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石心迴响(1/2)
第321章 石心迴响
赫尔曼·科斯塔离开河间地已有將近二十个春秋。童年记忆早已褪色,如同蒙尘的旧画,但关於圣莫尔斯修道院的片段,仍顽固地烙印在他的意识深处。
那里,在他的印象中,是一个笼罩在平和却近乎凝固的寂静中的所在。
灰袍修士们的身影是唯一的律动,他们年復一年地在墙角的葡萄架间穿梭,弯腰,採摘饱满的果实,然后沉浸在酒窖的阴凉与发酵的气息中,酿造出远近闻名的佳酿。
那些深红色的液体被装入木桶,运出修道院的高墙,至於它们最终换回了什么,年幼的赫尔曼从未知晓,那是属於修士们与诸神之间的隱秘契约。
岁月流转,当赫尔曼再次踏上这片土地,紧隨在他的兄长一一查尔爵士一一身后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几乎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记忆里那坚实、沉默守护著修道院的高大围墙,已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几栋拔地而起的崭新副楼,它们用粗糙的石块和木材搭建,样式简朴却有一种础咄逼人的味道,
昔日墙角下,那些曾掛满紫玉般葡萄串的藤架,连同它们扎根的土壤,早已被彻底剷平、夯实,变成了冰冷坚硬的地基,支撑著这些新生的庞然大物。
空气中瀰漫的不再是葡萄的甜香和泥土的湿润,而是新劈木材的刺鼻气味、石料粉尘的乾燥,
以及眾多陌生人匯聚带来的汗味和尘土气息。
修道院入口的两扇厚重的木製大门此刻开著,门扉两侧,仁立著两名披掛胸甲、头戴半盔的卫兵。戟尖在阳光下闪著冷硬的光。头盔下的面庞被阴影遮盖,只露出坚毅的下頜线条和警惕的眼神。
各色人等如同溪流匯入大河,络绎不绝地从大门进出。
他们穿著各异,有商人模样的,穿著染色的羊毛衣,腰间繫著钱袋;有农夫打扮的,粗布短衫上沾著泥点;也有穿著体面但风尘僕僕的旅人。
引人注意的是,无论是衣著光鲜亮丽,还是衣衫破旧打著补丁的人,他们脸上都没有丝毫畏缩或窘迫的神情。
他们坦然地在卫兵审视的目光下行走、交谈,篤信那冰冷的鎧甲不会因为外表的寒酸而將他们拒之门外。
这种平静的自信,是赫尔曼记忆中那个封闭、自给自足的圣莫尔斯所不曾有过的,也是在別的城堡看不到的。
查尔爵土显然对这里的新气象习以为常。
他勒住坐骑,利落地翻身下马,径直走向左侧的卫兵。他微微抬抬下巴算是打了个招呼,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门前的嘈杂:“小子,光明使者在么?”
被问话的卫兵显然认出了来人。他握戟的手臂姿势不变,但头盔微微点了一下。
“是的,查尔爵士,”卫兵的声音有些沉闷,“这两位是?”
他的目光扫过查尔爵土身后的赫尔曼,以及赫尔曼身旁那个身材矮小、穿著不合身僕从衣服的“男孩”一一艾莉亚。
查尔爵士侧过身,示意了一下赫尔曼。“我的弟弟,赫尔曼·科斯塔,和他的侍从。我打算引荐他加入金色黎明。”
卫兵的目光在赫尔曼身上停留了片刻,评估著这个风尘僕僕、面容刚毅的男人是否危险。
不过他没有多问,再次点头,简洁地回应:“好的,请进吧。”隨即侧身让开通路,目光重新投向门外的人流。
三人牵著马匹,踏入了这座面目全非的修道院。庭院里的景象更加繁忙。
原本清幽的迴廊下堆放著各种物资:成袋的粮食、修补中的马鞍、还有几辆等待装载的货车。
空气中混合著皮革、铁器和马匹的气味。
一名年轻的侍从早已等候在一旁,他穿著深棕色的束腰短袍,看到查尔爵士,立刻小跑著迎了上来,恭敬地行礼。
查尔爵士向侍从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侍从答应道:“爵士,请隨我来。大人正在主楼。”
在年轻侍从的引导下,他们穿过喧囂的庭院,將马匹交给马既的僕役,然后步入修道院的主楼。
这座古老的石质建筑內部也大为改观。肃穆的房间和通道,墙壁上掛著火把架,照亮了忙碌穿梭的人影。
交谈声、脚步声、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在石壁间迴响。他们沿著一条新修的、盘旋向上的木楼梯,一层层攀登,最终抵达了主楼的顶层。
侍从在一扇厚重的橡木门前停下,门上没有任何繁复的雕刻,只有简洁的铁质门环。他轻轻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而入,侧身让三人进去。“大人,查尔爵士来拜访你。”
这是一间宽的办公室,占据著塔楼顶层的视野,
阳光从几扇高大的拱形窗户倾泻而入,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细微尘埃。
一张巨大的、年代久远的橡木桌上面堆满了成卷的莎草纸和散落的文件,墨水瓶、削笔刀和几枚用作压纸的铅块散落其间,显得有些凌乱。
桌后的墙壁上,掛著一副引人注目的地图。它绘製在一块未经染色的白色厚亚麻布上,边缘用木条绷紧固定。
地图的中心区域描绘得极为详尽一一那是神眼湖西岸的广土地,河流、道路、城堡、村庄的標识清晰可见。许多细小的、不同顏色的大头针钉在地图上,红色代表驻军点,蓝色代表补给线,
黑色则可能標记著潜在威胁。
然而,地图上蓝波堡以西的区域,却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空白。只有最基本的地形轮廓和少数几个主要聚落的名称被草草標註,大片区域笼罩在未知的迷雾中,与东部的详实形成了鲜明对比。
橡木桌后的人闻声抬起头,黑色的眼晴此刻微微睁大,显露出真实的惊讶。
他放下手中的鹅毛笔一一笔尖的墨水还未乾涸一一迅速將正在书写的那张莎草纸捲起,用一个沉重的青铜镇纸压住。他的动作流畅而迅速,显然习惯处理需要保密的事务。
“查尔爵士,”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他站起身,从巨大的橡木桌后绕了出来。
他穿著深色的羊毛长衫,外罩一件朴素的皮质背心,腰间束著皮带,上面掛著一把样式简洁但保养精良的匕首。
查尔爵土发出一声短促的笑,两人拥抱在一起。
“当然是带来好运的南风。”
放开刘易,查尔爵士毫不客气地走向靠墙摆放的一张长木椅。那椅子看起来结实但毫无装饰。
他坐下后,放鬆地靠向椅背,目光扫过房间,最后落在这里的主人身上。
他抬手示意了一下仍现在稍后位置的赫尔曼,让他坐到自己身边,然后拍拍自己兄弟的肩膀。
“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弟弟,赫尔曼·科斯塔。他之前在厄斯索斯討生活,因为担心我,”查尔爵士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似乎觉得这个理由有些牵强但又足够实用,“特意赶了回来。”
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目光变得更为直接,“虽然我这边很安全,但是他毕竟是我的弟弟,我希望他能在近一些的地方生活。你看看能不能给他一份工作?”
查尔爵士话语中的“工作”一词,被他咬得格外清晰。
作为最早响应號召、將家族命运与金色黎明绑在一起的领主之一,他口中的“工作”,绝不可能仅仅是让赫尔曼加入军队,领取普通士兵的军那么简单。
他此行所暗示的,至少是一个军官的职位,
刘易一—神眼联盟的领袖一—听懂了这份含蓄的要求。
他的目光转向赫尔曼·科斯塔。这个男人身材高大,肩膀宽阔,饱经风霜的脸上刻著异域生活的痕跡,皮肤被东方的烈日晒成深褐色。
他的站姿和坐姿並不像受过严格训练的骑士那样刻板,有著佣兵特有的、隨时准备应对危险的警觉,双手习惯性地垂在身侧靠近武器的地方。
他穿著一件磨损的皮甲,外面罩著半旧的旅行斗篷,腰间的长剑样式是厄斯索斯常见的弯刃,
与维斯特洛的直剑不同。
在金色黎明初创的艰难时期,確实吸纳了大量失去封地和领主的流浪骑土,他们构成了早期军队的骨干军官。
然而,当金色黎明如今已膨胀为五千多人的庞大军团时,刘易的用人策略早已改变。他更倾向於从那些在战场上证明过自己勇气和能力的普通士兵中提拔军官。
这些人熟悉底层士兵的需求,懂得如何在艰苦条件下维持士气,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忠诚通常更为纯粹,扎根於对共同目標的信念,而非贵族的身份或封赏的许诺。
像赫尔曼·科斯塔这样背景的人一一一个在自由城邦佣兵团里摸爬滚打十儿年的流浪骑士一一在刘易的评估体系中,更適合被安排到骑兵连队,执行那些需要高度机动性、个人勇武和一定自主性的战术任务:长途奔袭、袭扰粮道、侦察敌后、追击溃兵。
这样的岗位能发挥他们丰富的实战经验和独立作战能力,同时也能將他们相对散漫、难以约束的习气对主力部队纪律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
他们更像是游离於主战阵之外的锋锐爪牙。
不过,在做出任何决定之前,刘易需要切实了解眼前这个男人的斤两。一个错误的任命,不仅会浪费资源,更可能直接將他送上死路。
刘易走回自己的橡木桌后,但没有立刻坐下。他双手支撑在桌沿,身体微微前倾,深邃的灰色眼眸直视著赫尔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铁甲,直抵人心深处。
“赫尔曼爵士,”他的声音平稳,不带情绪,“查尔爵士提到你在厄斯索斯当了十几年佣兵。
能跟我详细说说你曾经的经歷吗?比如,你效力过哪些佣兵团?参与过哪些重要的战役?担任过什么职责?”
赫尔曼感到喉咙有些发紧。刘易的姿態和眼神,带著一种无形的压力,让他想起了那些在狭海对面审视佣兵实力的僱主,那种评估商品价值的眼神。
他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喉结滚动,试图缓解那份突如其来的乾涩感。
“我,那个,大人”他的声音略显沙哑,开场有些磕绊,眼神不自觉地避开了刘易的直视,扫过桌面上堆积的文件。
刘易捕捉到了赫尔曼的紧张。他嘴角向上牵动了一下,但这並非嘲讽,而是理解。
他果断地再次从桌后走了出来,走向房间一侧靠墙摆放的一个矮柜。
柜子上放著一个纯白色的大水罐和几个同样材质的杯子。他提起水罐,倒了三杯清澈的冷水,
动作不急不缓。
他先递给查尔爵士一杯,然后走到赫尔曼面前,將另一杯递给他,最后把第三杯给了安静站在赫尔曼身后、努力缩小自己存在感的艾莉亚。
“没关係,”刘易的声音放得更为温和,他拿著自己的水杯,没有坐回那张象徵著权力的高背椅,而是选择在靠近赫尔曼的一张样式简单的单人木椅上坐下,身体放鬆地靠向椅背,拉近了与赫尔曼的距离。“我的时间很充裕,你可以慢慢说。从离开家开始也无妨。”
赫尔曼感激地点点头,双手接过水杯。杯子不是普通的陶杯,甫一入手就让他心头一跳。
这陶杯异常轻薄,杯壁光滑细腻,顏色是纯净的乳白色。当他把杯子凑近眼前时,惊异地发现,透过杯壁,竟然能隱约看到自己握著杯子的手指轮廓!
这工艺绝非普通陶器可比。他握著杯子的手不自觉地多用了几分力,指节微微发白:老天,我手里抓看的这个杯子,怕是抵得上我一个月的薪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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