。往根子上深究,属于以前的直系军队。二姨奶奶的父亲出身奉系,丈夫也出身奉系。所以她对韩复渠这个人向来没什么好感。毕竟当初直系与奉系势如水火。当年张宗昌失势后,韩复渠取而代之,成为了山东的省主席,他收编了大批原张宗昌手下的奉系军队。刘敬之虽然已经解甲归田,可在奉系军队中仍然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驻山东的奉系军队里,有大批将领当年都是刘敬之的部下。考虑到这层关系,韩复渠一向对胶东刘氏礼敬有加。逢年过节,必派自己的亲随副官送上节礼。
“二姨奶奶您安康。韩主席听说贵府二公子即将赴德国留学,特命属下送来黄金二十两,大洋三百块,权当给二公子当做学资。”苏副官说着,打开那个带来的那个盒子。里面尽是些黄白之物。
“刘家家规,礼尚往来不收金银。请苏副官拿回去还给韩主席吧。”二姨奶奶端起茶碗。那是前清官场规矩,端茶即是要送客。
苏副官一看二姨奶奶要送客,顿时有些着急。“我的二姨奶奶,韩主席的那个脾气你也有所耳闻。我要是把东西原封不动的带回去,怕是要吃军法的。韩主席临我来之前让我转告二姨奶奶,贵府二公子去德国留学,学的是机械制造,是造枪造炮的真本事。等二公子学成归来,可在韩主席的五十五军修械所中任职。这些钱,权当是给二公子预支的军饷。刘敬之老爷子生前清贫,这去洋人的地界留学,处处可都要花钱。我的二姨奶奶,属下求您了,就收下吧。”
二姨奶奶虽然讨厌韩复渠,无奈家里为筹集刘山霆留学的学费,可谓用尽了办法。虽然变卖了家里的一些前清官员送的字画悼文,可留学的费用始终捉襟见肘。她想了一下,五十五军虽然是原西北军改编的,现在却也算是国民政府的军队。刘山霆留学归来,去五十五军谋个差事也算是有个报效国家的机会。
“好吧苏副官,恭敬不如从命。钱我留下了。你回去代我刘家谢谢韩主席。晚上别走了,留下来吃个便饭吧。”
“不叨扰了。属下军务在身,这就要往赶回济南。改日再来拜望二姨奶奶。”苏副官的头摇得像拨浪鼓。其实他哪是什么军务在身。掖县刘家的白菜豆腐窝窝头待客,他早已领教过了。眼下掖县县政府的那群马屁精,正在县城摆下了花酒大席等他去吃呢。
“恩,老胡,送客。”二姨奶奶姿态优雅的端起了送客茶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