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故乡-长亭(2/2)
"倒也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怕给您添麻烦,也坏了我们的名声."经理边解释,边将一盒印泥推过来:"喏,这里盖一下就行了."他手指示意倪骏将指印盖在一行标了号码的空白栏上.
收了押金,盖过手印,经理便把记录本连同倪骏的资料单收进抽屉.之后倪骏便随着他走向马厩.
不比新都相对舒适的气候,高原的秋夜风寒草冻.骑马行走在坑坑洼洼的黄土地上,周边是空旷无际的田野,荒凉的气息让人倍感寒意.然而静谧的氛围却也使得倪骏心生欢喜.自幼在长亭生长,倪骏的心灵一直对苍茫的原野有着深深的依赖.像这里随处可见的风息草,风中生,风中长,大风起时,飘零四方.他隐约感到某些沉睡久远的东西在胸中复苏着,一阵悸动顺着血管流淌到每一处毛孔.当发觉时,他竟已纵马狂奔出数里路.驾着马,他们朝着前方一处隐约的光亮疾行.
月从东方升起,云海间苍苍皓皓.在皎洁的月光下,西面神山昆仑顶上的积雪映成一片素银.在倪骏的左边,丰茂的风息草原在沙沙作响.风过一阵,原野上下翻动着层层草浪,青波万里.而右边的漆黑田野则黑洞般吞噬着传过来的每一滴声响.马蹄踢踏着,随风没入其中,然后归于平静."呜嘿~~~~~~"许久不曾如此惬意的倪骏竟不觉地呼喊起来.于此时,前方那一直忽明忽灭的灯火也渐渐地延伸,扩大,风吹来的气息也开始带着焦酥的暖意.倪骏的情绪与身下的老马都慢下了脚步.这簇光亮,不同于月光下的任何反光,它左右跳动,昏黄而刺眼.那是平湖方向来的火光.倪骏这才想起,九月份的转轮祭典已经开始了.他紧紧拉了一下缰绳,勒住了马.再回头凝望一眼被抛在后头的深邃草原,倪骏不禁深吸一口气.故乡,近在眼前.
穿过安息的街道,马蹄声嗒嗒回荡在空洞yīn沉的巷弄间.这个村子并不大,虽说家里透出来的灯光已能映在倪骏的脸庞,他却停下脚步.他也不清楚自己在犹豫什么,仿佛推开眼前这道门,是一个无法回头的决定.他绕了栅栏半圈,在侧门下了马.老家的房子虽不算大,却也有个安放了两排食槽,由岩石与灰泥砌成的小马厩.拴了马,倪骏没由侧门进屋,而是又绕回了前门.夜里,他看不清这阔别五年的房屋有什么变化,只是正门上的红漆确实脱了不少.家里的灯光亮着,却因为不稳定的电压而时明时暗,倪骏试着推开眼前这道单薄的木门.他没花什么气力,基本上在他手掌碰触到门的瞬间,它吖吱一声,就这样敞开了.
这是倪骏自幼生活的家.迈进门的一刻,一股既熟悉也陌生的气息顺着呼吸进入他的身体,瞬间激活了一切关于这里的记忆.那贴着厚厚毛毡的四壁,铺着地毯的前厅走道,和小厅堂里永远昏暗的光线,就连那常年在这样的光线下,做着帐簿记录的老人的佝偻形象也一如往rì的真实.听到开门的声响,老人缓缓转过头,眯着在泛黄的老花镜片下的小眼睛,他见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步步走来.
"阿骏?"老人摘下眼镜,双手用力撑着桌沿企图站起来.
在他努力撑起身躯的同时,一只动物从里屋飞跑出来.它跃过前厅的门槛,径直往走来的人影扑了上去.
"HUSH?!!"倪骏抱住这只飞扑来的猎犬,兴奋地抚摸着它脖颈间黑灰夹杂,浓密而刚硬的毛发.这只纯血的西伯利亚改良犬(一种经过基因改造,洪前便已广泛被用于狩猎的猎犬)是倪骏祖父在一次狩猎时,偶然从陷阱中救回的.但不知是何缘由,它与倪骏的关系却更亲密过与他的救命恩人.以往倪骏每次离家不过半天,它便会在门口静坐等候,等到倪骏的马蹄声远远地传来时,它就兴奋地直直奔向前去,并用牙齿将倪骏硬拽下马来.可想而知,隔了五年的重逢,该让这只可怜的家伙兴奋成何种状态.倒是倪骏有些讶异,许久不见,他这老友表示欢迎的动作似乎未有半丝陌生与犹豫.于是老人继续撑着身体,看着他们两用肢体拥抱互诉着思念之情.
"阿爷呢?"过了好一会,倪骏突然问道.他站了起来,将脖子上取下的围巾盘好,轻轻放进背包.HUSH绕在他的脚边,跟进了厅堂.
老人立在桌旁,他缓慢的动作停滞了一下,之后又颓然坐下去:"前两天火化了,本想拖几天,等你回来,可是他们......"说着,老人语音哽咽,不再言语.
村里每逢大祭典,便没有一户人家可以在那时办丧事.而亡者的遗体也得在祭典开始之前火化掉.以避免所谓的冲犯.倪骏早想到会是如此,也只好表示理解地淡淡说道:"转轮祭典,我知道.这不怪你,是我回来迟了......."
"你怎的不参加祭典?这种时候,村里人都到天帝祠去了吧......我远远就见着那边的火光了."倪骏收拾着行李,并试图转移话题.
老人摇摇头,低声说:"守忌还要两天.去不了"
之后两人便不再交谈.这对寡言的父子各自挂着思绪,整理着各自的心情与杂物.安置好行李后,倪骏感觉一阵无法抗拒的倦意突然间向他沉沉压来.他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转过身去将门带上并拉了门栓.老人也终于站了起来.离开身前这个低矮破损的石盘桌后,他的身形似乎也健硕了些许.他的脚步虽算不上灵便,却相比坐着时沉疴遍体的状态要好上许多.
"你的房间收拾过了,去睡吧,明天再见阿爷"老人递过一盏座灯后转身回自己的房间去了.HUSH坐在倪骏的脚边,歪着头盯着倪骏发愣.倪骏则提着灯,站在厅正中,面前石礅上是一幅祖父的画像.倪骏的视线渐渐模糊,他觉得画中的老人,一点也不像他的阿爷.;