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缘起(2/2)
净贤长老依然是神色淡淡,无喜无悲,只是眼中闪过一丝慈悲之意,缓慢问道:“既有前因,必有后果,天下庙宇众多,僧人良莠不齐,多有不守戒律、鱼目混珠之辈,佛教有此一难,也好去芜存菁,还我佛教百丈清规!只是老僧还有一不请之问……崔施主,可知当今圣上春秋几何?”
敢问皇上何时驾崩,此话虽是由方外之人净贤长老之口说出,不过若是外人听到,也是大逆不道之罪。
崔向当即就脸色大变。
净贤长老问完之后,仿佛只是随口说出一句偈语一般,脸上神情落落,一片云淡风清,根本就没有流露一丝慌乱之色,只是眼中隐隐有光彩闪动,目光直视崔向,只等他如何作答。
不用说,此话的言外之意已是明明白白,眼前的高僧,将他的秘密看得如掌中指纹,一清二楚。
崔向心中自然清楚,倒不是高僧口出恶言,故意诋毁当今天子,而是特意有此一问,只为探他身份,或许还是考究之意也未可知。
更深层原因,难道净贤长老也知道百丈寺中有真龙隐没?
既然高僧点破关键之处,崔向也就不再拿捏,心结一解,脸上便露出轻松之意,说道:“既然方丈万事万物了然于胸,又何必非要借我之口说出?其实说来,我也是一个可怜之人罢了,不过是提前知道了一些事情而已,除此之外,不过是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尔!”
净贤长老点头一笑:“崔施主切莫看轻自己,世间万事万物皆有联系,此起彼伏,此生彼灭,哪里会有人万事万物皆了然于胸?即便是佛祖,也有三能三不能,何况老僧不过一介凡夫,更是不能知晓将来之事……也罢,老僧不问便是,修行一甲子,还是难以放下,眼见佛门劫难现前,不免着相,想要伸手挽救一二,却是忘了我佛曾经说过,神通不敌业力,善哉,善哉!”
净贤长老双手合十,一行热泪滚滚而下,脸上却没有半分悲伤之色,只看得崔向惊心动魄,心中暗叹,这便是佛门中的无缘大慈、同体大悲的无上慈悲之心么?
崔向心肠一软,正要开口说出真相,却见净贤长老忽然站起,摆手说道:“不必再说,老僧唤施主前来,已经着了心魔,本不该与施主相见,也不该点破施主身份。其后再问施主天地玄机,更是坏了我佛戒律,罪过,罪过。施主请回罢,老僧只有一事相求,还望施主成全。”
崔向肃然而立:“但凭长老吩咐!”
净贤长老一揖到底:“若是得便,还请崔施主尽力护全百丈寺上下一百三十余僧人。百丈寺自怀海祖师树立百丈清规以来,不敢稍有懈怠,老僧以性命担保,寺中一百三十余名僧人全是我佛弟子,受足戒,无人敢犯比丘二百五十戒。若是他人,老僧不敢冒然开口,崔施主与我百丈寺颇有渊源,是以有此不情之请,还请崔施主成全。”
崔向怎敢受净贤长老大礼,急忙将他扶起,脸有愧色:“若是我有此能力,自然责无旁贷,只是我现今不过是寻常士子,无权无势,想要保下百丈寺,恐怕非我力所能及之事。”
净贤长老蓦然一笑,如雪后初晴,让崔向心中莫名一定。
“缘起性空,崔施主,你此心一起,事情便已经有所改变,此生故彼生,谁知他日百丈寺不会庇护你的声名之下,得以保全。且不说你自有与众不同之处,此有故彼有,既然来此,有所为有所不为,才不枉此生。”
大唐会昌四年的春天,江南西道下辖的袁州,袁州治下的新吴县,新吴城中的百丈山,在熙熙攘攘的山道之上,有一人正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低头下山。
不理周围众人的挤撞,也无心欣赏眼前漫山的春光,崔向心中说不出来是何种滋味。半年以来,他缓慢而坚定地适应了唐朝,也接受了自己的新的身份和生活,却一直不敢前来离家中不过数里之遥的百丈寺,只因他心中始终有所担忧,一千一百六十六年之后的那四句偈语一直回荡在耳边。
今日终于鼓起勇气来百丈寺拜佛,也是半年以来深思熟虑的结果,不想刚一现身便被方丈识破身份。一番交谈下来,让他心乱如麻,匆匆下山而来,连事先前来百丈寺想要办的正事也忘到脑后。自己匆忙之中下山,到底是心有畏惧,还是心中担忧净贤长老会将他的秘密说出?
正心神不宁之时,忽见山道之上的众人纷乱起来,许多下山之人也纷纷转身向山上跑去,一时众人都是神色慌张,齐齐朝山上飞奔,不多时便传来隐隐的哭声。
一名小沙弥跌跌撞撞跑下山来,来到崔向面前,一脸悲容,哽咽说道:“方丈让我转告施主一句话。”
崔向心中闪过一丝不祥之感,忙问:“什么话?出了何事?”
“方丈说,且向西南行……”
小沙弥只有十五六岁年纪,再也忍不住心中悲痛,放声大哭:“方丈,方丈他……圆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