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前世 一梦一人生(2/2)
孩子羞赧地说:“就是,就是,雾果,给你吃。”
虞古遮住惊讶的神色,据《智兽》记载:影木,一叶百影,夜如星。千年开花,万年结果,果实如瓜,青皮黑子,食之则身轻似女如雾,故名雾果。
他内心惊喜,但依旧谨慎地问小能:“这娃是谁?”
“崔明的,他的女人都不能生,也不知道这是和哪个野女人生的小崽子。”小能一惯毒舌,毫不吝啬地鄙夷他挂名的师父。
“为什么给我?这果子你从何而来?”虞古问。
“就是,爹爹赏,你最好看,给你吃。”孩子说话都是断句,一脸天真,极是单纯。旁的孩子见他冷脸,几乎吓跑吓哭,若是这么大的孩子能装出这般模样,以后真要成“妖”了。
“昨日拍卖偶得,花了不少银子,看来崔明极是看中这个儿子,若是他知道给了你,会不会气地鼻子歪了。”小能盯了一眼青皮果子揶揄地说。
“我今次突然造访,雾果昨日才得,仓促设下阴谋的可能性不大。且与崔明无仇无怨,小能还是他最倚仗的徒弟,我也间接得过几次他的贿赂,他没必要费心害我。再者,毒物奈何不了我。”虞古想。这种侥幸生了魔啃啮着他的心。他拿出一本修炼功法和糖果与孩子,孩子羞怯且雀跃,表情毫不作伪。
“我走了。”他与小能轻飘飘地道别。经过集市,一反常态地买了一件火红的袍服——以往他只穿黑色——莫名激动地踩着飞行法器黑羽回到了东山。
他翻遍古书,只查到雾果的只言片语,其中最吸引他的就是关于“食之则身轻似女如雾”的说法。
“似女”还是“是女”?
生命中的一念之间,他茫然地做了一个荒诞的决定,倔强的执念攫住他。说他害怕,糊涂都行,他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在屋中,穿着火红的袍服,终于深吸一口气吃下了雾果——剥开青皮,内里却如同水晶糕一般,滑而不腻,凉而可口。
这么多天的惊慌、苦闷似乎都在我决定吞下雾果的瞬间消弭不见了,他惴惴不安,看着镜子中的自已。
然而,许久也没有变化。
他颓然地坐下。也没有毒发的疼痛,吐出一口气,自嘲一笑。
就在他准备扯下红袍之时,发觉手指痛麻,可见地变纤细了,他刚才有多失望,此刻就有多惊喜。
虽然接下来的变化诡异、恐怖:骨骼抽痛如同蚂蚁在身体里啃咬,抽筋挫骨嘎嘎直响,肌肉酸痛、扭曲、萎缩,散发出幽香的黑气,面容开始变形。
虞古咬紧牙冠,身体紧绷,膝盖一软,跪倒在地,脊背抽痛,额头点地,心口乱撞,浑身痉挛,恐惧的阴影遮蔽了神志。
他强忍着,不让黑暗吞噬我的意识。如果可以,他情愿傲然地站着,而非这般低微地趴附,这非人的痛苦只是一瞬又似乎用尽了一生。
镜子中的人: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湿透,头发也湿了,红袍皱巴巴的。眉眼水润,唇红齿白,手若葱白,肤若凝脂,腰身纤细,宛如柳绦,胸脯丰腴,身形摇曳,气质脱俗,倾心动人——这是一个从头到脚,从里到外,货真价实的美貌女子。
“这是,我吗?”
虞古微张着口,面上是惊愕的表情,他颤抖地捏了捏下巴,用指尖在高挺的鼻梁上戳了戳,仿佛在抚摸别人,让他感觉很奇异。
难道书中记载不详?“是女”写成了“似女”?
他疑惑之后就是不安:“魏翱会不会不认得“我”了?”
然而,不安只是一念,感情先与理智,他狂喜地提步出门。但是,他骤然变得轻盈似飘,透明如雾,介于虚实之间,身上挂着的火红袍服几乎要滑落。
“食之则身轻似女,如雾”。这才是雾果真正的功效吗?
下一刻,惊惧更深地摧残着他的灵魂:一阵强光照来,他被困魂绳牢牢地锁住,不能动弹。
困魂绳只困魂魄。
“我,成了魂魄?身已死了!”虞古愕然的意识到。
外面喧闹打断了他的惊惧,是崔明的声音,“魏仙人,你让出东山,我就放了他。”
“不能放,他杀了我姐,我要他不得好死。”吴向风的声音癫狂、暴躁。
“你闭嘴,蠢货。”崔明先怒骂,拿腔作调地试探,”魏仙人,你立誓永不踏入东山,我决不为难他,以你的能力,定能让他恢复。”
虞古瞳孔放大,浑身哆嗦,震惊而懊悔,如坠地狱。
崔明练化生魂,饲养死魂军,暗中谋夺财宝,自居一方王霸。如此贪婪、狡诈之人早就觊觎东山仙地,及珍宝、异兽。
虞古再回想以往的蛛丝马迹,才惊骇地发觉崔明心机颇深。
“吴向风姐姐的死就是他密谋算计,一次不成再生二计,我竟然都不曾发觉,这一次终于让他得逞了。他雾果上下了禁制,一旦我吃下,他就能察觉。如今迫不及待地带着死魂军围攻东山,困住我的生魂,逼魏灏妥协。”虞古懊恼地想。
无论魏灏如何决择,都是虞古最不忍心看到的,与他无疑是泼天的羞辱。
虞古的心经历了前所未有地折磨,仿佛在烈火中穿行,在油锅中煎熬。人生之路意外地转了个弯,给他的并非惊喜,而是最后一丝希望的破灭。
他痴痴的地看着自己的模样,身体如雾般消散,生魂飘浮,依旧是女子模样。
他什么都明白了:她真的是女儿家。
形体怎样变,魂灵最忠实。
往昔的一幕幕灌入脑海,她竟然从来没怀疑过,一直以来都是被异体术掩藏着真实性别,是雾果毁了她的身体,也让她恢复成女子。
“我该恨吗?但又颓然,即使知道是女人又能改变什么?”
“女儿家是水做的。”魏翱早就看破。还有比这更残酷的现实吗。
他拥有俗人无法企及的慧眼,一切皮相,皆虚假,如痴如醉,如贪如恋,如梦幻泡影。相伴三载,不曾动心,与男女无关,与皮相无关。比起他求索的大道,他人都无法成为他的羁绊。
虞古感到一阵无力,她无地自容。
自有意识起,她的世界就是黑暗的,她的身体里流淌着受诅咒的血,背负着异族无法磨灭的印记。她如同游荡在黑暗荒芜的鬼,从不努力能站在阳光下。
然而,揣着惊慌义无返顾,为了心中那一抹光芒,她想曝晒在阳光下,走世人所求的正道时,却发觉她走不,也走不通,因为她是巫女,被世人认为是邪恶的化身。当大门在她背后关上,只留下窒息而虚幻的寂静和黑暗,这世间除了执念再没有什么能为她指路。那一刻,她感到无比的孤独、寂寥,仿佛即将被认知的世界遗弃。
她咬紧牙关,手握成拳,集中精神,努力将神识放出,颓然地看了一眼魏翱——他喜怒不变,从容淡定,一言不发,眼神复杂。她不知道那复杂为什么,意味什么,她只知,他眼中拥有不变的温柔,总是含笑望着她——这是最后一眼,今此别过。
她发出绝望而永恒的无声哀鸣,对着魏翱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魏翱,如果再生,我愿做你手心里的冰破剑,同你披荆斩棘,哪怕剑身冰冷彻骨,浑身沾满鲜血,终我一生,换你指尖的微温。这一世太累,太苦,心痛、心塞,再不敢爱。若不能,就怜我做那远离世俗的空心竹,断情拔心,不懂情,不识君,不连累。你修你的道,我站我的山,不遇,不见。”
终其一生,唯有此刻,她在魏翱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惊愕,这种表情比我身着的红袍还要新。
他一挥衣袖,一股气流铺天而来,死魂军团消散,吴成风被震飞。崔明跌得口吐鲜血,他惊恐地收紧困魂绳,低吼:“魏仙人,你再进前一步,我就让他魂飞魄散。”
虞古的魂魄震荡,心神恍惚,面容缥缈,带着诡谲的美和骇人的威严,眼中一片空无。“你没资格。”
她催动黑羽释放三足金乌之火,困魂绳被烧成灰烬,控制它的崔明受到重创。
整个房间弥漫着熊熊燃烧的金乌之火,离近的死魂被燎烤,瞬间消散。人也禁不住神魂冲击,灼伤一片,哀鸣顿起。
黑色的火焰带着诡异的红晕,很暖,如同那一夜魏翱的怀令人安心。她看了一眼新旧两把批把,闭上眼,低声呢喃:“魏翱,你也不知我吗?”
世人都言她冷情,面对亲人、师父的死,面对冷酷、残忍的阴谋阳谋,她静默。她的冷,不是真的冷,是不见火焰的白燃,她强制压抑着高度的热情,极力使它不显露表面,因为她用情至深,无比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