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2/2)
所谓步军统领,全称为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是卫戍京师的高级武官,由他亲自任命,而宵禁之规,也是由他一手炮制。所以此时,纵然心急如焚,也只能道:“无妨,你职责所在。”遂命一名亲卫回府取令牌来验,一来一回也颇费了一番功夫。
那小校诚惶诚恐,搬开路栅时,却低声问王府亲卫:“您知不知道刚才过去的一拨是什么人?”
那侍卫回道:“不用管,刚才那是豫亲王。”
等他们走远了,小校忍不住低声嘀咕:“大晚上的,这都干什么呢!”
多铎回到府里,撇下坐骑便直奔自个院子,一路上太监苏拉碰见他带着一帮子侍卫呼啦啦疾步而过,都不由暗地里犯嘀咕,心想这不是出什么事了吧。
院子四面都在悬着灯笼,而屋里却只有正房亮着灯。他看了看黑洞洞的东厢,心神不宁,往常她都在那等着他的,脚下顿了顿,还是先往烛光摇曳的正房去了。
进了抱厦间,一转过屏风就看到她靠坐在临窗大炕上,发现他进来便抬起头。炕桌上一盏琉璃罩灯将她的脸笼在淡黄的烛光里,神色朦胧不清,但唇角的破口与左颊上的指印却是清晰可见。他两颊火辣辣地烧起来,好似那一耳光是扇在自己脸上,他娘的蠢货,怎么就对她动手了!
钱昭将手里的书卷搁在炕桌上,起身望着他越走越近。她微微仰起的脸那么平静,没有愠怒也看不出伤心,只有双眸水雾蒙蒙,目光一如他这些日子以来熟悉的温柔。
本想与他告别,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微笑着低头,合上摊于炕桌的书,心道,就这样吧。
他不敢碰她的脸,抬起手又放下:“你……想去哪里?”
她笑了笑,回道:“哪里都好。”
“那留在这也好吧?”他轻轻搂住她,小心地问。
钱昭一愣,怔怔地望向他。
他心里难受,掌心虚虚地覆着她受伤的半边脸颊,道:“往后我会照顾好你的,绝对不会打你,也不会这么蠢……”
“你听说什么了?”她打断他皱眉问。
多铎心下难免忐忑,却仍是道:“我都知道了。”
钱昭冷笑道:“哦,是吗?你怎知我没有勾引他,怎知我不是厌烦你?”
“爷不管那些!”他握着她双肩微怒道,“这些日子我们在一块儿,是好是坏爷心里清楚。”见她默然无语,便将她拥入怀中,轻道:“昭昭,往后我要是再打你,就把我手剁下来。别记恨我成吗?不管怎么样,我娶你,孩子也不要紧,反正就是我的。”
“你不是疯了吧?”她原是静静听着,待他说出那最后一句,才忍不住抬头皱眉道。
多铎以为她不信,抓着她手摸自己心窝,急道:“这儿,要不你剖开来看看。”
钱昭抽回手,沉吟道:“先把它弄掉。”
他怔了怔才明白过来,心里又是欣喜又是烦恼,十分头痛。他当然也不想留这个娃,但那时的冲动过后再想想,钱昭是头胎,若强行做掉,弄得不好就会留下病根。再则,如果不留下它,多尔衮怕是不会善罢甘休。正琢磨着怎么安抚她,却听外头一阵喧闹,抬头看时那人已经站在大理石座屏前,当然,敢闯进来的仅此一个。
多尔衮火急火燎地赶到豫王府,问了多铎去处便直奔他寝殿,进了内院才有敢拦的。
额尔德克当然不敢出兵刃,只伸了一只胳膊追着挡他,道:“王爷,容奴才先禀主子!”
“让开!”多尔衮只顿了顿,睨了他一眼道。
额尔德克被他一步迫退,待他跨进门去,盯着背影犹想刚才是不是瞧错了,睿王爷肩上那一搓发绿的,怎么那么像茶叶末子!
钱昭听着动静当然也知道有人来了,但见多铎并无发作,便大概能猜着是谁。她回头望了来人一眼,即转回来,抬起右手按在他左肩上,见他没反应,便够到他颈后压了压。多铎本能地低头,她攀着肩膀附在他耳边道:“帮我把它拿掉。”
多铎耳根一酥,差点就点了头,收摄精神在她鬓边吻了吻,道:“我们待会儿说。爷先打发他。”
钱昭点了点,松开他往里间去了。
多尔衮望着纱帘在她身后放下,怔怔出神。她脸上的伤触目惊心,他出离地愤怒,多铎怎么敢打她!这已不是第一次了,那时他发现她掌心的疤痕,看起来很新,问她,她却说是自己不小心弄的,这样深的伤口,怎么能是不小心!多铎待她不好,为什么她总是原谅他。
多铎不喜欢他看钱昭的眼神,冷声道:“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夜阑人静,多铎心里却静不下来,院里一丝风也没有,他烦躁地扯开一粒襟扣,低声道:“真他娘的热!”
冯千不在边上,侍卫都不敢搭腔,只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他步子迈得不大,慢吞吞地踱到院里,望着房中灯火,竟有些怯了。
刚才多尔衮被他打发走了,因为他知道他想什么。他这个哥哥打小就爱装模作样,装得久了,所有人都以为他本来就是这样。原以为他心里就只放得下权位,但是就他盯着钱昭看的样子,他发现他哥原来也是喜欢女人的。不过,想要孩子便罢了,想要他的女人那是没门!昭昭是他的昭昭,干过一回蠢事就够了,绝对不会再犯第二次。
只不过,多尔衮的心思好猜,钱昭的想法却怎么也摸不透。因此他盯着竹帘,竟抬不起脚跨上这最后几级台阶。
冯千听着动静出来,见了他忙撩起帘子,轻道:“王爷,钱姑娘在里屋呢。”
“哦。”他跨进门槛,压低声音问,“她怎么样?”
“回王爷,姑娘许是想事儿吧,一直看月亮。”冯千边引他入内边答,最后打起里屋的纱帘,待他进去也不跟着,便站在外头听唤。
钱昭就坐在窗前那一张凉榻上,一臂倚着鸡翅木的小几,脸微微仰起,望着窗外半圆的明月。
发现他回来,便转头看他道:“过来坐一会儿吧,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里屋只靠门有一架灯台,并不十分明亮,此时月光洒在她身上,越发显得冰肌玉骨,一见清凉。多铎不知她想说什么,心中忐忑,咽了口唾沫,慢慢靠过去,在小几的另一边坐了。望着她平静的面孔,心道,这些天倒丰盈了些,更好看了,以后可得小心,她长这般模样,谁见了不动心思。忍不住又在心底咒骂,老子是瞎了眼以为那混蛋正经。
“你不用担心,万事有我在呢。”他横过去握住她的手道。
她轻轻“嗯”了声,望着地上月色如霜,道:“你回来之前,我想了很久,也许你会觉得好笑,可我还是想告诉你……”她瞧了他一眼又转开脸,双颊微红,一手轻轻按着胸口,续道,“我想念你。”
多铎如遭雷击,一张嘴合也合不上。
她望着他问:“很好笑是不是?”
他点头,立刻又摇头,道:“不,不是,有什么好笑,一点也不好笑!”说着就要去搂她。
钱昭挡开他的胳膊:“让我说完。”
他便不敢乱动,眼巴巴地瞅着她。
“这世上的事真很奇怪,你住辽东,我居浙北,竟然会遇上了呢。”她抽出被他紧握着的右手,摊开他的掌心,“你这只手,用来挽弓提刀,沾了多少血!”
多铎把小几拨到一边,把她抱到怀里,抓着她的手摩挲着掌心,道:“你的手只用来握笔,可握笔比拿刀厉害,想想你替我拟的那些文书,成百上千的人命也不过就是那笔尖上几划。”他捧着她的脸就往唇上吻去,轻喃道:“爷从盛京打过山海关,得燕京,破潼关,下江南,几千上万里,就是为了让你往胸口扎那一刀,都是为了你!”
钱昭搂着他的脖子,在他吮咬她的唇舌时气喘咻咻地回应,待他放开,却道:“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他继续低头亲她:“管他以前是几路,往后你跟着我,我听你的,就是一路了。”
“你听我的?”她抚着他满是胡渣的下巴,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他抓住她的手,吻着指尖道:“对,听你的。昭昭,你愿不愿意试试?”
“试试?”这回她是真笑了,倒也真没什么可惧的了,另一手也勾在他的后颈上,道,“那便试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