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燃烧的黑石(2/2)
“新鲜的水!清甜的山泉水!刚从泉眼打来的!”
“刚挖的芜菁!脆生生的甜菜根!”
“牡蠣!今早在黑礁石滩撬的牡蠣!还带著海藻呢!”
“风乾的岩缝小鱼!燉汤最鲜美!”
“自家酿的酸果酒!驱寒暖身!”
类似的场景,艾莉亚在布拉佛斯、在潘托斯、在无数个停靠过的港口都见过。
喧囂、拥挤,带著底层生活的挣扎气息,早已无法引起她的好奇。
然而,她还是离开了狭小室闷、散发著霉味的船舱,走到了船舷边。这里至少空气是流动的,带著海水的咸腥和岛上特有的、混合著硫磺与潮湿岩石的气息。
她將双臂搭在粗糙冰冷的木栏上,自光却並未投向下方嘈杂的人群,而是越过他们,
越过低矮的渔村石屋,久久地凝视著远方那座嘉立在黑色山崖之上的城堡。
那就是龙石岛城堡么?
记忆的闸门被这景象猛地撞开。临冬城温暖的火炉旁,老奶妈那沙哑却充满魔力的声音似乎文在耳畔响起:
“..—坦格利安的巨龙啊,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飞回了龙石岛。它们巨大的身躯撞向黑色的山崖,在惊天动地的哀鸣中化作了石头!城堡就是从它们石化、空洞的躯壳里开凿出来的!所以啊,每当暴风雨来临,狂风灌进那些古老的通道和腔室,整座城堡就会发出轰隆隆的巨响,那是巨龙的灵魂在咆哮,在思念著天空————”
而鲁温学土总是温和地反驳,用他那清晰平缓的语调说:“孩子们,那是非常精妙的瓦雷利亚石工技术。他们能塑造石头如同我们揉捏黏土。那些独特的塔楼结构和空心的石墙,在狂风穿过时,会產生共鸣,发出类似鼓声的轰鸣。这种技艺早已在末日浩劫中失传,所以龙石堡在维斯特洛是独一无二的。並非什么巨龙化石。”
艾莉亚记得自己和布兰交换著兴奋的眼神,完全沉醉在老奶妈惊心动魄的故事里。
罗柏和琼恩则更认真地听著学士的解释,脸上带著少年人特有的、对“真相”的执著。
珊莎呢?她总是犹豫不决,觉得老奶妈的故事浪漫神奇,又觉得学士的话更有道理漂亮的小脸写满了纠结。
艾莉亚甚至能想起,当时还在褪裸中的瑞肯,如果会说话,一定会咿咿呀呀地支持她和布兰一一小傢伙总是喜欢最热闹、最离奇的东西。
那时她觉得,在这个关於城堡的“较量”里,她和布兰、瑞肯一定能贏过罗柏和琼恩的“无趣”道理。
可是.
冰冷的现实如同龙石岛黑色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回忆的暖意。
罗柏死了。喉咙被割开,头颅被缝上冰原狼的头。
布兰和瑞肯也死了。烧死在临冬城的废墟里。
珊莎失踪了,像一粒沙子消失在沙漠。
只剩下琼恩。那个她曾经以为最理解她的哥哥,那个私生子哥哥,也离开了她,独自去寻找那位远在奴隶湾的龙之母。
一股尖锐的、几乎让她室息的疼痛猛地住了心臟。
她从未想过,思念会是这样一种具象的东西,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胸腔里反覆切割。
她下意识地咬紧了牙关,搭在栏杆上的手指用力得指节泛白,仿佛要將那冰冷的木头捏碎。咸涩的海风似乎瞬间变得格外刺眼,她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將那股汹涌的酸涩强行压下。
史塔克家的人,流血不流泪。她对自己说。
就在她沉浸在骤然翻涌的悲伤与孤寂中,试图重新將坚硬的外壳裹紧时,一个声音在她身旁响起。
那声音温和、清晰,带著一种天生的、令人信服的韵律感,如同上好乐器拨动出的弦音,轻而易举地穿透了下方村民的叫卖和船上水手的忙碌声。
“打扰了,小伙子,”声音的主人似乎就在她左侧几步远的地方,“请问,这条船接下来驶向何方?”
艾莉亚猛地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迅速收敛起所有外泄的情绪。她循声转过头,垂下目光。船舷下站著一位年轻骑士。
他身量挺拔,穿著实用的硬皮甲,外面套著细密的锁环甲,肩头披著一件厚实的深蓝色羊毛斗篷,斗篷边缘已被磨损,沾著些许尘土。
皮甲和锁甲都保养得不错,但也能看出並非崭新,经歷过一些风雨。他的面容英俊,
线条清晰,下巴颳得很乾净,深棕色的头髮被海风吹得有些凌乱。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是一种非常明亮的蓝色,像风暴將临前最深邃的海面,此刻正带著询问的神情,专注地看著艾莉亚。
“去君临。”艾莉亚简短地回答,刻意保持著男孩的粗声。
她注意到骑士身后还站著一个比他矮半个头的少年。那少年穿著朴素的侍从服装,背著一个不小的包裹,脸上带著长途跋涉的疲惫和不情愿,正百无聊赖地踢著甲板上的一颗小石子。
“会顺道去河间地么?”年轻骑士追问,明亮的蓝眼睛紧紧盯著艾莉亚,似乎想从她脸上读出更多信息。
艾莉亚摇摇头:“只计划在暮谷城停靠一下。补充给养。怎么?你想乘船?”她打量著他和他身后的侍从。
“是的。”年轻骑士点点头,露出一丝礼貌的微笑,“我是来自风暴地的凯登·风暴爵士。”他侧身示意了一下身后的少年,“这是我的侍从,杰斯米。”
直到这时,杰斯米才仿佛被提醒了似的,抬起头,目光懒洋洋地扫过艾莉亚。
看到艾莉亚正看著他,他敷衍至极地扯了扯嘴角,算是打了个招呼,喉咙里含糊地咕儂了一声:“你好。”
隨即又低下头去,似乎对地上的沙尘更感兴趣,
凯登爵士似乎对侍从的怠慢习以为常,並不在意。
他转向艾莉亚,语气依旧温和:“小伙子,你们的船长此刻在船上吗?我想和他谈谈搭便船去暮谷城的事情。”
“他不是我的船长,”艾莉亚指了指自己身上粗糙的僕役衣服,“我只是个搭船的乘客。不过,我可以帮你去叫他。”
“那就太感谢了。”凯登爵士頜首致意。
艾莉亚转身,再次钻入船舱通道的阴影里。她轻车熟路地找到船长佐德·柯林斯所在的舱室,將凯登·风暴爵士希望搭船去暮谷城的事情转告了他。
船长佐德是个精明的商船主,对送上门的额外收入自然不会拒绝。他很快整理了一下衣襟,便跟看艾莉亚来到船边。
接下来的討价还价,艾莉亚没有兴趣旁听。她退开几步,靠在一堆綑扎好的货物旁,
目光看似隨意地扫过码头和远处的城堡,实则眼角的余光始终留意著那边的动静。凯登爵士谈吐清晰,態度不卑不亢。
船长佐德则搓著手,脸上堆著商人特有的算计笑容。没过多久,双方便似乎达成了协议。凯登爵士朝码头上挥了挥手。
很快,四个穿著同样深蓝色罩袍、腰佩长剑的土兵模样的人,味味地抬著两个看起来异常沉重、用厚实帆布覆盖著的木箱,沿著跳板登上了“深渊女王號”的甲板。箱子落地时,发出沉闷的“咚”声,显然分量十足。
当箱子安全上船,土兵们准备离开时,艾莉亚看到了颇为意外的一幕。
那四个土兵並没有立刻转身下船,而是依次走上前,用力地拥抱了凯登爵土。他们的动作粗獷而真挚,手掌重重拍打在爵士的肩背鎧甲上,发出“碎碑”的响声。
拥抱的时间远比寻常告別要长,仿佛要將某种力量传递过去。其中一个看起来非常年轻的士兵,在拥抱时甚至肩膀微微耸动,压抑的鸣咽声泄露出来。
他紧紧抓著凯登爵士的手臂,低著头,久久不愿鬆开。旁边的同伴低声安慰著他,拍著他的肩膀,过了好一会儿,才半扶半劝地將他带下跳板。那年轻士兵在踏上码头时,还忍不住回头,用袖子用力抹了一把脸。
一群大男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哭哭啼啼地告別?
艾莉亚心中笑一声,嘴角不自觉地向下撇了撇。这在她浪跡天涯的经歷中实属罕见维斯特洛的士兵,尤其是风暴地的士兵,不都该是些硬汉吗?这种拖泥带水的场面,
让她觉得既奇怪又有些莫名的刺眼。
申板上的凯登爵士显然也感到了几分不自在。
目送著那几个士兵消失在码头上简陋的房屋之间后,他转过身,看著甲板上那两个庞大的木箱,抬手挠了挠自己棕色的头髮,脸上露出一点为难的神色。
他的侍从杰斯米也凑了过去,试著抬了一下箱角,小脸立刻得通红,箱子纹丝不动。指望这个身板同样单薄的侍从帮忙把箱子搬到客舱,显然是不可能的。
凯登爵士的目光在甲板上忙碌的水手们身上扫过,最终找到了正叼著菸斗监督卸货的船长佐德。
他走过去,低声说了几句,大概是请求船长派两个水手帮忙抬一下箱子。
但船长佐德立刻摇起了头,菸斗在嘴里晃动著,他伸出一根手指,明確地左右摆动,
脸上的笑容变得公事公办:“爵士老爷,我们之前谈好的价钱,只包括你和你侍从的船票。这搬运行李的力气活儿,可是另外的价钱。”他搓了搓手指,意思不言而喻。
就在凯登爵士微微皱眉,似乎准备继续交涉时,一个略显粗哑的声音插了进来。
“嘿,遇到麻烦了?需要搭把手吗?”赫尔曼·科斯塔爵土不知何时也溜达到了甲板上透风。
他大概是被码头的喧闹吵醒,或者单纯是船舱里待烦了。他看到了甲板上的僵局,尤其是那两个分量十足的大箱子,以及衣著体面却面露难色的凯登爵士。
赫尔曼的眼睛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像是看到了某种机会。他主动走上前,脸上堆起一个豪爽的笑容。
凯登爵士循声望去,看到赫尔曼那身半新不旧的皮甲和佣兵特有的气质,眼中闪过一丝瞭然。
但他立刻舒展眉头,露出感激的笑容:“啊,这位朋友,真是太感谢了!正需要多一双手。”他伸出手,“我是凯登·风暴,来自风暴地。请问你是?”
“赫尔曼·科斯塔,”赫尔曼挺了挺不算厚实的胸膛,也伸出手和凯登握了握,“为七神服务的骑土。”他刻意强调了“骑士”二字。然后,他走到一个箱子旁,弯下腰,双手抓住箱底的边缘,沉声道:“来吧,爵土,一人一边。”
凯登也立刻配合地抓住箱子另一侧的边缘。两人同时发力,沉重的箱子离地而起。
赫尔曼的手臂肌肉责张,脖子上的青筋都微微凸起,显然这箱子比他预想的还要沉。
他一边吃力地挪动脚步,一边状似隨意地开口,声音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紧:“诸神在上,爵士—你这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宝贝?沉得像塞满了铅块!”
凯登爵士也喘了口气,调整著步伐,脸上保持著笑容,语气却显得轻描淡写:“哦,
没什么稀罕物。龙石岛这地方,也就出產些这种黑乎乎的石头。正好我的嗯,一位领主大人,在悬赏收集这种黑色的石头。我就顺手弄了些。”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解释得还不够,又补充道,“不过说实话,我也不確定他要的是不是就是这种。但这东西有个怪处,”他压低了些声音,带著点神秘,“它真的能烧起来!一点就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