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寒风里的废墟(2/2)
“越快越好。每一刻延误都可能意味著更多生命在寒冷和飢饿中消逝,或者-引来我们都不愿见到的『东西”。”弗雷恩强调道。
卡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石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哈慕恩!”他朝学士喊道,声音带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准备渡鸦,通知各船船长。清点物资,装满淡水和醃肉。我们立刻出发!”
他的身影带著风风火火的劲头,推开房门,大步走入呼啸的寒风中,去召集他的水手和士兵。
命令迅速传递。东海望这个沉寂的堡垒瞬间被紧张有序的喧闹激活。
水手们的吆喝声、绞盘转动收放缆绳的哎嘎声、沉重的木桶在码头上滚动的闷响交织在一起。
经过一天近乎不眠不休的紧张准备,由东海望守夜人舰队的十一条大小船只与龙石岛舰队调拨的五艘大型运输船组成的混合舰队,终於升起了风帆。
十六艘船的梳杆如同指向北方的矛林,在铅灰色的天空下,迎著刺骨的寒风和翻涌的墨绿色海浪,驶离了东海望狂风肆虐的海滩,向著北方遥远而凶险的斯托德之角半岛破浪前行。
船队在冰冷彻骨的海面上航行了整整两天两夜。海风如同裹著冰针,抽打在每一个暴露在外的皮肤上。
天空始终是压抑的铅灰色,偶尔透下几缕惨澹的阳光,也迅速被翻滚的乌云吞噬。
颤抖海名副其实,墨绿色的波涛永不停歇地剧烈起伏,將船只时而拋上浪尖,时而埋入深谷,
考验著水手们的技艺和船只的坚固。
艰难屯那標誌性的巨大悬崖轮廓,终於在第三天黎明时分,穿透海上的薄雾,如同一个沉默而阴鬱的巨人,出现在舰队前方。
当船队最终在艰难屯外海面下锚停泊时,岸边早已聚集的人群爆发出震天的呼喊和骚动。
数千名自由民一一男人、女人、孩子一一像退潮后搁浅在礁石上的鱼群,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冰冷的海滩和废墟边缘。
他们衣衫槛楼,许多人裹著骯脏的兽皮,脸上刻著飢饿、寒冷和长途跋涉的疲惫。看到悬掛著不同旗帜(守夜人的黑帆、史坦尼斯的烈焰红心)的船只停泊在目力可及之处,希望的火焰在他们眼中短暂地燃烧起来,呼喊声匯成一片充满渴望与不安的浪潮,拍打著舰船冰冷的船舷。
然而,大船並未如他们所期望的那样立刻靠岸。
只有一艘结实的小艇从“铁锁號”的船舷放下,几名乘客一一弗雷恩爵士、索罗斯以及两名全副武装的隨从一一登上了小艇。
水手们奋力划桨,小艇在海浪中起伏顛簸,缓缓靠近岸边。岸上的人群骚动著,目光紧紧追隨著这艘承载著未知命运的小船。
当小艇的龙骨最终摩擦著海滩冰冷的砂石和碎冰,发出粗刺耳的声响停稳时,饥寒交迫的自由民们立刻围拢上来,形成一道厚厚的人墙。
他们的目光复杂,混杂著希望、警惕、麻木和深深的绝望。空气里瀰漫看人群聚集的体味、海水的腥咸,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属於废墟和苦难的气息。
令人稍感意外的是,儘管生存的本能如此强烈,人群並未失控地试图抢夺这艘近在尺的小船,他们保持著一种压抑的秩序。
弗雷恩率先踏出小艇,冰冷刺骨的海水立刻灌进了他的靴子。他重重地了脚,试图甩掉那渗入骨髓的寒意,靴子在潮湿的砂石上留下深深的印痕。
一名身材异常魁梧、满脸虱髯的壮汉排开人群走上前来,他手中紧握著一柄沉重的石斧,粗壮的手臂肌肉虱结。
他深陷的眼窝里,锐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弗雷恩的盔甲、索罗斯的红袍,最后落在弗雷恩脸上,声音洪亮而带著浓重的塞外口音:“你们是乌鸦。”他语气肯定,隨即又透出强烈的困惑,“可为什么你没有穿黑衣?”
他指著弗雷恩胸甲上风暴地的纹章和索罗斯的红袍。
弗雷恩挺直身体,迎上壮汉审视的目光,海水顺著他的斗篷下摆滴落。
“我不是守夜人兄弟,”他清晰地说道,声音盖过周围人群的低语和海浪声,“我是史坦尼斯·拜拉席恩国王的骑士。弗雷恩·瓦格斯塔夫爵士。你是这里的头领吗?”
壮汉缓缓摇了摇头,粗硬的鬍鬚隨之晃动:“不是。我们是跟隨鼠妈妈的人。她是一位预言的森林女巫。”
他提到这个名字时,语气里带著明显的敬畏,“是她指引我们来到这里。她告诉我们,会有一支舰队从南方驶来,载我们离开这片即將被寒冰吞噬的土地,前往能活下去的地方。”
他环视周围破败的景象和瑟缩的人群。
弗雷恩谨慎地勘酌著词句:“也许鼠妈妈预见的正是我们,也许另有其人。这取决於我们与她交谈的结果。”
壮汉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似乎认可了这个说法。他转过身,向身后喊了几句塞外土语,几名同样强壮、手持简陋长矛或骨刀的年轻战士立刻走上前来。
“他们要去见鼠妈妈。”壮汉命令道,然后对弗雷恩做了个“请”的手势,动作显得有些生硬,“跟我来。”
在几名年轻战士警惕的护送下,弗雷恩和索罗斯带著隨从,踏入了艰难屯的废墟核心。
数百年的风霜雨雪和彻底的焚毁,早已抹去了这里曾经作为“市镇”的任何荣光。
脚下是焦黑的地基和破碎的瓦砾,被厚厚的冰霜覆盖。弗雷恩一路走来,目之所及,只有一些深陷冻土、无法移动的巨大基石,还能隱约勾勒出当年房屋的轮廓。
所有稍小些、能被搬动的石头,早已被先到或更有力气的难民们搜刮一空,用来在废墟的角落或背风的崖壁下垒砌勉强遮风挡雪的窝棚。
这些窝棚低矮简陋,多用冻硬的泥巴、兽皮和捡来的木头胡乱搭成,在寒风中显得摇摇欲坠。
更多的人,则连这样的窝棚也无法拥有。男人们用简陋的工具一一甚至是用冻僵的手一一奋力挖掘冻结得如同钢铁般坚硬的黑色土地,挖出浅浅的坑洞,铺上些乾草或枯枝,然后蜷缩进去,靠彼此的体温和头顶盖著的木板兽皮抵御无情的严寒。
景象最为悽惨的,是那些散落在废墟各处、躲在他人窝棚狭窄屋檐下或残垣断壁角落里的身影。她们大多是失去了丈夫或父亲的女人和孩子,瘦骨鳞,力气在长途奔逃和绝望中早已耗尽,
无力去挖掘地穴或爭夺更好的遮蔽。
她们紧紧挤在一起,单薄的衣物无法抵御寒气,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著,嘴唇冻得发紫。
当弗雷恩一行人走过时,她们中大多数只是抬起空洞的眼睛望一下,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憎恨,甚至连恐惧都显得稀薄,只剩下一种被严寒和苦难彻底掏空的麻木与死寂般的绝望。
壮汉注意到了索罗斯身后一名年轻战士脸上流露出的不忍和困惑,
“他们?”他低声问,指著那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女人和孩子,“为什么不进到窝棚里去?
哪怕挤一挤”
“她们的丈夫,父亲,儿子,”壮汉的声音低沉下来,带著一种沉重的陈述,“死在了你们国王军队的衝锋之下,死在了长城脚下,死在了南下的路上。没有男人的庇护和力气,她们抢不到挖地穴的位置,也无力建造窝棚。在这里,弱小就意味著在寒风中慢慢死去。”
穿行在这片巨大的、瀰漫著死亡与绝望气息的废墟中,感受著无数道麻木目光的注视,弗雷恩只觉得肩上愈发沉重。
最终,壮汉將他们引到了一处相对完整的建筑前一一那是一座半塌的巨大石厅,厚重的石墙有一半已经塌,巨大的石块散落四周,暴露在外的橡木焦黑腐朽。壮汉在门口停下,示意他们进去。
石厅內部空旷而寒冷,地面是冰冷的泥土。只有一角相对完好,背风处点著一小堆篝火,微弱的火苗跳动著,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投下摇曳的巨大阴影。火堆旁,坐著一个身影。
弗雷恩和索罗斯踏入石厅。借著火光,弗雷恩看清了那位传说中的“鼠妈妈”。
出乎他意料的是,对方並非他想像中的垂垂老。眼前的女子看上去至多四十岁,甚至可能更年轻些。
她裹著多层厚实的、带著毛边的兽皮,身形在皮毛下显得有些瘦削。
一头浓密的棕红色头髮编成许多细辫,然后隨意地披散在肩后,在火光下泛著深红的光泽。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脸庞,上面用深绿色的草汁精心描绘著奇异的螺旋和枝叶状纹,覆盖了她的额头、双颊,一直延伸到脖颈,如同某种古老仪式的印记,又像是与森林融为一体的图腾。
她的眼晴异常明亮,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两颗深潭中的寒星,静静地注视著进来的访客。
“坐吧,南方的骑士,红袍的僧侣。”她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带著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在冰冷的石厅里迴荡,似乎並不费力就能盖过门外的风声,“我在呼啸的北风带来的冰冷梦境里,看到了你们帆影的轮廓。”
弗雷恩闻言,脚步微微一顿,心中升起一丝异样。他下意识地侧头,看向身旁的索罗斯。
索罗斯那布满风霜的脸上,红色的长眉毛几不可察地挑动了一下,他凝视著石厅角落里那堆小小的篝火,橘红色的火苗在他深陷的眼窝中跳动。
片刻后,他缓缓地、沉重地摇了摇头,声音低沉而带看某种確认:“我也在火焰里看到了这里。看到了这片废墟,看到了聚集的人群·还有那无法驱散的寒冷与黑暗。”
他的目光从火焰移向鼠妈妈,两人的视线在昏暗的光线中短暂交匯。
鼠妈妈脸上那些绿色的纹路在火光下仿佛活了过来,她轻轻頜首,棕红色的髮辫隨著动作微颤。
“是的,”她的声音如同冻结的溪流在冰层下流淌,平静中蕴含著力量,“那寒冷並非仅仅来自天空。它在地底蠕动,在风中低语,在每一个漫长的黑夜里步步紧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