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金蝉脱壳(2/2)
穆馨瑶对彭依刀此刻又惊又疑的神色早有所察觉,听他这句,便也知道他不过是在敷衍,追问道:“你却就是不与我说实话,你明明就猜到这件事定有蹊跷,怎的还不愿对我说?在你心里,我终究是怎样的地位?”不禁似嗔似怨,神色大黯。
“馨瑶姐姐,二狗儿好害怕。”二狗儿仍旧惊魂未定,钻进穆馨瑶怀中,瑟瑟发抖道。一个七八岁的孩童,瞧见这惨不忍睹的尸身,如若不下破了魂儿,那便真就与天神之躯无异了。
“二狗儿乖,别怕,有姐姐在呢!”穆馨瑶眉梢一紧,安抚他道。穆馨瑶毕竟只是一个弱女子,又能有甚么法子?这“有姐姐在”几个字,不过是惊吓之中自欺欺人的说辞罢了。
彭依刀见此刻穆馨瑶早将他的心思猜了个透,不禁连声叹气,摇了摇头,只道:“穆姑娘,你当真想知道?”
穆馨瑶点了点头。
彭依刀一见此刻再休想对她隐瞒得了半分,便遣开二狗儿,与穆馨瑶进了书房,在那张摆着棋盘的桌前坐下,再将那日在低谷之中的事情一字不落的说与穆馨瑶听。穆馨瑶对彭依刀爱慕万分,长期以来,竟已然能将彭依刀心中的喜怒哀乐猜个**不离十,如今,穆馨瑶从彭依刀神色看出,此言非虚半字。不禁啊的一声惊叫,彭依刀的手连忙捂上她的玉唇,眉头一皱道:“穆姑娘,这件事情,你不要牵累进来,便就交给我吧,待揪出那三个恶徒,我定亲手宰了他们给张二李四朱六三人偿命!”说到此处,他神色一黯,又道:“若再找不出他们来,等他们出去可就不好找了。穆姑娘,这村子如何进出?”
穆馨瑶听得彭依刀这样一问,心中也极是矛盾,不知该不该说与他,神色一变,心中暗忖:“我若是告诉了他,他或许过得几日便悄无声息的出去到了外面,再也不会回来了,那样我却如何还能再见到他?若是不说,那他今生今世也难以知道如何从这里出去,这样他便可以安安心心的留在我的身边了。但是,这样一来,或许日后村子之中又会有无辜的人枉死,依刀大哥到时候势必会恨我万分,我即便真留下他来又能够怎样?他嫉恶如仇,性情刚烈,我却如此自私,可是,这有甚么法子?我那么爱他,若真的说出去”神色又转,凄黯无比,忧心万分,不自觉便问道:“依刀大哥你是不是终究都要离开这里?”一面寻思,一面两指夹起一颗黑子心不在焉的放在棋盘。
彭依刀无言以对,也不敢与穆馨瑶的目光相接,只默默埋下头去,抓起一颗白子随手掷在棋盘之上。
穆馨瑶见他如此为难,心中又忍不住寻思:“罢了,他心怀天下,终究是要做大事的人,我怕是只会累他,亦不该强求,既然留不住他的心,那么我硬是留下他又有甚么用?”这样一想,心中不禁登时苦涩万分,又如万箭钻心,语调凄凉无比道:“这村子往外面去只有一条路。我们常年生活在这里的人也没有把握一寻便准,外人若想出去,可也比登天还难呢。”将手中的棋子掷在一边,缓缓站起身。
彭依刀睨了一眼穆馨瑶,见她神色凄凉,话也只说了一半,知她心思所向,也极是不忍,便不再问了,暗想:“我昔日也是一名地方捕头,这搜寻恶徒的踪迹的活计,每日总要重复那么几次,今日自也是不在话下了。任何人,欲用金蝉脱壳之计,绝也不会做得天衣无缝,我若细心查探,定能寻到他们藏身之处!”想到此处,他不禁腾起身来,踏出门去。
此刻,外面一阵喧嚣,越来越近,原是那村民们纷纷从下游沿着溪水往村中归来。恍然间,只听有人叫了一声,彭依刀斜目望去,那群村民在溪边的大石前停了下,一名中年妇女俯下身去,片刻之后又站起身来。这妇女四十几岁,面色虽黝黑得很,但却透着惨白与虚弱之色,步履蹒跚,骨瘦如材,身子单薄无比,似乎若一阵轻风掠过,便可将她掀倒在地,瞧上去像是常年为病痛折磨。气喘吁吁,总像是是心力交疲。手中拿着一只孩童的鞋子,探出颈去,四周观望,无比焦急道:“这是狗儿的鞋子,我家狗儿呢?”一面不断闷闷自语,一面四处喊着二狗儿的名字,却始终不见他回应,霎间心急如焚,坐立不安。
彭依刀见过这妇女几面,她是二狗儿的娘亲,丈夫早死,平日里这娘俩儿相依为命,每日那二狗在这偌大的村落之中嬉闹玩耍,那妇女便就倚在门前,一面浆洗着换下的衣衫,一面欢颜静观。这刻见二狗儿的鞋子丢在地上,人却不见了踪影,想那二狗儿是她唯一的依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心中不安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二狗儿很聪明,也很惹人喜爱,穆馨瑶对他更是百般关怀,早已拿他当成自己的亲弟弟一样对待,听闻二狗儿不见了踪影,便疾步奔出了屋子,寻个究竟。二狗的娘亲一见穆馨瑶似乎也并不清楚二狗儿跑到甚么地方去了,心中更加焦急,想起最近张二李四朱六等人的失踪,不禁神色恐惧,泪水夺眶而出,哀号痛哭,无力的瘫倒在地。
彭依刀一面安抚二狗儿的母亲,老天定会保佑二狗儿相安无事,一面四周观瞧,心中却也十分惊疑,毕竟,适才还见二狗坐在那块大石上独自翻着诗集,怎这才一会儿功夫,这小娃娃就不见了踪影?难道他跑到甚么地方玩耍去了?仔细一想却也极是不对:“二狗儿平日里虽然好动得很,却对他母亲的话言听计从,决不会踏出村子半步,怎的如今却悄无声息的出了村子?况且,即便出了村子去了,连自己鞋子丢在这里他竟无丝毫察觉?”一面寻思,一面愈发觉得这件事情蹊跷得很。神色一凝,心中暗忖:“想必是二狗儿被甚么人掳掠去了,掳掠他的人定是匆忙下手,全然没有注意到二狗儿挣扎之中掉了一只鞋子。穆姑娘适才说这村子只有一条路进出,隐秘得很,如今看来,他未必就被掠出村子,应该还在这附近,我便先进山去找找看吧。”
穆方此刻慢步踱来,盯着彭依刀呵呵一笑,冷冷道:“自从你们这些从外面来的人到了这里,我们这可不得半刻安宁了,先是张二李四朱六等人失踪,至今也还生死未卜,如今这二狗儿又无缘无故的失踪了,你说这件事能与你没有半点干系?我早就说过,外面没有一个好人”
彭依刀知穆方对他已是百般猜疑,此刻又这等刻薄冷厉的言语冤枉于他,虽极是不满,但确是一时也辩不清楚,只心中暗暗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谁是谁非,一切早晚也都有定论。如今我还是先将那三个恶徒揪出来,免得日后他们又惹出甚么事端。”众人谴责与讥讽声中,他转身走出二十几步,却听身后一声锐喝道:“爷爷,你们可真冤枉他了,他适才一直都在屋中,怎的就与这件事有干系了?”
穆馨瑶一面拦住彭依刀,一面极力说服众人。穆方倔强无比,面沉如雷道:“馨瑶,你怎的就知道他不是在骗你?我早就说过,外面的人没有一个好人,他们表面看上去老实得很,其实内心阴险,行径卑劣,咱们之前寻到的那尸首乃是李四的尸首,你当我老糊涂了,看不出来?想那阮氏三兄弟看来决也不是什么好人”
“就是就是,馨瑶,你可不要意气用事,毕竟空口无凭。”另一人附和道。
“既然如此,我即刻便进山去,定然给二狗儿给你们寻回来。”彭依刀听得穆方的话,心中顿感一丝欣慰,想那穆方能这样寻思,也总算有些见识。但一听闻众人的话语愈发冷厉,嘲讽至极,虽没有半句污言秽语,但却比那污言秽语还要更甚千倍万倍,不禁心中又感到委屈、苦闷。凭空受人这般冤枉,他怎还能抑制得住?登时气血上涌道。只是这句一出口,他不禁又有几分茫然与后悔:毕竟,这荒郊野岭,百里山川,就是在白天,百十人上山寻一个人也与大海捞针无异,更可况他只身一人?但话已出口,已然收之不回,冷冷一笑,又踏出数十步远,径自往那山中去了。
走出半里,身后有一女子尾随追上,气喘吁吁道:“依刀大哥,你慢点,我我与你同去。”彭依刀回身瞧见穆馨瑶就跟在她身后,不禁心中大惊,问道:“你怎的跟来了,这荒郊野岭危险得很,你一个女儿家”穆馨瑶嫣然一笑道:“女儿家怎麽了?却比你们男儿家差了甚么?我问你,你熟悉这山中的地形么?”彭依刀茫然的摇了摇头。“那么,你可知道若在山中受了伤或是中了蛇蝎蟾蛛之毒,哪些草药能驱毒疗伤,那些草药若用了便当即气绝身亡么?”彭依刀又茫然的摇了摇头。穆馨瑶哈哈一笑,浅嗔道:“你这呆子!你甚么都不知道,即便你一身武功天下无敌又怎能与这自然相抗衡?”
彭依刀心想不错,穆馨瑶从小在这大山之中长大,对这一带的地形地势定是了如指掌,蛇蝎猛兽的习性也定是无所不晓,带上她确是再好不过。但转念一想又极是不妥,想穆馨瑶只是一个弱女子,当真是手无缚鸡之力,若真与那三个恶徒遭遇,交上了手,难免牵累于她,到时候可也不妙。便急忙停步劝阻。
穆馨瑶不为所动,哼了一声扭过头去,嘴唇一努,手背于后,昂首得意,嘿嘿笑道:“好吧,你若是不让我随你同去,我现在便回去村子中,就说二狗儿确是让你害死了,想我穆馨瑶从小到大可也没说过一句谎话,我这若说出来,他们不信才怪!看你到时候怎么办!”这句道罢,忽又神色急转,忧形于色道:“我从来拿二狗儿当我的亲弟弟对待,如今他无故失踪,你让我怎的能坐得安稳?”
“你这小丫头,居然敢威胁我?”彭依刀登时气怒万分,这句话本也到了嘴边,但想到穆馨瑶对他有救命之恩,这些时日以来也全有了她细腻入微的照顾,身上的伤才得以那么快的痊愈了,再听她那后半句话一出口,心中顿然怒恼全消,便怎的也说不出口了。不禁双眼微闭片刻,无奈的摇了摇头道:“我当真是拿你半点法子也没有,不过,你可不许胡闹。”
穆馨瑶喜形于色,点了点头,与彭依刀一前一后,相隔约莫半丈。彭依刀始终走在前面,也不与她说半句话,只足下发劲儿,直往西山坡那面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